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武皆为义 赤兔惜貂蝉

　　第一节
　　
　　在1940年代，关公第六十五代孙的出现，本该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但是那是一个战乱动乱导致秩序混乱的年代，枪炮雷鸣，黄钟毁弃，民不聊生，官不安心。往远处说，一些现成的文化诸如故宫博物馆几十万件文物都流离失所，往近处说，宁乡出土的国宝四羊方樽也销声匿迹，谁还会去关注关公后裔的事情呢？但是，关公以及黄忠的后裔并不是不能存在的，关公黄忠战长沙的故事也并不是不能“出土”的。
　　这是自然的规律，也是社会的宿命。
　　关公、黄忠的关山一战，为这一带留下诸多地名，如颜塘、箭楼冲、龙潭、龙骨冲、惊马桥等等，至今犹存。至于忠义祠堂，当然早已圮毁。而关、黄二人的忠义故事，却一直流传于当地民间，诸如关公武子拖刀伤自己、举刀不砍换座骑，黄忠百步穿杨无箭矢、鬼步无常两相惜等等，甚至在100多里外的黄材和沩山，也口耳相传说关公带兵到那里喝过擂茶。总之，无尽的故事被后来的民众和说书人尽情地演绎着。1700多年后的二十世纪中叶，空灵山道人寻道关山，感叹之余，托名写下“天下三分，人间传道义；长沙一战，故事满关山”的对联，并说：“关山因关公屯兵而得名，百姓荫庇而安居，其后千年福泽延续，有学院灵峰施教，有九溪并名于四王，有忠义布于宇内，有高士关民忧乐。然陈寿不知，罗贯中知而不写，此错失也！”百姓闻言谓不能再错，即议复兴土木，立关公神像于道旁，虽因时局动乱未果，此议却长存民间。有诗为证：
　　关山百姓福绵长，武圣拖刀济四方。
　　借得威名闻海内，山重水复又文昌。
　　空灵山道人临走之时，曾撂下一句他的身世背景，还报出实名：关玄义。
　　在中国的历史故事和传说故事中，三国的故事是流传得最广的，也是演绎得最多的。在中国的名著文化中，因三国故事而创造出来的成语也是最多的。在各地的民俗中，尤其是汉族人聚居地的民俗中，都存在着不少与三国故事相关联的民俗。三国文化已沉淀到了中华民族的血液中，在各地流传、发酵，演绎出数不清的版本。
　　关山的版本因为出自关公战长沙的第二战场，曾经一直是可信度很高的，可是罗贯中忽略了它，致使它的故事至今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可见文人的作用不可小看。
　　因为关玄义的出现，关山、黄家冲甚至宁乡之外之外的文人也曾遍翻三国史料，整理民间传说，一时间，关公战长沙遗事，尤其是在关山的一些故事，曾经有民间艺人搬入话本，在长沙及其周边地区流传，并有不同的版本。但是，版本虽有不同，却是大同小异。最同之处是刘备关羽送黄忠回长沙为韩玄下葬后，都回到《三国演义》的套路上去了，不是写孙权战张辽，就是写刘备进洞房，把关山一带的故事反而都撂落了。由此可见《三国演义》的影响之深、传播之远、魔力之大，这便是名著赋予它的力量。
　　事已至此，关山故事似已无缘续写。而关玄义以道人之身闲云野鹤行踪不定，更兼百岁之身不知何日再来。此时，中国内战已近尾声，长沙即将和平解放。炮声稀落之中，竟凭空冒出来一个“不出焉史”的糟老头，是他把行将就木的关玄义“唤了回来”。
　　而此时的关玄义，已经进入了“终极游梦”的状态。
　　空灵山道人“升天”之前的回望是关山之幸，他给这里漫山遍野的传说故事提供了背景、根由和枝叶，才使本书的作者有了写下来的冲动。
　　这个糟老头到底是谁？何谓“终极游梦”？打引号的“唤了回来”又是什么意思？这些，都得从空灵山道人——关玄义的特殊经历说起。
　　
　　第二节
　　
