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又见铜钱草

　　客机上，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临分别时，她塞给我这封信的同时，也把艾丽丝·门罗所著的《逃离》，一并还给了我。
　　陈洛，你好！
　　首先，祝愿你一路平安！
　　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我给你的那封信吗？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次，是因为一个名叫雪儿的女孩，突然要离开你去英国读书，而你却一直暗暗喜欢着她，所以，原本很快乐阳光的你，整天闷闷不乐，很沮丧的样子。然后，你把一切告诉了我，当时的我很感动，感动于你对爱情的执着，也感动于你对我的信任。于是，我本着基督教徒对世人的爱，以及一个朋友的关心，给你写了那封信，也真心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你，让你从痛苦中走出来。
　　后来，因为当时的我们太年轻气盛，就有了那次很深的误会。幸运的是，我们能够再次相遇，也解开了你我心中积郁多年的心结，感谢上帝！
　　然而，这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你，那曾经伤痛的眼神，依然是那样的熟悉，虽然你不说，却瞒不了我的眼睛。这些日子里，你再没有和我提起过雪儿的名字，我知道，她已经消失在你的感情世界里了。你说，明年就要结婚，却也没有说起过未婚妻的名字，以及关于她任何的一丝信息。
　　作为朋友，你忧郁的眼神，悲伤的情绪，令我很担心。还有，包括你写字桌上“表妹”的相片，以及此次支教之行，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我预感到，你一定遭遇了很大的挫折。于是，我又有了想帮助你的冲动，想走进你的心中，然而，每次，当我提起时，你便会闪烁其词，借故而言他般扯开话题，我很无奈。我也理解你，生命中，有些痛，是说不出来的，只能一个人承受着，直到慢慢地淡忘。
　　所以，陈洛，我想说，生命中总有那么一段岁月，充满痛苦与迷茫，可是除了勇敢面对，我们别无选择。请你记住，风雨人生路上，时常记得给自己一个微笑，不管昨夜你经历了怎样的伤痛，早晨醒来，这个城市依然喧哗美丽。而那一段你感到绝望的时刻，都会过去。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当他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同时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所以，你要坚强起来，坦然地去面对，才能够真正的快乐起来，要知道，你若不勇敢，没有人会替你坚强的。
　　对了，那盆铜钱草，我会好好地照顾着的。明年，我会来上海工作，我们还会见面的，并且，想加入你们的志愿者队伍。
　　我相信，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也坚信，那时候的你，依然阳光灿烂。
　　好吧，时间不早了，就写到这里，搁笔问安！
　　你的朋友——小静
　　紧紧地捏住信纸，万般感慨在心中汹涌着。
　　谢谢你，小静，遇见你，我很幸运！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我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的，人生中，往往会遭遇磨难、痛苦，使自己身心俱疲、颓废低迷，于是，当压抑的太久后，便想做一次逃离的尝试。确实，当初的我，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内心深处，选择逃离的念想，不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么？虽然，这只占一小部分。
　　当我们站在人生的此岸时，总会认为，彼岸的风光无限好，而不辞千辛万苦踏上彼岸时，才真正明白，曾经的此岸，又已成彼岸。
　　所幸的是，我没有那样，疲于奔波于此岸与彼岸间，而最终迷失自己。
　　蚕，在一次次地蜕变中成长，过程是很痛苦的，但每一次的蜕变，都会有成长的惊喜。如今，在这样的一次“逃离”之后，我已然成长与坚强，如蚕般破茧成蝶。
　　
　　客机呼啸着降落在虹桥机场的跑道上，稳稳地向航站楼滑行着，然而，轰鸣声依然在耳中“嗡嗡嗡”缠绕着。
