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叛徒 第八章 第八节

　　一连几天，寒风呼啸，把门窗吹得山响。
　　三姨太的房间里，一盏如豆的煤油灯显得昏暗，蔡会长静静地盯着那发黄火苗，不时视看一下伤痕累累的朱红三。她觉得三姨太应该说话，她也该说点什么，这并不影响朱红三养病。
　　然而，三姨太一脸的愁眉不展，没完没了地抽旱烟，烟雾塞满了屋子，人也显得朦胧起来，那情景给人一种压抑感，影响的她情绪。
　　蔡会长干咳几声说，三姨太歇着吧？
　　三姨太吐了一口烟，把烟嘴挤到嘴角，张开了半边嘴，一副淡漠的神态眯着眼并不看她，不急，你要困你去睡吧。
　　蔡会长觉得自己挺累，两眼干涩，并没有困意，又一想我走了，半夜里换药，方便时咋办？三姨太一个人弄得动他吗？我应该留下来和她一起照看朱红三，这么想过之后她没动，坐在炕头依着墙，闭上了眼睛。
　　一晃几天过去了。蔡会长感到自己非常关心的是朱红三，为他吃不下，睡不着，时常在心里祈祷着，盼望他好起来的心思日益强烈，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心态纠缠着她，使她对朱红三产生了刮目相看的心态。他很顽强，在严刑拷打面前始终没屈服，如果他一旦坚持不住，他会像金长起那样叛变吗？她心里一惊，顿感热乎乎的，干啥想这些。蔡会长一时挺懊恼，为什么这样想象他呢？真该死。他绝对不会像金长起，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蔡会长闭上了眼睛，但睡不着，总是对朱红三的遭遇产生想象，想象他在敌人的酷刑下，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常人忍受不了的，他却忍受住了。多亏了洋炮张的义举，不然，他的生命就被刽子手夺走了。
　　朱红三咳嗽了两声，然后翻了一下身子，伸手抓尿盆，没抓到。蔡会长起身递给了他。
　　朱红三说，你，你去一下，我想方便。
　　蔡会长说，没啥，你是伤病员吗？
　　真不好意思，我……
　　蔡会长扭过脸去。她看见三姨太嘴里的旱烟袋不冒烟了，只是空衔着。
　　蔡会长提醒了三姨太，三姨太一激愣，伸手把旱烟杆递给了她。睡吧，我也困了。
　　等三姨太睡下，蔡会长才想起也该走了。尤其照顾朱红三以来，她没白天黑夜的守着他，虽然十分疲劳，但心里愉快，因为精心护理，才使他日见健康的，他总是很客气，可她并不需要客气。渴望他多看她一看，而他很少看她。
　　夜深了，雪花纷纷扬扬，迷乱的天空中像花瓣飞落，铺天盖地，除了风搅雪，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蔡会长裹紧了衣领，停在门口的台阶上，静静地听着，朝远处望着，刘大个子鼾声也被淹没了。
　　蔡会长走回自己的房间，扑打着身上的雪花，突然感到冷清，空虚。马三步离开了便滋生一种淡淡的惆怅，他在身边时却又觉得平常。她随着他渴望的目光，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酸楚。
　　明天，明天该是个什么样子呢？马区长见到军分区首长，能给朱红三提供一个好的医院治疗吗？目前看，他恢复的不错，再有一段日子，他凭着顽强地毅力，一定会好的，但愿上级把朱红三留下来。
　　蔡会长内心里总拿朱红三跟马三步比较，最后她的心在倾斜，意识到倾斜后心就发热，脸就发烧。
　　朱红三还不知道三小姐已经离开了人世，还继续瞒着他吗？他很清醒了，不能再瞒着他了。但愿他能挺得住。这个打击是悲痛的。
　　可也怪了，他也不问三小姐。问过一次，马区长说调走了，一句话搪塞了过去。
　　蔡会长看重了他的骨气，男人的性格魅力，每次给他擦洗伤口，朱红三都是咬着牙，甚至把舌头咬破，疼得出一身汗，如水里捞出来一般。
