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叛徒 第十章 第二节

　　三姨太挺纳闷。金少爷的反常做法让她感到百思不解，就那么一句话，他灰溜溜地走了？为啥呢？三姨太心里怀疑莫不是错杀了王大牛，心里愧得慌？不对，他恨王大牛，一心想除掉他，独自霸占着他爹的姨太太，莫不是后悔，心里难受？想放下屠刀？
　　金少爷怎么走的，三姨太不去想，她只是细细地琢磨着，回到自己的屋里装上一袋烟，慢慢地抽着，显得宁静，双眉紧皱。
　　四少爷撩开门帘想抽回去，他很恐惧三姨太的神情，有时候硬着头皮来见娘，就在他迟疑的片刻，三姨太说，你要不别来，要不就大方地坐下，贼猫鼠眼的探头探脑没点规矩。
　　四少爷笑了，娘，你不高兴呀？
　　我不高兴吗？我哪儿不高兴了？
　　反正我觉得是这样？
　　我咋没觉得，你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四少爷坐下了，慌乱地望着三姨太抽烟，不敢大声喘气，他有点儿发懵，弄不清三姨太的心思了。四少爷知道，娘有个毛病，脾气越来越古怪，有时候挺高兴的，说话间脸子就拉了下来，常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四少爷的两个儿子跑出进来，管三姨太要钱，说是街上有卖吹糖人儿的，他们要玩糖人儿。
　　三姨太从兜里掏出了钱，扔给了两个孙子，并说快去快回，别到处乱跑。
　　娘，你别总惯着他俩，天天买这买那？得多少钱呀。
　　你不给我再不给，刚才你咋不拉着呢？马后客。三姨太白了四少爷一眼。
　　四少爷一惊，娘，你咋啦？
　　没事，我就是烦，不开心，总觉得活着没劲，不枉你爹骂你，自从你媳妇进了这个家，没一天安宁的时候。你吧，你眼里没别的人了。整天价陪着她，你说，你们哪那么多话儿说呀？
　　是的，我以后改了这个毛病。四少爷说。
　　谁稀罕？我是想啊，金家二少爷今天为啥这么面善，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凶煞神似的样子，一肚子坏水。今天倒装起人来了。
　　四少爷说，娘你不能看表面，狗改不了吃屎，娘，你知道农夫和蛇的故事吗？
　　你又有啥弯弯肠子，快说，我又没念过书？我咋知道？你以为我会相信汉奸？
　　我说的是伊索寓言里的故事。一个农夫看见一被冻僵的蛇，好心的农夫就把那条蛇抱在了怀里，挨着自己的内衣。用体温把蛇暖了过来，可是蛇却咬了一口农夫，农夫中毒死了。
　　噢，我知道了。三姨太说。
　　我算看透了，我们不能学那个农夫。其实，金少爷表面上和善，还不是一条冻僵的蛇吗？我们不能被他的表面现象迷惑。你不说过吗？谁也不相信，就相信自个。
　　当一个人连自个也不相信了呢？还会相信什么？四少爷被三姨太的话说愣了？
　　四少爷觉得娘提出了一个比较严肃且又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个问题让他绞尽脑汗也想不出一个很好的答案。他没法解释。他清楚，娘处于这种心态，你咋解释咋不对她的心思，四少爷对三姨太的性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娘，一个人生活苦呀。
　　四少爷不说话，仿佛在苦思冥想什么，寻找着一个好的办法来给三姨太解释。三姨太感到烦闷，莫名其妙的烦闷。她见了儿子不说话，便磕掉烟灰，然后盘了一下腿，最近你管他管得太少了，不管世道多乱，别忘了教育家兴家旺识字，算术。
　　四少爷说，娘,你放心，我天天教。
　　三姨太说，我不问你，你不说，一问你吧？你就瞎说，孩子随便跑，你不管他，就像疯树一样，到处疯长，只有砍掉多余的疯枝，才能教育成有用的人。
　　娘，我记下了，您老还有啥吩咐，我一定不会忘记。只是……
　　只是啥？甭给我说闲篇呀。你的儿子你要管好，成不了气候我饶不了你，你就够让我操心的了。