　　空灵山道人出身在华山脚下，确实是姓关，很小的时候即成了孤儿，被邈云道士当作孙子带上山，后又作关门弟子。邈云殁时他还未成年，已是云水堂堂主，因与游方道士接触较多，立志终生云游天下，做个“五岳寻仙不辞苦，一生好入名山游”的人，他想这才没有辜负师父给他的“空灵山”的名号。观主很早就看出他的志向，不知是为了挽留他还是为了历炼他，几年时间几乎让他把五主十八头的职位任了个遍，然后升客堂，临走还给他挂了个监院下山，就像现在某些正科级调出带上个打括号的副处级去报到一样。
　　空灵山道人这一下山就没有再回头。他把清朝的行省和藩部、中华民国各省和特别行政区走了个遍，历几十年足迹，灵山大川、老观名刹、奇洞古墓，无不收录眼底记录心中，有人说他“阅遍神州，纵观千古”，有人说“恐怕徐霞客路上碰到他也要称他小师父”。不过，最让人称奇的是他将全国的关帝庙拜了个遍，不仅是泉州涂门街、东山铜陵、荆州南纪门、解州关王故里、洛阳关林、当阳关陵、周口山陕会馆、徐州土山、北京香山、香港上环荷李活道文武庙、台北行天宫等全国闻名关帝庙如数家珍，而且能说出神州关帝庙总数有17018座，还能讲出关帝庙为什么又有武圣庙、协天宫、文衡庙、恩主公庙的叫法。这样，空灵山道人到耄耋之年时，在道教界不但颇有名声，而且因为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有相当的神秘色彩，民间甚至有人说他是周仓现世，还有人说太上老君给每个护法分派了一个生灵童子，他便是关公身边的那一个。
　　看看进入1939年，也就是冈村宁次一战长沙的这年，9月14日开战的前一天，空灵山道人来到长沙北门古吊桥旁关帝庙。其时已晚，他倒头便睡。别看他九十岁了，身体硬朗着，食宿不讲究。长沙北门关帝庙是他每到长沙的必宿之地，这晚他便睡在关公像下的跪塌上，不一刻便进入了梦乡。说到他做梦，真还是有点“讲究”的，每每总要把白天的经历“梦”一遍，似醒似睡，似梦似醉，甚至边梦边舞，飘飘欲仙，直至有形如团霭，无形似冥灵，旁人说这是梦游，他却说是游梦。
　　只是，这晚的游梦，非同小可。
　　半晚，空灵山道人游梦将息，四周一片寂静。冥冥之中，他感觉到神龕上的关公眼珠动了一下。他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做不到。头脑像被电击了一下，接着有一种类似闪电的光纹在脑中游走，隐隐地、轻轻地，像在梳理什么，或者寻找什么。他感觉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声音在向他走来。那声音由开始的混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离开这里吧，明天当有血光之灾。”那声音说。
　　“你是谁？”空灵山道人身心已置冥灵之中，关帝庙内仙风飘忽，道气充盈。
　　“你叫关玄义，是我的六十五代孙。”那声音听着亲切。
　　空灵山道人确实知道自己姓关，但被邈云道人收养时太小，并不知自己的名字。“何以见得？”他心平气和地问。
　　“徐庶可以作证。”
　　空灵山道人当然知道徐庶，那是自己的祖师。“您是大护法关公关老爷吗？”他瑟瑟地问。
　　“叫我祖宗可以。”
　　“关玄义跪拜祖宗。”他隐隐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动。
　　“你动起来了，就离开这里吧。”
　　他还想说什么，感觉起风了，那声音瞬间远去。他还在冥冥中寻找，似醒似睡，似梦似醉。当他醒来时，却已经离开了长沙，身后传来隐约的枪炮声。
　　
　　第三节
　　
　　一个月以后，一战长沙结束。关玄义重来长沙北门关帝庙。庙门已受损，但四壁和屋顶尚好，关公神像更是完好如初。关玄义花了半天工夫打扫了庙里的卫生，尤其仔细地抹去了关公身上的灰尘。
　　入晚，他恭敬地摆上贡果，洗沫焚香，然后调身调息调心意守丹田，在关公神像下闭目打坐。关玄义修道几十年，自认为已修成“通灵”之法，知道这与道行、缘分和洞天有关。他预感到这个晚上在这个地方可以“通灵”。
　　半夜过后，关公“如期而至”。