　　由于没有酒精消毒，只能用酒，没有酒的时候用盐水，每次盐水的刺激让他痉挛不止。浑身的刀伤、鞭伤、烧伤加上冻伤。他当时浑身简直没有一处好地方。
　　蔡会长把凉水烧开后放上盐，等盐溶解后用手巾蘸着去润擦每一处伤口，她以他的痛苦为痛苦，以他的欢乐为欢乐，不自然而然地靠近他，多好的男人呀。似乎懂得了三小姐为什么如此钟情于他了。
　　不，不不，今夜是咋的了？干嘛总是想他，再有几日，他就能完全健康了，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刚想上炕睡觉，就听见一声接一声狗叫，而且叫声顿时狂乱起来，甚至听到了轰隆轰隆的脚步声，仔细听着，好像大队人马从街上走过似的。
　　蔡会长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了一会儿，心跳加快，脑子里闪过几种设想，迅速穿上衣服登上门台，偶尔看见一线火光，莫非日本人半夜时分搞袭击。
　　蔡会长跑进了正房。三姨太和朱红三也被惊醒了，是不是有情况？
　　好像有队伍进来，快起吧，先躲到夹壁墙里去。三姨太说。
　　蔡会长叫醒了四少爷，然后经三姨太指点，去搬动那坐观音菩萨像，三姨太每日里都要烧香，观音菩萨于暗门相连，只要拔开插肖，另一边是个轴，很方便地就能打开门夹壁的门钻进去。
　　这是老辈子的时候防土匪的，自从闹日本子，三姨太才告诉了他。这是防贼救命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泄露，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
　　四少爷进来时，双手抱在胸前，牙齿打颤，啥事儿？三更半夜的叫醒我？一看三姨太和蔡会长正收拾被褥，他也惊慌了。
　　四少爷抱着朱红三的头，蔡会长和三姨太分别抱腰抱大腿，把朱红三放进了夹壁墙。
　　四少爷说，又冷又潮，弄点柴禾烧烧，赶赶潮气就好的。
　　蔡会长说，算了吧，还怕别人不知道呀？
　　三姨太吩咐，早起再烧火，现在铺上狗皮褥子。
　　四少爷裂着嘴，娘，没事吧，没事我回去睡了？
　　你呀，一会儿也离不开……快去吧。三姨太烦气地一摆手。三姨太说，你走吧，小蔡陪着我。
　　蔡会长没有表示反对，她就睡在了三姨太身边。这会儿睡下后反而不困了，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快天亮时，两个人才迷迷糊糊睡去。
　　一阵急促地砸门声，惊醒了三姨太，三姨太推了推蔡会长，快起来，看看谁在敲门，等蔡会长穿上衣服跑进院子，金长起带着人闯了进来。
　　给我搜。金长起说。
　　你们不能进，我家太太还没起哩。蔡会长阻止着金长起。
　　金长起一把推开了蔡会长，闯进了三姨太的屋子。
　　三姨太说，金二，你真不是个东西，天不亮就进来砸门，你知道老娘还没起被窝不？
　　你死不死？说，朱红三回来了没有？
　　你长着眼里不会看？三姨太用被子蒙住了头，不再理他们。
　　金长起带着人搜了半天一无所获，他直跺脚，嘴里骂着，怪了，一个人影也没有。都说刘大个子的人救了他，人呢？
　　金长起还想去找三姨太，但他刚上台阶就犯了犹豫，于是他喊了起来，你们私通八路，跟土匪搞联合，有你三姨太难受的时候，走。
　　一声虚惊，三姨太有点儿后怕，她拉着蔡会长说，多亏了你，不然，这个家又要遭劫难。
　　蔡会长说，别耽心，有我们呢？说着她扶着三姨太穿衣服。
　　蔡会长做早饭的时候就给朱红三的夹壁墙烧了火。她想的挺周到。
　　四少爷蹲在灶火门前烤着手，真冷。
　　冷，你钻进去。
　　四少爷说，感情那样好，又暖和又美，你忍心那样？
　　蔡会长打了四少爷一巴掌，你呀，狗嘴里吐不出像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