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左右

　　周旋宗回到诚心堂，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他走进诚心堂的那一刻，监生们传出一阵欢呼。
　　周旋宗阻止锦衣卫入监的事早已通过胥吏传入众人耳中，周旋宗先是救治秦博士，此后又冒着天大的干系与千户大人反目，已经赢得了众监生的尊重。
　　秦博士领了头，郑重其事地给周旋宗偮手行礼道：“周校尉恪尽职守，令人钦佩。”
　　监生们看周旋宗的目光也变得不同了，这些读书人最讲的就是风骨，从前鄙夷周旋宗，并不是轻视他没有学问，毕竟周旋宗能拜入王大人的门墙，这学问想必并不比这诚心堂中的诸位监生差，真正瞧不起周旋宗的，是周旋宗的身份，在读书人看来，那些锦衣卫所的校尉大多都是欺善怕恶之辈，风骨二字荡然无存，周旋宗便是才高八斗，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个鹰犬走狗。
　　方才周旋宗拼着性命阻止千户入国子监，这份胆魄和傲骨足以让人折服。
　　周旋宗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秦博士的敬意，为人处事本来就是这样，别人瞧不起你，那么你就该做出事来让人割目相看，若因为别人的轻视而自暴自弃，大发雷霆耍小孩子的脾气，这就显得幼稚了。
　　想起之前在医门的那段日子，周旋宗的心智自然再不是完全没有社会经历的小孩子，他淡淡一笑，对秦博士道：“秦博士能否借步一下，我有些话要说。”
　　秦博士含笑颌首，随周旋宗出了诚心堂，寻了个僻静的地方驻足，周旋宗沉吟片刻，才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我虽然阻止了那千户进国子监，可是凭着我一个小小校尉的身份以下犯上，那刘千户绝不会肯罢休的。”
　　秦博士抬眼看了周旋宗一眼，忧心忡忡地道：“周校尉说的不错，君子不立危墙，只是不知道周校尉可有脱身的手段吗？”
　　周旋宗呵呵一笑，道：“有！”他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需向秦博士借一样东西。”
　　秦博士深望了周旋宗一眼，这个小小的校尉不但行为果断，胆大包天，现在更有一种让他猜不透的深不可测。他正色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周校尉要什么，直说无妨。”
　　周旋宗回到周家的时候，一身是血的样子吓了门房一跳，周旋宗只朝那门房笑了笑，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进去找一下燕子，叫燕子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给我换上。”
　　门房担心地道：“少爷，不会有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周旋宗笑骂道：“我懂得医术，没有事的，去吧。”说罢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掏出几个铜钱赏给门房，门房不敢接，推辞了几下终于还是坳不过，拿了赏钱，欢天喜地地去了。
　　周旋宗先不急着进府，而是先在门房的住处暂时喘几口气，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只怕现在早已做了替罪羊，周旋宗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种身为棋子的悲哀，他原以为自己能有个差事就能养家糊口，一生无忧。可是今天的事却是无情地教育了他，大丈夫要在这世上生存，唯有去做棋手，绝不能做那平日任人摆布，一旦有事便沦为替罪羊的棋子。
　　周旋宗不禁深吸口气，大量的失血，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脸色已是变得苍白得可怕，可是这时候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种光泽。这种光泽夹杂着愤怒和不甘，更有一种别有意味的狡黠。
　　“刘云是绝不会放过我了吗？这样也好，你要收拾我，那我便收拾你看看。”说着，周旋宗攥了攥拳头。
　　过了一会儿，门房已经拿了干净的衣衫来，随来的还有燕子，燕子一见周旋宗的样子也吓了一跳，眼中一汪泪水团团转着圈，道：“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周旋宗强打精神，朝燕子含笑道：“不要紧，只是伤了点皮肉，这件事不要跟你家小姐说。”
　　说罢换了衣衫，把手臂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便领着燕子回自己的住处，刚刚进了庭院，里头的厢房里传出一个小婢一惊一乍的声音，道：“少夫人，真真是吓人一跳，少爷居然拿着刀，顶在了那千户的胸口，手腕上还滴着血呢，刘千户吓得脸都变绿了，那样子真是雄壮极了，原以为他是花花公子哥一个，谁知道竟是个大丈夫。”
　　庆儿却是传出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道：“流了这么多血，不成，我要出去一趟，你随我去。”
　　周旋宗大汗，心里咒骂着这个惹是生非的小丫头，连忙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外头道：“我回来了。”说罢推门进去。
　　庆儿见了周旋宗，眼中掠过一丝担忧，忙道：“哪只手受伤了？，燕子，快去找个大夫来。”
　　周旋宗忙道：“只是皮外伤，不打紧的，已经止了血，不必叫大夫。”
　　庆儿卷起周旋宗的袖摆来看，看到那触目惊心的血痕，不禁泪眼婆娑地道：“当差也有这么大的风险，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了，我去和你爹说，索性把这校尉的差事辞了吧。”
　　周旋宗心里想，本来那所谓的爹就瞧不上他，我偏要做出一点样子来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现在有了点危险就去请辞，反而让他看低了。
　　周旋宗撇撇嘴，道：“做什么事不会有风险？就是出去找个妹子，三天两头也有顺天府的差役来为难，现在这个事，我做得很好，庆儿你也不必担心，我会保护自己的。”
　　燕子一改从前的态度，笑呵呵地走过来挽住周旋宗的另一只手，完全没有避讳地道：“少爷，你当真厉害，你在国子监门口与锦衣千户对峙的事都传开了，府里负责采买的回来也说外头都在议论这件事。”
　　周旋宗连忙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燕子，你要注意影响，你姐姐在呢。”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很是大义凛然，可是换了一种理解，也可以理解成你姐姐不在的时候再勾肩搭背也不迟。
　　一番话说出来，周旋宗自觉自己现在很有正义感，三观很正，连身材都伟岸了几分。心里忍不住想：不占燕子便宜，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还好我算一个。
　　燕子平素大大咧咧，被周旋宗这么一说，闹了个大红脸，将周旋宗的手甩开，啐道：“谁要挨着你。”
　　庆儿莞尔笑道：“好啦，好啦，燕子，你去叫人给少爷熬碗参汤来，补补身子，待会儿让少爷好好休息。”
　　燕子对庆儿倒是言听计从，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卧房里就只剩下庆儿和周旋宗，庆儿道：“夫君，今日你得罪了那千户，现在满京师里又闹的沸沸扬扬，只怕那千户抹不开面子，要找你麻烦的。要不要我和爹说一声……”
　　周旋宗坐下，含笑道：“不用，那千户，我自有办法对付。”
　　庆儿嗯了一声，去寻了干净的布和伤药来给周旋宗上药重新包扎，咬着唇不忍心去看周旋宗的伤口，泪眼又有些止不住了，不过她内心还算刚强，虽然失了方寸，但终究没有在周旋宗面前流出泪来，只是默默地为他包扎之后，才倚在周旋宗的身边道：“夫君要不要歇一歇？睡一觉也好。”
　　周旋宗确实有些倦了，道：“我喝了汤水就去睡。”
　　庆儿温柔地点头，道：“对了，今日夫君的恩师府上派了个人来，请夫君明日到王侍郎的府上去一趟。”
　　周旋宗与庆儿相互依偎，想到那王鳌，颌首点头道：“就算他不来请，我也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