　　“祖宗忠勇盖世，以义行天下，为何有寇来犯却叫我离开？”拜过祖宗之后，关玄义提出来一个问题。
　　“一进一退，用兵之法；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当年走麦城，我知进不知退，失策成千古之恨。”关公声形飘忽，既表露千秋悔意，又显出岸然正气。
　　“为何只叫我离开？为何不叫我学随武子？”
　　“力所不及，势所不能。兵无常形，天有常道。忠信孝悌，大义一也。”
　　关玄义已是得道之人，自然心有所悟。战长沙不可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果不是都看到了吗？想到当年战长沙流下来的传说，又提出一个问题：“人们说长沙铜官因您铸铜棺而得名，不知真假。”
　　“战长沙后回荆州，义母病丧，铸铜棺而葬。”
　　“葬于何处？”
　　“云母山，吴蜀分界地。”
　　“后来是否去过？”
　　关公沉默一会叹口气回答：“不孝。单刀赴会时曾有打算，怎奈东吴不善，只好作罢。不孝。”
　　关玄义知关公自责，感动不已。大丈夫勇武威猛，何尝未有孝义之心，绕指之柔？于是马上想到白门楼诛吕布后，曹操得到貂蝉却将她转送关公一事，问道：“曹操爱色，何故将貂蝉送与祖宗？貂蝉又何故自刎？”
　　关公慨叹一声：“世人不知！”沉吟一下又道，“后人谁泼污水于貂蝉！”
　　关玄义待要再问，关公悲呛一声，裹风而去。关帝庙内，冷风徘徊，悲戚阴柔，关玄义端坐闭目，如石人一般。
　　史传貂蝉风姿俏美，惠心秀骨，行时风摆杨柳，静时文雅有余，天香国色，蔚为大观，位列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首。《三国演义》写她如清风隐去，不知所终；昆剧《斩貂》说她再作曹操奸细去迷惑关羽，被关羽所杀；又传其削发为尼后，自刎而终；甚至还有被关羽纳为小妾的传言。关玄义云游数十年，也曾寻访貂蝉遗踪，确信貂蝉真人真品，且为关公所敬所护，其行囊中所著之书首页写道：“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普天下之忠臣义士、猛将勇夫不能除一董卓，而貂蝉献身除之，此岂能以迂拘之见，蔑视彼姝乎？貂蝉，貂蝉，吾爱之重之！”后来，他确信貂蝉为关公所收留，英雄美人，忠义两全，完美归宿。可是，貂蝉为什么又自刎了呢？现在，既然天意让他与关公“通灵”，他决计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又一日，他们重启人神对话。
　　这回是关公先开口：“曹操爱色不假，可是貂蝉不从，要自刎以死相拼。”
　　关玄义知道有貂蝉自刎之事，没想到是在诛吕布之后送关公之前，莫非是在曹操的色心淫威面前她要随吕布而去？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非也。曹操非董卓，真英雄也。貂蝉要以死相拼，曹操罢手了。”
　　“这么说，曹操为了留住祖宗，还真将貂蝉送给您了？”
　　“不错，在我千里走单骑之时。”
　　“可是，”冥冥之中关玄义有点坐不稳了，“《三国演义》中的千里走单骑，祖宗护送的只有两位嫂嫂啊，那貂蝉——”
　　看来貂蝉真的死在那一刻！关玄义觉得丹田内真气乱突，有点把持不住。而此时的关公襟袍飘忽，美髯萧肃，凤眼微睁，卧蚕低垂，凝重的脸色，强抑的英气，泻漏出藏不住的心痛。
　　
　　
　　第四节
　　
　　
　　“貂蝉真的是在祖宗面前自刎的吗？”关玄义仍然是忍不住地追问。
　　“正是，在走单骑的前夜，新月初上之时。”关公声音低沉。
　　“什么地方？”
　　“许都北门怡苑外宅荷塘边。”
　　“为什么啊？”
　　“我追随大哥匡扶汉室，不能带上她。”
　　关玄义终于明白了，大义当前，关公无有一己之私。有人说关公不近女色，有妻胡氏育有三子一女，全部献予汉室，他是为忠为信为义而生的。