　　舷窗外，夜已深沉，整齐有致的跑道灯一直向前方延伸，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航站楼，闪现着温暖的光芒。
　　哦，到家了。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便已天涯海角，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依旧在眼前、在耳畔。
　　深深的祝愿你们，平安快乐、健康成长。
　　走出舱门的一刹那，我再次的激动不已，老爸老妈、伯父、阿姨……还有我亲爱的朋友们，我回来了！
　　因为不想烦扰大家太多，我把归期只告诉给了老爸老妈，否则这么晚，劳师动众的很不好。
　　走出机场，打了辆车直奔父母家。
　　与计程车司机挥手道别后，我抬头仰望，二老还没有睡。
　　那扇窗，那一缕灯光，依然温馨如故。
　　刚打开家门，二老已迎了上来，老爸乐呵呵地接过了我手中的旅行箱，而老妈则紧紧地抱住了我，在我怀里唏嘘不已了。确实，从小到大，我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离开她。记得老妈曾经说过，她最大的幸福就是，我和老爸每天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每天陪伴在左右。
　　“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幸福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别哭了啊，再哭的话，等会我的衣服都可以拧出水来啦！”
　　“嗯嗯，”老妈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儿子，你可把妈给想死了啊！自从你离开后，我可是每天都惦记着你，每天都盼着你回家。”
　　“妈，我也一样地想你们，”我笑着帮她擦去眼泪，“放心吧，我以后不走了，永远陪伴着您哦。”
　　“那好，那就好，儿子，你瘦了，也黑了很多，”老妈像看不够似的端详着我，又心疼地掉下了泪水，“在那边吃了不少苦吧？”
　　“没呢，妈，我可好着呢，”我很夸张地炫了一个健美动作，“您看，特结实吧，在那边，我学到了很多珍贵的东西，意志也得到了很好的磨练呢！”
　　“好好好，这样子，妈就安心了。”她轻松愉快了起来，笑呵呵地擦着喜悦的泪水。
　　“我说啊，你今儿个怎么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一会哭一会笑的，多丢了啊！”满面春风般的老爸在旁揶揄着。
　　“看把你乐得，你就看我的笑话吧，”老妈瞪了老爸一眼，“我这都是高兴嘛。”
　　“我知道你高兴啊，”老爸嘿嘿笑，“那你可别光顾了高兴，却要把你的宝贝儿子累坏了啊！”
　　“噢，对对，我都高兴得忘了，”老妈幡然醒悟，忙帮我从肩上拿下背包，把我拉到了沙发边，“儿子，来，坐下来吧。”
　　“谢谢爸！”我接过了老爸给我倒的开水。
　　“儿子，自你离开后的这些日子里，你那些朋友经常来看望我和你爸的。”老妈紧握住我的手，生怕我再次消失似的。
　　“好吧，妈，我会向他们表示感谢的。”心中，已默默感激。
　　“特别是可欣，你确实得好好替妈谢谢，她经常来陪我聊天，还帮忙做这做那的，很过意不去的，”老妈微笑着的脸，夹着一丝歉意，赞许道，“多招人喜欢的姑娘啊！”
　　“哦，妈，我知道了……”我打了个哈欠。
　　“儿子很累了，早点让他休息，”老爸催促着老妈，“明天再聊吧。”
　　“噢，对，那晚安吧……”
　　“晚安！”
　　洗过澡后，本来疲乏困顿的自己，已然没有了睡意。
　　我明白，二老至始至终没有与我提起蓓仪，是不想让我伤心，而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蓓仪已经离开了我们，而生活，依然在继续着，我们只有，更好的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怀念。
　　她，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第二天，醒来已是正午，给耀辉打了个电话，他兴奋极了，自告奋勇通知其他人去我家聚会。
　　和老爸老妈道别后，我赶往家里。
　　打开门，我眼前一亮，客厅内整洁明亮，纤尘不染，室内的空气清新自然，丝毫没有久未居住的晦涩阴霾。
　　忽然，一阵风从脸上拂过，窗户怎么都打开着的啊？我诧异地向阳台走去。
　　阳光下，两盆铜钱草在风中轻轻摇曳，碧绿的叶片丰盈而光滑油亮。
　　我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这些叶子，像蓓仪曾经那样般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