　　三姨太今天教训起四少爷来了，她总觉得四少爷越来越懦弱，走路的姿态都缺乏男人的劲头，让她心里厌烦。于是闭上了眼睛，不再理睬四少爷。
　　多年孤独的生活，每天孤身独影的过，世道又乱，心里担惊，她能不忧心重重吗？儿女们并不能深入了解她的内心世界，她渴望了解儿女们，尤其是四少爷。闭目养神一般，然后，她朝墙上拍了三下，不大工夫，刘大个子推开那尊菩萨泥塑，探出了半个脸，没事了？刘大个子说。他钻出来后，又推好暗门，坐在三姨太对面。
　　四少爷说，没事了你就陪俺娘坐着，我去看着。
　　四少爷想趁这个机会溜，被三姨太拦住了。你坐你的，我有事问他，你也听着。男人嘛，活着就得像个男人。跟刘爷学。
　　四少爷红了脸，他没有勇气看三姨太，他觉得娘又拿他跟刘大个子相比了，她喜欢刘大个子这个人，力大如牛。虎背熊腰，要不是少一只胳膊威风凛凛的给人一种震慑感。
　　的确，三姨太看着刘大个子哪儿都顺眼，不怕死，不用人照顾。四少爷有点儿女人气，这是让姨太极度失望的地方。
　　刘大个子坐在三姨太面前，沧桑的面孔上有一丝微笑，对啥子事儿都有一种清醒的认识。三姨太拿他跟每一个人比较。马三步不如他果断，为了追求小蔡，脸皮厚极了。三姨太知道，小蔡的心思全扑到朱红三身上了，男人真怪，朱红三不领她的情，始终不肯答应，而小蔡又不爱马三步了。朱红三不是不爱，他的确忘不了三小姐，这一切三姨太全看在了眼里。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
　　刘大个子说，三姨太，我想去天津卫，离开一段时间，总躲在你们家难免有麻烦，让你们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去看二小姐，我不反对，你们也该团聚团聚了。
　　三姨太说，你说添麻烦我不耐听，你不能跟我客气，你走还是不走，自个拿主意。是不是我没拿你当姑爷待，你就想不开了？
　　不是，我想见他们母子一面，把手里的积蓄留给他们，养不教，父之过吗？
　　刘大个子仰起脸，好像在看房顶，其实不然，他可能失望，也可能处于痛苦的徘徊之中，今天的话让三姨太惊讶，她不明白，他说这话有点妥善处理后事的意思，也可能他有啥子行动吧？
　　刘大个子也不是真心真意地非要去看妻儿不可。他搞不清自己为啥这样说，刚才心里想的不是这个样子，他正在筹划一个行动计划，杀掉金长起，不然，他又要吐坏水了？
　　四少爷见这种情景，都没话可说，他插了一句。你要去天津卫，我可以陪你去，我也想看看我三叔，他不来信，真闷念他呀。
　　三姨太说，想起一出是一出，你去看他干啥？天津卫就不乱了？你别动歪心思，我可不让你去。
　　四少爷说，娘，我跟老刘去，你放心，他会保护我的。
　　刘大个子说，三姨太，让四少爷去吧？终归血缘关系，他也想他三叔不是？亲戚朋友不在近而在走动，总也不走动了，感情就没有了，人再相见就显得生分。
　　老三和老大早就忘了盐河镇，不去。我说不去就不去。
　　四少爷蔫了，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也不敢再争执了。直到马三步和蔡会长进来，他才借机溜了出去。来到院子里恍惚极了，突然产生一种热望，心情极焦灼，想三叔想的厉害。
　　四少爷坐在门台上，两只手捂住了脸，一时挺沮丧，他不敢向娘说第二句，从小养成的习惯，惟命是从，有些事他从未自己思考以后做出决定，他没想，三姨太什么都为他想到了，久而久之造成了他懒得动脑子，有点儿稀里糊涂度春秋的意思
　　这个家让他感到憋闷，冯香儿一点儿也不对他的心思，偶尔享受天伦之乐之际，两个儿子缠着他讲故事，他讲了太多的故事，总重复讲，连儿子都嘲笑他，又是农夫和蛇吧？要不就是狼和小羊的故事。
　　儿子都嘲弄他，他觉得难受，一时心里挺堵，有话无处讨说一样忧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