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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嫌苦你就加点糖

作品名称:路在脚下      作者:山村野叟      发布时间:2015-01-26 12:55:54      字数:5119

  苏克兰满面春风地朝苏克斌家走去。
  她要把李凤涛缴械投降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弟弟,让他也分享这个欢乐的时刻。
  苏克斌的家在后街,住在父亲留下来的院子里。
  这是一幢古老的房子,黑瓦青砖,古香古色的,可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是苏克斌的爸爸在土改时,分的地主老财的房子。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有些摇摇欲坠。屋子里,到处都是黑黑的,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一切都是显得陈旧不堪。
  地下,有一个紫檀色的八仙桌,两边有两个黑不溜秋的太师椅,原来可能也是紫檀色的,现在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了。靠山墙,还有一个陈旧的大躺柜,油漆也快掉光了,上面摆放着牙膏牙刷肥皂盒,还有小镜子雪花膏,还有一个暖壶,几个玻璃杯子。
  地面铺的青砖,也是凸凹不平,尽管如此,还不至于绊倒人,可以放心大胆地行走。
  倒是房梁上的一窝燕子,没有嫌弃这么肮脏的环境,每年春天都是叽叽喳喳的,都是按时来到这里。
  苏克斌心安理得地住在这里,他在想象,或许有一天,我的房子能够成为名胜古迹,最好是世界文化遗产,那么,我就发财了。
  有人说苏克斌不学无术。
  其实,真的委屈他了。
  若是论文化,苏克斌还是有的。
  那是在小学六年级,语文老师让同学们用“肥头大耳”和“绿油油”造句。
  苏克斌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马上站起来,说道:“我爸长得肥头大耳的,我妈长得绿油油的。”
  同学们不由得哄堂大笑,乐得前仰后合的。
  语文老师也是乐得当场就背过气去了。好在学校离医院不是很远,才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由于张嘴过度,老师的下巴掉了下来,疼了好几天。经过医院的魏院长精心治疗,情况才有所好转。十天半月以后,还有些隐隐作痛。
  从此,语文老师每当想起苏克斌的造句,都会开怀大笑,每逢有不开心的事,就想一想苏克斌的造句,就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从此,苏克斌出类拔萃的造句,在村子里广为流传。
  苏克斌也是大度地微微一笑,心想,这算什么,不就是一句话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苏克斌房子的西面,有一间夏天不漏雨冬天不进风的小屋,是他的母亲李春清住的。
  李春清早年喪夫,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自己却一个人蜷居在小房子里。自己做饭,自己吃。
  李春清年轻时,也是村里一支花,人到中年以后,也是风流俊俏,人见人爱。
  这一点,真的不怪苏克斌的造句。不过,用“绿油油”来形容他妈,好像还是属于用词不当。
  大队书记胡景岩虽然比她小十好几岁,对她也是疼爱有加的,喜欢她的花容月貌,喜欢她的开朗大方,野地里,山坡上,都留下了他俩你恩我爱的足迹。
  李春清是久旱逢雨,大队书记是拈花惹草,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李春清靠着胡景岩这棵大树,孩子们一路顺风顺水,都进城里当了工人,都去吃商品粮去了。其实,苏克兰也是机会多多,在那动乱的年月,她一心一意地要扎根农村干革命,一心一意地要入党提干,在大队书记的精心栽培下,苏克兰如愿以偿。
  退出历史舞台的大队书记,不甘安于天命,还想重温旧梦,寻找往日的温柔,无奈已是年老力衰,阳刚之气已是荡然无存。
  苏克兰也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羔羊,拒绝了胡景岩的非分之想。气得胡景岩破口大骂,说她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苏克兰讥笑他得寸进尺,不知道天高地厚,两个人不欢而散。
  恼羞成怒的胡景岩,功败垂成,欲哭无泪,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暗气暗憋,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在她家附近转来转去。终于有一天,血液在血管里面膨胀,造成了血管堵塞,弄得四肢麻木,走路一歪一斜的。这个现象,医学上有个名词,大概叫做脑血栓。
  胡景岩以前的轰轰烈烈,以往的辉煌,都成了昨日黄花。
  幸好自己人老珠黄的老婆不离不弃,没有追究他以往的风流韵事,一如既往地陪他在村前村后散步,给他打针吃药,希望他早日康复,希望他再展雄风,大放异彩。
  以前是大队书记,胡景岩走在街上,那些溜须拍马的人,争先恐后地跟他打招呼,生怕胡景岩不认识自己。现在人们看见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可能是怕传染,都躲得远远的。胡景岩不由得泪流满面,不住的感叹,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他发现,只有李凤涛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他得了脑血栓而疏远他。他又是一阵感慨,还是李凤涛好啊,当初,没有提拔重用李凤涛,也许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不过,事到如今,悔之晚矣。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他幡然醒悟,世界上最难买到的,就是后悔药。
  苏克斌的老婆宋淑华,正蹲在锅台前,往灶坑里添柴禾。苏克斌家的灶坑也是年久失修,不怎么好烧,老是倒风,经常有青虚虚的烟冒出来,呛得她不得不隔一会儿就抹一把眼泪。
  锅里熬的是猪食,咕咚咕咚的冒着泡,酸溜溜的味道随着热气,在屋里飘散。
  宋淑华是辽阳下八会乡的姑娘,娘家很穷,长的实在是一般,通过朱玉春的介绍,成了苏克斌的媳妇,也结束了苏克斌打光棍的历史。嫁给苏克斌以后,她很不争气,不重样地生了四个孩子,都是千金,气得苏克斌暴跳如雷,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时不时地用拳头来奖励她,她只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她知道,娘家离得远,什么光也借不上,只能听天由命。
  宋淑华看见苏克兰来了,连忙站起来,说:“三姐来了?”