　　“陈洛哥！你回来啦！”
　　我惊慌地抬起头，可欣亭亭玉立在我面前，蓝碎花手帕束起乌黑的长发，一缕阳光洒在了她光洁白皙的脸上，淡淡的，暖暖的。
　　“可欣？”我纳闷了，我刚才进来时，明明把门关上了的啊。
　　“怎么，不可以吗？”她扬了扬手中的钥匙，浅浅地笑。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是你……一直……”
　　“嗯，是的啊，伯母年纪大了，每次来做卫生很辛苦的，我便揽下了这个任务，知道你这两天要回来了，所以趁今天阳光很好，就过来打开窗户通通风。刚才我在打扫的时候，耀辉来电话说你回来了，约在这里聚会，就出去买了些水果和瓜子什么的，”可欣看着我一惊一乍的样子，掩住嘴咯咯笑，“把你吓一跳了吧？”
　　“呵呵，谢谢你！可欣。”我激动地看着她，“我妈一个劲的夸你呢，她说非常喜欢你的。”
　　“哦，陈洛哥客气了，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了。”她突然的脸红了，躲开了我的视线，轻声道。
　　可欣没来由的神情令我略显尴尬，心中疑惑，这小丫头怎么了？
　　“陈洛哥，绛红的色调与你很搭配的，”她那乌黑晶亮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时尚与儒雅兼备。”
　　“确实，我很喜欢这类款式与颜色，”我轻轻扯了一下胸前的围巾，“哦，对了，我都没有谢你呢！”
　　“先别客气，留着以后一起答谢吧，”她眨了下美丽的大眼睛，“你可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以后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大束的红玫瑰哦！”
　　“啊……”我乐了，“小丫头可真是好记性啊！厉害。”
　　“怎么？难不成你想耍赖呀！”小丫头可不乐意了，“你说，你到底是愿不愿意啊？”
　　“呵呵，愿意，一定送。”
　　曾经与她，初次相遇在鲜花铺的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可欣……”我看了一眼铜钱草，“还要谢谢你，一直照料着它们。”
　　“这是我应该做的，”可欣幽幽道，“因为它们，是你和姐姐的最爱。”
　　我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她也开始沉默，我们，都安静地注视着铜钱草。
　　这时候，门铃响了，耀辉他们出现在了显示屏上，家伙嚷嚷着喊开门。
　　门开处，大家伙儿一拥而入，个个兴高采烈，耀辉一下子抱住了我，“好哥们，可想死我了。”
　　惹得萌萌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大叫道，“耀辉哥，你也太肉麻了吧！”
　　在大家的笑声中，我与每个人拥抱问好。
　　“你们还是那样，”我欣慰地看着朋友们，“没什么变化啊！”
　　“才四个多月啊，你说会有什么变化吗？”蓝夕幸福地依偎在刘凯的怀里，微笑着说，“陈洛，你倒是变化很大，成熟了很多，越来越有魅力了。”
　　“嗯，我看也是，马上要接近我了。”一向腼腆的刘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所有人在蓝夕脱口而出的“少臭美”三个字后，再次地乐翻了。
　　“陈洛哥，你欺负人！”可欣突然冒出了一句。
　　我怔怔地看着可欣，而其他人也都困惑了，齐刷刷的看向我们俩。
　　“你和他们都拥抱问好过了，”刚才那一抹绯红又泛现在了可欣的脸上，噘着嘴大声道，“我是第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你却连和我握个手都没有啊！”
　　“哦，是这样子，”我咧着嘴嘿嘿笑，“抱歉啊，可欣。”
　　“是啊，洛哥哥，这个确实是你的不对了，”雪儿咯咯笑道，“现在强烈要求，补偿可欣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们说怎么样？”
　　“好的，没问题。”在大伙的呼声中，我洒脱地拥抱了一下可欣，她则美美的笑颜如花了。
　　“哦，我明白了，可欣，难怪你刚才在电话中支支吾吾的，原来你早就在这里了啊！”耀辉挠着头说道。
　　“是的，我确实要好好感谢可欣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在帮我家打扫卫生，”我指了指阳台内的那两盆铜钱草，感激地说道，“它们，也幸亏了可欣在照料着。”
　　“可欣，你太细心了，这个都被你想到了，”萌萌向可欣竖起了大拇指，“我为你赞一个。”