　　关玄义拜伏于地，再问：“谁葬的貂蝉？”
　　“我。”
　　“葬何处？”
　　“许都。后来迁成都了。”
　　“曹操为何不葬？”
　　“是貂蝉遗嘱。”
　　“她如何说的？”
　　“她说，”关公身形聚散不定，却字句清楚，像背书一般：“奴为汉室除害而生，愿为汉室复兴而死。将军抛家舍业兴汉，奴生不能温存助力，愿以死随之。求将军惜奴一片忠义爱慕之心，赐黄土一抔，满足奴心泉下名份之想。”背完，已成敬惜之声。
　　千百年倏忽，逝者如斯夫。在关玄义心的深处，想象且深信的貂蝉结局，是如一缕清风，高蹈于彩云之上，洁步千寰，一瞥万古，给人间留下无尽的爱与思、敬与情。为此，他曾经循着“闭月羞花”的典故，专门去了貂蝉的出生地——山西太原附近古称并州郡九原县木芝村，以及貂蝉在长安义父王司徒家后花园拜月遗迹；专门去了成都华阳县貂蝉墓地遗址。不为什么，就为了从感情上“证实”貂蝉如愿以偿归属了关公，并且在关公殁后殉情而去。他根本不会想到、也不相信貂蝉会在关公面前自刎。今天得到证实，并弄清了自刎的原因，他除理解了关公的敬惜之声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到底放了下来。因为，他四处寻访了貂蝉的遗踪，唯独没有去许昌北门怡苑，没有去那荷塘！
　　在关玄义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既清楚又模糊：在朦胧的荷塘中，倒映着一弯新月。依稀的白云，想去遮掩月儿的脸。冷艳的寂静将时间凝固了起来。清风掠过，涟漪在颤抖。有青蛙小心地移动，却扰下了荷心的水滴，叮咚，像造物神掉落的泪珠。。。。。。荷塘边，“万人敌”宝剑血染香魂。关公双手托起貂蝉，茫然地望着天空素月，像在觅那逝去的仙踪。没有眼泪，没有言语，没有叹息，却把心痛，留给了万世生灵。
　　关玄义尚自沉吟，关公却已飘散于无形。
　　
　　以后几年，日寇又三战长沙。期间，关玄义到过关山、黄家冲，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30岁出头的挪威基督教传教士艾香德，虽然国度、教别不同，却都感觉对方有得道之风，于是说上了话，渐有深谈。
　　“我们的‘通灵’之法是长修所得，除了多做善事、殷勤修课，要多默想。”艾香德说。
　　“我们也差不多，只是还加上了气功。”关玄义答道。
　　“默想和气功可能有共通之处。”艾香德郑重而又拘谨地望了关玄义一下，“你有过体验吗？”
　　一般对于教徒来说，这其实不便问和答的。关玄义见艾香德坦诚如小孩，而自己的年岁与修为早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便直言与祖宗有过对话。艾香德听了很感动，并告知自己还未达此境界。“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有这个人神对话的场景描述，我好向往！”他充满了虔诚的表情。
　　他们的进一步深谈中，关玄义讲到了貂蝉。可是，艾香德却并不知道貂蝉，说道：“三国、关公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而在关公的情感故事中，除了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华容道释曹操外，我就只知道赤兔马了。听说它长一丈高八尺，火炭般赤，四蹄踏雪，无半根杂毛，威鸣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艾香德这一说，让关玄义在遗憾之余却又肃然起敬。他在云游中留意寻访的事情不少，而与关公有关的“历史迷踪”，最想弄清楚的除了貂蝉便是赤兔马了。在与关公“通灵”时他曾有两次提到过赤兔马，发觉关公有心伤欲裂之状，便立即作罢。现在一个外国人居然说知道赤兔马并且归入情感故事提出来，他感觉这赤兔马的故事，已归入了人伦的情感道德范畴，或者说，融入到了关公的人生和人性之中，甚至成了关公诚信忠义的一部分。不是史传赤兔马在殉主之前说过这样的话吗：士为知己者死，人因诚信而存，吾安肯食吴粟而苟活于世焉！
