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中来（十）

　　自从晓秋她们出发后，老丁这心里就一直不拖底，地里的活也不去干了，就在家里守着，等着孩子们平安地归来。老伴则一会儿一出门向远处的山上眺望几眼，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念叨着，保佑孩子们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大姐则边给几个妹子洗着衣服边对妈说：“妈，没事的，有晓秋在不会有事的，那条道她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
　　“就你心大，那几个孩子哪儿有老二皮实，都是花盆里长大的，金贵又不扛折腾。”妈妈不安地屋里屋外来回窜。
　　熬到快中午了，娘俩开始忙着做起了饭。突然，一片阴云遮住了太阳，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老丁把手中剩下的半截烟头往地上一扔，火急火燎地喊：“她娘，她娘，不好了，要下雨了，快给我拿塑料布，我得去迎迎孩子们！”老丁的惊叫吓坏了娘俩，大姐急忙跑向仓房找出一团塑料布往腋下一夹，顺手拿起一只草帽往头上一扣：“爸，我和你一起去。”老丁头也没回，直接冲出了院子……
　　大雨“哗哗”地浇下来，几米内看不清人影。老丁知道这是暴雨，最容易引起山洪的。他把两只裤腿往上一扯，加快了脚步，一步一滑跑出了村子，大姐趔趄地跟在后面。小河的水已经开始上涨了，夹杂着树枝和乱草，流速也比平时快了。但由于河水绕出山脚后，由窄变宽了不少，因此水流也缓慢了许多。
　　刚走了不到一里路，突然，老丁隐约发现河水里有个什么东西在顺流而下，他擦了一下挂着雨水的眼睛，定神一看是一包什么东西。老丁心里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就见一个人影在水中扑通，两只手乱抓乱挠着。老丁没来得及叫出声，“咕咚”一声跳了下去直奔人影。河水齐腰深，但比平时急了一些，老丁使劲抢了两步，用手一划了正巧抓住了落水人的胳膊，他用力一拽就往岸上拉。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大姐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以为父亲不小心滑落水中了。她“啊”地一声惊叫着也跟着跳下去准备救父亲，下了水才看清父亲手中扯着一个人。不容分说，大姐抓起落水人的一条腿就往上抬，上了岸才看清落水的人原来是晓秋。晓秋“哇哇”吐了几口水，脸上被树枝划了两条血道，头上沾着碎草叶，脚上只剩下了一只鞋，趴在地上连吐气带吐水。
　　老丁吓坏了，抓起她的肩膀摇晃着：“老二！老二！她们呢？她们呢？老二老二！你说话呀！”
　　大姐使劲用挙头敲着晓秋的背，变了调地喊：“晓秋！晓秋！咋回事呀？说话呀！”
　　晓秋被爷俩这么一折腾，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哆嗦着抬手指了指山脚下：“她们…她们…”话没说完，手又咣当撂了下来。
　　老丁一转身边跑边冲老大喊：“老大，看着老二……”
　　
　　炕被烧热了，四个人盖着被子围坐在一起。吓坏了的孩子们嘴唇有些发紫，目光也有些呆滞。晓秋妈端了一盆的热姜汤走了进来，每人给盛了一碗：“来，快把姜汤喝了，不然会感冒的。”
　　小辣椒端着姜汤的手还在哆嗦着，看着晓秋妈，眼里流出了热泪：“大娘，多亏了晓秋哇，不然我就……”
　　“孩子，别说了，是晓秋没照顾好你们呀，是大娘的错呀。”晓秋妈倍感内疚。
　　小辣椒放下手中的汤碗，拉起晓秋的手：“晓秋，你救了我的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以后咱俩就是亲姐妹，我就认大娘作干娘了。”大个子和小不点眼睛红红的，也许是热的，也许是感动的。