  苏克兰用鼻子哼了一声,走进屋里。
  宋淑华见惯了这样的脸色,毫不在意,继续往灶坑里添柴禾。
  苏克斌还在呼呼大睡,哈喇子顺着肥厚的嘴唇流淌,宽宽的大饼子脸属实有一种肥头大耳的风范。有只勤快的苍蝇,在他那糊满眼眵的脸上爬来爬去。
  苏克兰拧着他的耳朵,说道:“还不起来!”
  苏克斌揉了揉发疼的耳根子,嘴里骂道:“你他妈的找死啊!”
  他睁开小眼睛一看是三姐,笑了笑,赶紧起来穿衣服。
  宋淑华走进来,说:“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院子里那么多活,一点也不干。”
  苏克斌说:“你他妈的少啰嗦,一天到晚嘟嘟囔囔的,烦不烦啊!”
  宋淑华说:“三姐你看,你弟弟就知道骂人.”
  苏克兰说:“那啥,该嘎哈就嘎哈,骂人嘎哈?”
  苏克斌一边穿袜子,一边说:“就那点破活,还老指望我干,养你嘎哈啊,连个小子都生不出来。”
  宋淑华小声嘟囔:“那也不怨我。”
  苏克斌眼睛一瞪:“他妈的怨我啊?”
  苏克兰搞了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工作,还是知道生男生女的奥秘的,说道:“那啥,不怨你怨谁?种土豆还能结出地瓜来吗?”
  苏克斌瞧了三姐一眼,不吱声了。
  苏克兰告诉他:“那啥,李凤涛那小子把合同书交出来了。”
  苏克斌乐得一蹦老高,问道:“真的啊?”
  他这么一蹦不要紧,把炕蹦塌了,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宋淑华也抹着眼泪,一只手还抱着被褥,跑了出来。
  苏克斌吼道:“你他妈的跑出来干嘛,赶紧把炕收拾收拾啊!”
  宋淑华小声说道:“呛人。”
  苏克斌说:“呛人也得收拾啊,房子着了咋办?”
  苏克兰说:“那啥,她会收拾炕吗?还是你去吧。”
  苏克斌没办法,只好和点泥,冒着被烟熏死的危险,钻进屋里,把炕收拾好。
  苏克兰看着苏克斌的脸,都快成张飞了。
  宋淑华打来洗脸水,让苏克斌洗洗。
  苏克斌洗完了脸,站在院子里抽烟。
  苏克兰把合同书递给他,苏克斌摇头晃脑地说:“还行,我他妈的没白费劲。”
  苏克兰问他:“那啥,那些黄瓜是怎么处理的?”
  苏克斌说:“昨晚来了个小贩,骑个倒骑驴,就卖给他了。”
  苏克兰问他:“那啥,李凤涛没看见吧?”
  苏克斌说:“他家在前街,他能看见吗?再说,那个小贩把黄瓜蒙得严严实实的,谁知道车上装的啥啊!”
  苏克兰点了点头,说:“就是啊,他也不是警察,有啥权力看人家东西啊!”