　　“我……我，”可欣似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轻声道，“这只是举手之劳嘛。”
　　记得可欣以前一直是伶牙利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总是支支吾吾的，才几个月的时间，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对了，陈洛，说起铜钱草，你托我照料的公司里那两盆，”耀辉牵起雪儿的手道，“其中的一盆，雪儿要求带回家养着，现在啊，长得也非常茂盛、漂亮。”
　　“陈洛，到时分栽一盆出来送给我们哦，”蓝夕站在阳台边说道，“我也开始喜欢它了。”
　　“我也要，陈洛哥，我也要你送一盆。”萌萌抓住了我的手。
　　我微笑点头。
　　感谢我亲爱的朋友们，有你们，真好！
　　大家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个下午，分别时，约好明天下午敬老院见面。
　　我与雪儿一起回家，外婆、伯父与阿姨都等着我。
　　“洛哥哥……”雪儿欲言又止。
　　“哦，雪儿？”我看了她一眼。
　　“看到你已经从姐姐离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大家都很高兴，”她激动地说着，“我们都放心了。”
　　“谢谢你们的关心与帮助。”
　　“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会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笑了，是那样的释怀。
　　放下过去的伤痛，让回忆中那些，曾经温暖过自己的瞬间，永驻心底。
　　生活是美好的，坦然面对所有，才能迎得万木盛开。生命又是何其短暂，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留给遗憾，如若不是终点，请真情地拥抱每一天，我们，要做自己的阳光。
　　
　　刚走上台阶，伯父已乐呵呵地出现在了门口，两鬓添了许多白发，却依然精神矍铄。
　　“爸，我回来了……”我的喉咙似被哽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伯父微笑着把我好一番打量。
　　“是啊，陈洛，我们都一直惦记着你呢！”阿姨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迎了上来。
　　“阿姨，我也很想念你们的，”我蹲下身握住外婆的手，“外婆，您还好吗？”
　　“好，好的很哪！”外婆爱怜地看着我，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看到你，我就高兴啊！”
　　“来，”伯父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到客厅坐，雪儿，你也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们说。”
　　刚落座，极少抽烟的他点燃了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紧皱的眉，随着吐出的烟雾，渐渐舒缓。
　　“蓓仪的突然离去，当时，对大家的打击都很大，所幸的是，经过了这段时间，我也和你们一样，已经从失去她的悲痛中挺了过来。”伯父如释重负般的停顿了一下。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看着他使劲的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前些时间，我有了一个想法，为了更好的去怀念蓓仪，我应该为她做一些事情，完成她很多未了的心愿，同时，也为社会多做一些贡献。所以，我已经向中国红十字基金会提交了申请，将发起以蓓仪的名字命名的专项救助基金，专为援助贫困地区的孩子设立，等过年之后正式启动。”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先捐献一部分资金作为基金的启动，今后将陆续投入进去。因此，你们俩要尽量抽出时间，配合基金会的工作，主要关于基金会的捐献方式、捐献对象等事宜进行探讨及实施。”
　　雪儿与我相视而笑，内心的激动已全部写在了我们脸上。
　　“你们认为如何？”伯父看着我们，笑了。
　　“太好了，百分百支持！”
　　掌声响起，爱意满屋。
　　
　　窗台上，那一盆铜钱草，静静地绽放，片片叶儿，泛着点点晶亮……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