　　“诶！你是妈的好女儿……”老丁老伴把小辣椒紧紧搂在怀中……
　　大姐找来几套干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埋怨着说：“不让你们上山，非得去，看，多危险呀。”四个人脸红红的，谁也不说话，只顾低头换着衣服。
　　“老大，别说了，不怨孩子们，是咱没照顾好。去，把饭端来，孩子们该饿了。”老丁老伴拉着老大走出了屋子。
　　看着娘俩出来了，老丁叹了口气：“唉，操心呀，太操心了，明天让孩子们返校吧，我这心里怕呀。”说完，用脚碾着地上的一堆烟头……
　　
　　实习开始了，这也意味着学校的生活即将结束。晓秋几个被安排到市人民医院实习，虽然这所医院她们也来过几次，不是参观就是现场观模，也像模像样地穿上“白大掛”跟在医生、护士长的后面。可今天再穿上这身白衣天使的服装，她觉得格外的不同，似乎身上多了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也多了一种忐忑。晓秋和小辣椒被分配到内科实习，小不点分到了产科，大个子则分到了外科，虽然同在一所医院，可见起面了就不那么容易了。她们几个像是被上紧了发条的闹钟，走起来就停不下。不仅仅是她们那高涨的工作热情，也有医生、护士长及一些老护士把她们当成了免费的工作机器了。
　　
　　这天，医生们惯例巡视完病房，一张张医嘱就扑天盖地飞到了配药室。晓秋和小辣椒尊医嘱熟练地拿着瓶瓶罐罐，一会儿割瓶口、一会儿抽药水、一会填写单子，二十几分钟就把几个病房的药都配齐了，推着车走进了病房。晓秋拿起一瓶药，喊着上面名字，然后走到靠墙边的一位大爷的床边，满脸笑容地说：“大爷，您今天精神多了呀，看来恢复得不错。”
　　大爷也笑得脸上堆满了褶皱：“是呀，我觉得这浑身也有劲了，吃的也多了。”然后冲身边照顾他的女儿说：“女儿呀，这小丁姑娘那可真热情，你有时候来晚了，她可是给我倒水拿药的，真像亲人一样呀。”说完，脸色一下严肃认真起来：“小丁打针那才叫绝呢，一扎一个准，还没什么感觉，你说神不。”
　　晓秋谦虚地说：“大爷，我哪有那么好哇，是大爷配合治疗。”说完，麻利地挂上吊瓶，把输液管里注满了药液，又抚着大爷的胳膊放在床边，边擦着消毒剂边和老人继续聊着。也就瞬间的功夫，晓秋站起身来叮嘱着大爷：“大爷，一会儿让你女儿用瓶子装点热水来，放在手上这样打针就不凉了，省着刺激血管。”
　　“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说话间就扎完了，一点也不痛，还这样细心，好人呀，不像……”大爷话没说出口，用眼睛瞟了一眼正在给斜对面床一个中年男子打针的小辣椒。大爷的女儿一个劲向晓秋点头道谢。
　　
　　突然，小辣椒正在扎针的那位中年男子高声叫了起来：“唉，我说你轻点行不？你以为是捅下水道呢？在里面乱扎，痛死了。”
　　小辣椒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尽量轻点。”
　　“什么话呢？啥叫尽量轻点，都扎几针了，还扎不上，你是护士还是纳鞋底的老太太？找你们领导去。”中年男子怒气未消。
　　晓秋赶忙走过来：“对不起同志，我来吧。”
　　小辣椒委屈地看了晓秋一眼，那眼泪就含在眼圈里。中年男子很胖，血管又特别细，扎起来确实费劲。晓秋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百倍细心地操作，一针见血，中年男子不言语了。走出病房，小辣椒抹了一把眼睛，嘴鼓得老高，她虽然生气可自知理亏。
　　她抓住晓秋的胳膊：“晓秋，你咋扎得那么准呢？教教我绝招呗。”她这一抓，晓秋“哎呀”地轻声叫了一下。“咋了？你叫什么呀？我又没用力。”说完，撸起晓秋的衣袖，只见胳膊上密密麻麻都是红红的针眼，小辣椒“啊”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
　　实习近两个月了，四个人也没时间在一起好好聚一聚，除了小辣椒偶而可以回家看看，平时都是宿舍、食堂、病房三点一线，就是见一面也是急匆匆顾不上说两句话。今天好不容易凑到了一起，姐几个可是牢骚满腹了。
