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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执迷难悟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5-01-28 14:37:13      字数:4947

  弥而顿说天使是没有性别的。实际上人在没有意识到男女之别之前也是天使,是纯洁快乐的天使,王雨也是如此。
  王雨出生在甘肃武威市。父亲是高中老师,母亲是农民。生她那年父亲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懂得宠爱子女的时候了,更加上她是独子。也就是说从她出生那一天,就是父亲正二八经的心肝宝贝。她的名字是上学的前两天,父亲才最终确定下来的,要不然她可能一辈子没有名字。而父亲绞尽脑汁,最终为什么给她起名为雨呢?王雨后来想,是因为在甘肃这样的干旱地区,雨是吉祥,雨比金贵,也就是说她是父亲干旱的生命里的雨,另外雨还有清丽的意思——父亲希望她长大后有清丽的容貌——这是女人最大的资本和骄傲了!在这之前她一直叫红红这个乳名,是因为过百日时让她抓百宝盒,她抓住了一条红布条,于是乳名就叫红红,并且差点成了她的官名。是父亲竭力反对,认为红字虽然喜庆吉祥,但显得薄,易掉色,易混色,显的命运多舛而又脆弱,女儿有这样的命运太可怕了!因为他虽然不迷信,可在至爱的女儿面前却不由的迷信起来,犹如不信上帝的列文在至爱的妻子分娩的可怕时刻忽然信仰开了上帝,祈求上帝帮他的大忙一样。父亲也迷信开了人的名字,认为一个人的名字暗示着一个人的命运,他一定要给女儿起一个好名字,从而给女儿一个好的命运。可红红叫顺了口,不好改,于是王雨现在仍有两个名字:亲人都叫她红红(除父亲外),外面的人叫她王雨。王雨现在也真的迷信了,因为自己的两个名字正好验证了自己的命运——红:红颜薄命;雨:没有阳光,阴郁愁闷、泪水长流。也就是说她对自己这两个名字的理解跟分别热爱这两个名字的亲人的理解是截然相反的!每当这样想时,她就被愧疚扇着良心的耳光——这真有点儿忘恩负义了,因为她的亲人是多么痛爱她呀!
  这时已死去多年的奶奶,裹着的小脚像拐杖一样嗵嗵地戳着地,(因为她的脚掌畸形的只是附属在脚根上的配般而已,就如同鸡的翅膀,所以行走全靠脚根完成)原本高大展扬的身板,佝偻肐缩得像一只大猩猩,颤巍巍地从记忆深处向她走来。因为奶奶就是这样,每天两趟风雨无阻,要到离家三里的小学去接自己回家,生怕自己不翼而飞了,生怕自己碰破一点皮。就因为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子女,就因为自己是奶奶最小的孙子!而自己当时不但体会不到奶奶的深情,却很厌烦奶奶的碍手碍脚。因为自己是被宠坏的孩子,争强好胜霸气十足,用奶奶的话来说:“你咋野的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呢!”是的,她像个十足的男孩子,争吵打闹甚至打架总是让她那样兴奋,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男孩女孩的区别,所以对奶奶的说教很厌烦。而当她撒野时奶奶的管教像一根绳子,拴在她这只兴奋地扑跳着的小狗脖子上,使她不能尽性地撒野,因为绳子就攥在奶奶的手里。尽管她拖的奶奶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可奶奶死也不撒手,而自己的玩性也被奶奶得拖扯耗尽,变的烦燥沮丧,于是总是想办法整治奶奶出出气:把奶奶的裹脚布藏起来,把奶奶的柴禾倒湿了,把奶奶倒锁在家里。当然是偷偷地干的,然后偷偷地躲在一边,等着奶奶气急败坏地骂起来,指名道姓地说是她干的!她就会跳出来狡辩不是她干的,最终得父亲母亲出面,平息这场战争。
  有一次她气不过,见奶奶正在烧火,就爬上屋顶,用挡风砖盖住烟囱,飞快地溜下房来,一本正经地呆在自家里,一会儿就传来隔壁奶奶的咳嗽声,像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样。父母正在疑惑,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奶奶疲惫不堪地撑着门框喘成一团,眼睛又红又肿,泪水像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脓水。父亲慌忙问奶奶怎么了?奶奶的胸脯收缩一次吐一个字:“烟,烟。”父亲莫名其妙。王雨心痛开了奶奶,急忙跳起来嚷:“我知道是怎回事了!”就心虚地一溜烟从奶奶身边窜出门来,飞檐走壁般上了奶奶的房顶,揭开挡风砖,又猴子下树般出溜下房来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风把挡风砖刮倒堵住了烟囱,你的炉子能不流烟吗?”奶奶痴呆地疑惑着:“啥时候刮的风呀,能有这么大?”父母愣怔了片刻,会心地互相看了一眼,无声地笑了。
  父亲说:“红红,还不扶你奶奶回去。”王雨就扶着奶奶往回走,第一次觉得奶奶真是老了,第一次觉得奶奶和自己互换了位置,也第一次有了自己是长大了的感觉。而奶奶被折腾的疲倦的身子也全依靠在她的双手上,她就像扶着刚会走路的婴儿一样扶着奶奶走到家门口。等烟从打开的门窗里散的差不多了,才扶奶奶进了屋。
  奶奶感激地拉住王雨不让她走,抖抖擞擞地站在大红躺柜前往出摸钥匙:“红儿呀,奶奶没白痛你,能指靠上你了,奶奶咽气的时候又有一个哭灵的人了!红儿呀,你说,奶奶死了你哭奶奶吗?”