　　关玄义在修道中，已感觉自己阳寿将止。其后几年，便把心思放到了赤兔马上。
　　
　　
　　第五节
　　
　　
　　为了弄清赤兔马的情况，关玄义把中国西北的马况马经都背熟了，以前知道的绝影、的卢、爪黄飞电虽然有名气，但现在觉得赤兔马与项羽的乌骓、秦始皇的追风才真称得上中国古代三大名马，而且都是来自西域。但是，赤兔马才是他最关心的，也是三大名马之首。他用这样的诗句形容它：“奔腾万里荡尘埃，涉水登山紫雾开。掣断丝缰摇玉辔，火龙飞下九天来。”《相马经》说，得兔、狐、鸟、鱼，毋相其余。把“兔头”摆在良马的首选。赤兔马因是火炭色的兔头，古往今来人们大都把它当成了汗血宝马，实为误传。汗血宝马是一个群体，有淡金、枣红、银白、黝黑几种颜色，皮薄，汗腺发达，奔跑出汗后局部颜色更加鲜艳，此时便给人以流血的错觉。而赤兔马是否汗血宝马的变异暂且不论，它不论奔跑出汗与否，总是火炭一般全身大红，有腾空入海之状，古今仅此一骑，是神驹的代表，马中的皇者，非超凡之人不可驭，“马中赤兔”绝不是浪得虚名！
　　说赤兔马“神驹”，更源于伯乐之后裔伯僖所言。他精通马语，得知关羽殁后赤兔马已绝食三天，便去与它交谈。赤兔马说它初为董卓所获，而董卓实为汉贼，深恨之。后随吕布，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之说，可是与无信之人并立，亦为平生大耻。最后它亲见关羽葬貂蝉、千里走单骑，判定关羽信义盖世，道德天人，“吾敢不以死相报乎”！赤兔马此言，连孙权听后也流着泪后悔说：“吾不知云长诚信若此，今此忠义之士为吾所害，吾有何面目见天下苍生！”
　　关玄义百岁之期刚过，进入了终极游梦。这终极游梦时间长短不一，但最长不会超过七七四十九天。他洗沐焚香毕，便打算与关公作最后一次对话后羽化。
　　“祖宗，赤兔安在？”关玄义知道孙权将赤兔马与关公葬在一起，关情所致，还是要问一句。
　　“与我同处。”每说到赤兔马，关公总是话语不多。
　　“安好？”
　　“与我同。”
　　“相依为命？”
　　“正是！”
　　“祖宗待它如亲！”
　　关公顿了一下，突然话多了起来：“它亦待我如亲！麦城中已三天未进食，见我势危，勉力驮我夜走临沮小路，潘璋设七道绊马索，它居然——”关公声音颤抖，差点说不下去，“它居然跃过了六道！人之义，也莫过如此！”
　　这时关帝庙内阴风惨惨，夜气沉沉，虽值初秋，已觉寒冷透骨，这寒气宛如从字句中渗出一般。
　　关玄义不忍再问下去，便换个话题：“祖宗，关帝庙内漆黑，煤油灯不济事，长沙已能发电，要不要请人牵电线进来？”
　　“不要。”
　　“为什么呢？”
　　“那电线怎么看都像绊马索。听说还有五线谱什么的，都不要搬进来。”
　　“那么，我可以进来吗？”突然，在他们之间，插进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关公一时毫无声息。“你是谁？”关玄义问。
　　“我叫黄焕文，黄忠女儿黄舞蝶的六十二代孙。”那声音回答。
　　这话，关玄义听着好别扭，因为他不知道黄舞蝶有个儿子黄家憧随母姓，确实是姓黄。
　　“嗯，你来干什么？”关公低沉地问。
　　“拜过祖宗，我是来请教的。”那声音谦卑地说，“你们两位祖宗当年战长沙，还有些悬案在人间呢。”
　　就这一句话，无意中延长了关玄义的终极游梦。
　　关公呢，听说是“老卒”的后裔，轻轻一笑，无影无踪。这真是：
　　人人都说名人好，其实名人烦事多。
　　陈年旧事都打听，哪有时间跟你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