  苏克斌告诉三姐:“这些黄瓜卖了三百元,三姐,咱俩一人一半。”说着,他掏出钱来,数了十五张,递给苏克兰。
  苏克兰没有接,说:“这钱给妈留着吧。”
  苏克斌又是眼睛一瞪:“她有钱上哪花啊?就知道看病。”
  苏克斌对自己的母亲很有意见。
  苏克斌兄弟姐妹一共五个,男的都是相貌堂堂,女的也是貌美如花,唯独自己是个例外,除了肥头大耳像他爸,别的地方都不像。他总是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怎么跟别的兄弟姐妹都不像呢?不过,他没有勇气去医院化验血型,万一整出点什么事也不好,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尽管跟他妈一个院子住着,他也从来不去看他妈。倒是宋淑华有事没事去婆婆屋里看看。
  李春清前几年跟苏克斌生气,自己出来过。没过几天就得了严重的气管炎,每当春秋两季都要犯病,一犯病就得去医院住院,住一回院就得十天半拉月的,花钱不说,还得天天跑来跑去的,不是送饭,就是送衣服,忙的脚不沾地,弄得苏克斌真的没有办法。
  有时候,苏克斌的驴脾气上来了,不是摔碟子,就是打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甚至指桑骂槐,说他妈是不死的老妖精,让他妈感到很不是滋味。她想,这个王八犊子,真的少有。
  李春清七十多岁了,非常厌恶年复一年的看病,非常厌恶苏克斌咋咋呼呼的样子。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应该把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生出来,不如当时让他淌到地上喂苍蝇了。
  李春清一犯病就想到死,活着,对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苏克斌没少听到他妈天天要寻死上吊的话,他觉得,他妈有些疯疯癫癫,可能是老年痴呆了。他想,你死就死,活就活,就当没有这个人一样。在他看来,他的母亲李春清在世界上,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苏克兰走进李春清的屋子,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炕上有一床被,是睡觉用的,还有两个包袱,是装衣服用的。锅台上有两个碗,一双筷子,还有几只苍蝇,在装有不知道放了几天的黑咸菜碗里面,嗡嗡乱飞。
  一只鬼头鬼脑的耗子,在地上东游西逛,看见有人来了,急急忙忙地钻进墙角的耗子洞里面。过了一会,它又出现在洞口,瞪着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
  苏克兰也不经常来看她妈,工作太忙,应酬还多,没有时间。
  白发苍苍的李春清躺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的身旁,有一个吐了半罐痰的罐头瓶子。
  疾病的折磨,使风流俊俏的她,只剩下干枯瘦小的身躯,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李春清不住地咳嗽,不住地往罐头瓶子里吐痰,还不住地叨咕:“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可遭不了这个罪啦!”
  苏克兰冷冷地说:“一天老死死死的,那啥,你想怎么死?”
  李春清喘着气说:“我预备了一瓶敌敌畏,就是太苦了,不好喝。”
  苏克兰还是冷冷地说:“嫌苦你就加点糖。”
  李春清不说话了,女儿指出了方向,她决定用女儿告诉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让自己远离痛苦,远离烦恼。
  晚上,苏克斌家的院子里,传来了宋淑华的哭声。
  李春清真的死了。
  胡景岩哆哆嗦嗦地走来了,他是来看老情人最后一眼,他想起了两个人在一起欢欢乐乐的的日子,现在已经云消雾散了,眼泪从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胡景岩还想看看苏克兰,眼巴巴地站在那里。
  苏克兰的眼睛红红的,没有理他,而是里里外外地忙着。他看着忙忙碌碌的苏克兰,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颤颤巍巍地走了。
  因为发生了塑料大棚的事情,李凤涛不想去苏克斌家,他现在最烦的,就是苏克兰。
  还是吴玉芳看得开,她说:“你还是去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别那样。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对咱家洋洋挺好的,每回路过咱家,都给洋洋带鸭蛋,咱们可不能那么无情无义的。”
  李凤涛听了,不好说什么,就去了苏克斌家。
  来到李春清的灵前,李凤涛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表示悼念。
  站在灵棚里的苏克斌,身穿孝服,头上戴着孝帽子,哭丧着大饼子脸,也恭恭敬敬的回敬了三个礼。
  主持人把李凤涛请进屋里,让他在账桌上帮忙。
  李凤涛其实很想跟那些年轻人在一起,去东家借盆,西家借碗。
  主持人说:“你干那个活是大材小用,谁不知道你是村里的账房先生啊?”
  没办法,李凤涛只好跟着主持人进了屋。
  那个耳聋眼花的郭志权,看见李凤涛来了,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连忙把账本和毛笔一齐送到李凤涛的前面说:“兄弟,还是你来吧。我的字写的不行,耳朵也不好使。”
  别看李凤涛什么干部都没当过,字写得还是不错的,也许是天生的。村里谁家办红白喜事,账房先生非他莫属。
  李凤涛推辞不过,只好坐在桌边,当起账房先生来。
  苏克兰身穿白白的孝衫走了进来,眼睛还是红红的,尽管是一身素服,也是分外妖娆,别有一番风情。她对着李凤涛淡淡的一笑,说道:“那啥,辛苦你了。”说完,拿起桌子上的烟,给他点着。
  李凤涛抽着烟,冷冷地说:“没事儿,这算不了什么。”然后,翻开来往账,把前来吊唁的人的名字和钱数一一登记在册。
  李凤涛当账房先生是轻车熟路,工工整整的账目让人一目了然,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深受村民们的信任。
  第三天,李春清被埋在南山的墓地里,走完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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