  王雨知道奶奶的大红躺柜里放着侄男甥女们来眊她时拿来的好吃的,平时奶奶一高兴,就神神秘秘地偷偷地把她叫进屋里,作贼似的打开大红躺柜来,拿出几块饼干或者一把红栆来塞给她,让她别让人知道,可王雨一出奶奶的门就亟不可待地跑回家向父母显摆。父母就会低声喝止她:“别声张,不然让你的哥哥姐姐知道了又要眼红你了!赶快吃。”而当王雨嘴馋的时侯,就用幼稚的甜言蜜语去哄奶奶开心,奶奶虽然老糊涂了,但仍知道她的意图,先故意装糊涂,等急的王雨抓耳挠腮,这才开心地笑了,骂王雨是个白眼狼,饿了就想起奶奶来了,吃饱了就忘了奶奶了。而王雨就是懂白眼狼是什么意思也顾不上生气的,反正能哄得奶奶打开大红躺柜就行!而每当有眊奶奶的亲戚登门,王雨就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快快地走。因为奶奶很快就会像有重大机密或喜事急于让伙伴分享一样,偷偷地把脸贴在窗玻璃的一角隐蔽处,等着王雨出现。而亲戚前脚一出门,王雨就亟不可待地贼一样溜出家门,就瞥见奶奶的脸焦急地贴在窗玻璃上,一看见了她满脸的肌肉皱纹都绷的紧紧的了,浑浊的眼睛钉子一样钉着她,手笨拙焦急地向它一招一招。见她向自家奔来,就一闪不见了。等她开门闪进去又一把关上门,祖孙俩就像终于完成一件秘密事件一样嘻嘻哈哈高兴地抱成一团。然后奶奶慷慨地拿出客人拿来的好吃的,心满意足地看着王雨狼吞虎咽。
  而这时王雨见奶奶要拿出好吃的犒劳自己了,却心亏的很:“奶奶,你别拿了,我不饿,刚吃了饭。”奶奶痴呆地疑惑着:“你倒吃了?你妈做饭这么快?她跟我一块儿抱的柴禾嘛!……咳!管它呢。你拿着去学校吃,别让你哥哥姐姐看见!”……
  想到这里王雨的泪眼就模糊了。现在自己背井离乡六年,奶奶的坟不知道变成了啥样子了,野草还是那样疯长着吗?
  紧接着是高大清瘦的父亲,端着热气袅袅的洗脚盆从记忆里走来。王雨很惊讶,父亲对自己白般宠爱,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意象一马当先地浮现出来呢?是不是自己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有时偷懒不想洗脚了,只要觑见母亲不在,就磨着父亲给自己洗脚,父亲总是爽快地答应了,就像小时侯给她洗脚一样亲切认真,连脚指甲缝里的污垢也要一点儿一点儿抠出来,好像她的脚不会长大了似的,好像自己摆弄了八九年的机器,不时再来摆弄一番时那样。而王雨也当真回到了小孩时,深深的依赖感让她任由父亲给自己洗脚,仿佛那脚是父亲的而不是她的,反而是父亲得领她的人情:是我替你长着你的脚嘛!是的,只有宠坏的孩子才会认为自己的一切是父母的,是自己替父母看管着这一切!可一但让母亲撞见了,总会把父女俩骂个狗头喷血,骂女儿十五六了,不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竟然连脚也不自己洗了,再过几年连饭也让你爸喂算了!骂父亲没有作父亲的样子,只知道顺着女儿,这样下去她怎能长大呢?你不能呵护她一背子呀!而父女俩总是用嘻嘻哈哈来对付母亲,因为在作这件事时父女俩是怀着小孩恶作剧般的愉快心情,有点儿巴不得母亲碰个正着,然后等着母亲的大发脾气,跟他俩心里预料的一样不一样。最后母亲只得无奈地说:“唉,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半吊子!以后不能这样!”