　　“小辣椒，今天的客你得请了，谁让这是你家的地盘了。”大个子毫不客气，准备好好宰小辣椒一下。
　　“当然当然了，姐儿几个想吃什么随便点，咱好好解解馋。”小辣椒当仁不让，这个面子她还是要争的。不大的饭店，但很干净，人也不多。小不点是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呀，捡好的点。
　　晓秋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她：“小不点，别祸害人家呀，差不多就行了，点这么多浪费呀，你坑人也不带这么整的吧？”
　　小不点一撇嘴：“人家小辣椒都说随便了，咱得给足她面子呀。”说完高声叫到：“服务员，再上一个‘油焖小辣椒’嘿嘿。”
　　小辣椒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口道：“服务员，有没有‘爆炒小不点’，来一盘。”两人的对话，把拿着菜单的服务员给整蒙了……
　　“晓秋，你说这实习简直就是炼狱，我这腿都跑肿了。”大个子塞了满嘴的菜还不忘发牢骚，“一会儿人喊，一会儿铃叫，现在听到铃声心里都突突，哪像在学校哇，听到铃声高兴死了。”大个子继续着她的不满。
　　小辣椒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摔：“累点行，可净受这窝囊气可受不了哇，扎不好挨骂，换药慢了挨告，疗效不好还冲我们发火，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呀？最可气的是开会时领导还总批评咱实习的，什么业务不精了，态度不好了，责任心不强了。屁！业务精还实习个屁，就她们老家伙强，不都是指使我们干活吗？切！”
　　“行了行了，发什么牢骚，咱就是小媳妇，得慢慢熬，也许她们实习时比咱还惨呢，唉，三十年媳妇熬成婆呀。”晓秋安慰着大家。
　　小不点倒是兴趣十足，好像没心没肺一样，乐呵呵地说：“我觉得挺好的，看着那些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嗷嗷叫着推进了产房，脸又挂着汗水和笑容瞧着身边的宝宝，多好哇。”
　　“好你个头，你就知道玩孩子，你就是孩子，还玩谁呀？”小辣椒连骂带损说着小不点。
　　小不点也不生气，狠狠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继续她的感叹：“小宝宝多可爱呀，对了，前几天才逗呢，一个孕妇生了个龙风胎，可把两家子乐坏了，就因为谁家来照顾孩子，两亲家母在病房就吵起来了，哈哈，结果媳妇决定由娘家来照顾，她老公又对她不愿意了，你说逗不？”
　　“这有什么可逗的？城市里独生子多，四个老人抢一个孙子的事太多了，我家邻居，一三五，二四六两家轮流看孩子，到时候就去抢人，差一分钟都不行。”小辣椒不屑地说。
　　小不点到是有打破沙锅问（纹）到底的精神，傻乎乎地问：“那周日呢？”
　　小辣椒没想到小不点能问这么缺心眼的问题，斜了她一眼狠狠丢下一句：“抓阄。”低头喝起了汤。
　　大个子吃了半天没吱声，看她俩老实了，叹了口气说：“这医院有时候真够瘆人的呀，晚上值班人家医生睡了，咱得到病房转呀，那些骨折的‘哎呀妈呀’地叫哇，听着都害怕。有天晚上，我刚想迷糊一会儿，门‘咣当’撞开了，推进一个血糊糊的人，那脸整得跟车祸现场一样，没吓死我，腿让车给撞断了，一直忙活到大清早，你们说瘆人不？”
　　“这叫啥瘆人呀？那天我跟一个老护士送一个尸体去太平间，一开门这里面躺了一排，都盖着白床单，阴森森的，往里推时碰到一个人的脚，梆梆硬，全身都跟着动。”晓秋没感到有什么害怕的，到是小不点受不了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哆嗦着说：“别说了，还吃不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