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再见铜钱草

　　午夜，我从梦中醒来。
　　陈校长说的没错，宿舍里简陋的只有一张床，以及没有上油漆的写字桌和椅子，却非常的干净。窗帘是一整块簇新的蓝色碎花布，应该是今天换上去的。
　　推开了窗，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远处，连绵山峰隐隐约约的轮廓，托起一轮灰白色的月亮，点点星光忽隐忽现着。
　　朦朦胧胧中，一丝伤感袭上心头。
　　蓓仪，我来了，亲爱的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很快的，我便了解到，贝贝、小荣、林东东他们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了。在上学年的期末考试中，全班总成绩名列全县第二。
　　我决定先去认识一下孩子们。
　　走进了五（二）班教室，孩子们都已吃过了午饭，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课桌间嬉戏着……
　　我的突然出现，令他们惊讶，都抬头看着我。
　　我以示友好般地微笑着。
　　余光里，在黑板内侧的墙角处，一盆铜钱草郁郁苍苍，每一片叶子，都傲然地昂着头。
　　我百感交集，多年前，蓓仪曾与他们朝夕相处了一年，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铜钱草，尽情地开放在她与孩子们心中最灿烂的地方。在这些年里，蓓仪时时的牵挂着他们，而孩子们，也一样的想念着她。他们，依然憧憬在与蓓仪相逢的喜悦里，却不知，他们心中敬爱的朱老师，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您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哦，你好！”我回过神来，站在身旁的小女孩有着一双明亮、自信的大眼睛，手臂上那三条红杠非常的醒目。
　　“请问，您是从上海来的陈老师吗？”她眨着眼问道。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诧异地问道。
　　“嘻嘻，我叫胡贝贝，”小女孩显得很快乐，“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说的呗，每次学校里来了新老师，我们都很高兴的。”
　　“认识你很高兴，胡贝贝同学。”正如我所料，此刻，在我眼前的就是胡贝贝，虽然是初次见面，而她的名字，曾无数次的出现在我耳畔。
　　这个时候，身旁已围了很多孩子，我努力地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同学们好！”
　　“陈老师您好！”孩子们异口同声道，可爱的脸上开满了鲜艳的花朵。
　　“陈老师，您也喜欢铜钱草吗？”胡贝贝仰着脸，很可爱的样子，“我们这里称它作——走游草。”
　　“嗯，是的，非常喜欢，”我怅然若失着，“以前，我的家里也种着两盆。”
　　“那真是太棒啦！”胡贝贝那因为兴奋的脸已泛起红云，一旁的孩子们也喜笑颜开了。
　　我笑了，是那样的快乐与感动。
　　亲爱的孩子们，我和你们的朱蓓仪老师，都非常非常的喜欢铜钱草，也同样深深地爱着你们……
　　
　　教师节的下午，我处理完学校里的事务回了宿舍。来这里已经十多天了，要写一些信给上海的家人和朋友，报平安及说一下自己在这里的状况。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清脆的笑语，我搁下手中的笔，转过身，贝贝已经出现在了门口，我忙起身迎上前，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小男生。
　　“陈老师，祝您节日快乐！”贝贝的笑脸好像绽开着的白兰花，她双手捧着一盆铜钱草，“这是我们从那盆中分栽出来的，送给您。”
　　“呀，谢谢你们了，太高兴了！”我喜不自禁的接过来放于窗台上，轻轻拨弄了一下可爱的叶片，过不了多久，它们便会茎繁叶茂，郁郁葱葱的。
　　“还有这个呢！”贝贝咯咯笑着塞给我一张卡片。 