  是的,父亲太宠自己了,因此她不但不把父亲的话当一回事儿,反而任性地支配着父亲。记得小学五年极时学开了作文。这使王雨很伤脑筋,因为这是需要静下来想的事呀,而让好动的她静一会儿就像让猴子静一会儿一样是难办的事、痛苦的事了。于是她的作文老是交白卷,老师就叫家长去,母亲总是把这事儿推给父亲,父亲就闷着头去了学校,给老师赔一顿笑脸,回到家里把王雨拉到面前说:“雨儿呀,爸可是再没脸去见你的老师了,人家说你可是教高中的语文老师,女儿却对作文一窍不通,真是不可思议。好像老子这高中语文老师是滥竽充数似的。老子今天就教你怎样写作文。”
  听说帝王能使天下人臣服驯顺;听说宰相能使天下像自己的二亩三分地一样井然有序,但却都不能使自己的家井然有序。同样的,听说老师能让别人的孩子听自己的教诲,而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教诲总是当耳旁风。王雨就是这样,她不但把父亲的教导当耳旁风,而且趁父亲不注意就溜之大吉,父亲无奈,对她说:“写作文也没什么诀窍,只要多读书,咱家这么多书,你爱怎么看呢!要知道许多孩子想看书还看不上呢!”可他就不想一想,让野孩子一样的女儿呆在家里看书,真像把猴子拴在椅子上一样难受!父亲无奈,就对王雨说:“只要写作文,你就把作文本偷偷地带回来,爸爸替你写好了,你誊在作文本上,第二天偷偷的交上去算了。”
  嘿!这是多好玩的游戏呀!王雨兴奋不已,竟然盼着天天写作文。作文课上她总是装模作样地瞎写一气就交上去了。她知道老师的办公室是不锁的。等放了学去厕所磨蹭半天,听不见了校园里的喧哗声,就悄悄溜进办公室,从那摞作文本里翻出自己的作文本来,装进书包一溜烟跑回家,啪一声掼在父亲面前。母亲就骂:“子不教,父之过呀!”父女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于是王雨催命一样催父亲快写,她竟然能像看动画片一样专注好奇地看着父亲摊开信纸,微蹙着眉头沉思片刻,然后写起来。父亲写一句,她急切地念一句,遇上不认识的字就让父亲告诉自己,遇上父亲写潦草的字就让父亲写真楷了,以防一会儿誊写时认不得了。她就是这时开始佩服父亲的,对自己来说犹如登天的作文,父亲洋洋洒洒一会儿就写好了,而且就像她的口气!王雨后来才明白,父亲是艰难地写着三流作文,因为写得好了老师会起疑心的,而父亲的艰难就在于让一副好嗓子唱出破锣一样的歌声来,让一双天足裹着要回到三寸金莲的状态,让一个成年人去画童趣盎然的画!而老师竟从来没有起疑!这使王雨像一偷得手的偷儿一样兴奋刺激不已,竟然像盼过年一样盼着写作文,而只要作文本一拿回来,不管父亲在干什么,她总要让父亲立即写,不管父亲去了哪里,她总要把父亲找回来。有时父亲正在地里干活儿,有时父亲正在别人家喝酒,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一把拉了父亲就往回走。
  读初中的时候母亲出来干涉了:“你能替她写到读大学吗?你这是害她呀!”于是母亲开始逼着她读书,不再让父亲替她写作文,于是父女俩的事儿转入了地下。
  有一次趁母亲不注意,王雨对父亲说:“爸,等母亲睡着了,你到我房间来。这篇作文太难了。”电视终于关了,她就坐在自己的屋里等父亲。父亲终于贼一样轻手轻脚推开门一闪身进来了,随手关上了门。父女俩像背着大人干坏事得手的孩子般手舞足蹈低声偷偷的乐了一会儿。
  “你妈有上厕所的习惯,见你屋里灯亮着还不发觉?”父亲担心地说。王雨一副早已料到的得意相,从床头拿起手电筒一晃:“咱关了灯,照着手电筒写嘛!”父亲:“那也有亮光呀!”王雨一皱眉:“有了,咱钻在被子里,照着手电筒写。噫,爸,妈起来总会发觉你不在的!”父亲诡秘地笑一笑,附在她耳朵上说:“你放心,我把棉袄棉裤塞在了被子里,像人还在里面一样。黑咕隆咚的,你妈是不会去注意的!”王雨:“爸!你可比我还精呀!来,咱们写吧!”
  父女俩就关了灯,打开手电筒,钻在被子里写了起来,像背着大人作坏事的小孩一样兴奋地低声叽叽咕咕说笑着。
  忽然被子一下子被掀开来,在手电光微弱的反光的照射下,母亲哭笑不得的脸让父女俩目瞪口呆:“好呀!你说你们这像话吗?我还以为这屋里叽叽咕咕地是红红藏着谁家的小孩玩了,原来是你们父女俩呀!嘿!又是在鼓捣这个破作文呀!我说王雨呀,写作文真有那么难吗?你能依靠你爸一辈子吗?我说老头子,你这是在害她呀!我话说到这里了,就靠你们自觉了。以后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用不着这样费尽心思偷偷摸摸了!”就扭头走了。
  这次父女俩灰头灰脑极了。父亲对王雨说:“雨儿呀,父亲就是害你呀,你自己学着写吧,只要你能静下来多看看书。”
  王雨毕竟十三岁了,能听进点话去了,于是强迫自己开始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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