　　“哎呀，你们可太热情了啊！”我呵呵乐着打开了卡片，这是一张自制的贺卡，画着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下，几个孩子在广阔的草地上追逐着风筝，“太美了！”我赞叹道。
　　“谢谢您的赞美，”贝贝激动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伙伴们，“是我们三个人共同完成的。”
　　两个小男孩与我打了招呼，小荣虎头虎脑，平时肯定是个顽皮淘气的小家伙，而林东东如女孩般羞涩的低下了头，一个斯文且很干净的小男生。
　　“嗯，你们的创意很好！追逐着梦想的少年，”我摸了一下小荣与林东东的头，“好好学习，长大后就有本领建设美丽的家园。”
　　孩子们都激动地点着头，纯净的眼中，是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 
　　“陈老师，我们今天来，是要帮您的宿舍打扫卫生的。”贝贝推了一把小荣和林东东。
　　“谢谢你们的好意，”这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手里拿着抹布，“可是，我这里很干净，不用……。”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家伙们已如泥鳅般溜了进来，一个个忙活了起来，我不再阻拦了，也是孩子们的一片心意啊！
　　“朱老师！”正擦着写字桌的贝贝惊呼道。
　　我一惊，忙走上前去，此时，小荣和林东东也围了上来，“真的是朱老师啊！”
　　写字桌一侧，相框里的蓓仪正微笑地看着他们，三个小家伙齐刷刷的看向了我，惊喜而疑惑着。
　　“陈老师，您怎么会有朱老师的照片？”可爱的贝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难道您……”
　　“哦，她是我的表妹，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常好，这次我来这里，也是她帮忙报名的呢，”我闪烁其词，努力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原来你们认识她呀？”
　　“原来是这样的啊，那可真的太好了！”贝贝眨着大眼睛，兴奋地点着头，“朱老师曾是我们一年级时的班主任。”
　　“哦，那确实很巧的啊，”我擦了下冒着汗的脸，继续掩饰道，“唉，这天气也太闷热了，大概要下雨了吧。”
　　“啊！这么好的天气，怎么会下雨呢？”林东东纳闷着。
　　显然，他们对我刚才的解释是没有抱任何怀疑的，多可爱天真的孩子啊！同时，我也深深的内疚着，我欺骗了他们，也欺骗过陈校长，特别是许静，当时她问起过我有没有成家，我回答说自己明年就结婚。虽然，这些谎言是善意的，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担心着孩子们，如果他们知道蓓仪的真相，幼小的心灵会受到打击，从而会在他们的记忆里蒙上阴影。但是，我依然不安，因为，谎言毕竟是谎言，所以，我希望它一直能够被隐瞒下去，让蓓仪留给孩子们的那一份美好，永驻心底。
　　“能不能讲一下，你们与朱老师之间的故事呢？”我满怀期待，亦在乎着，关于蓓仪所有的点点滴滴。
　　话落，孩子们就争先恐后的描述了他们眼中的朱老师，以及表达着对她的敬爱之情。
　　在开学后不久，蓓仪从县城带回了一盆铜钱草，告诉孩子们，要像铜钱草一样的坚强与自信。因为她了解到，山区的孩子普遍显得自卑与不自信。
　　小荣因为摔断了腿而不能够走路，蓓仪在自己的宿舍里，为他加了一张床，每天背着他去上学和放学回宿舍。林东东原本是全班最邋遢的学生，蓓仪经常督促他注意清洁卫生，并让他做了班级生活委员，如今，林东东是全班最讲卫生的学生了。
　　蓓仪每次送学生们学习用品前，必须要求大家先付出劳动，她告诉孩子们，只有用自己的双手付出努力，才能够得到幸福的回报。
　　在冬季来临前，蓓仪发起了“爱在心中——向贫困山区捐赠衣物”的活动，那一年，全校孩子们度过了一个最温暖的冬天。
　　从他们洁净无邪的眼中，我读懂了深深地感动，从而，未来的人生路上，他们也必将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帮助别人。
　　亲爱的蓓仪，我想你了，在另一个世界的你，过的好吗？
　　“朱老师非常好，我们都很喜欢她的。”小荣羞涩的眼中闪现着一丝光芒。
　　“所以，我们都很想念她，”贝贝无限憧憬着，“朱老师写信来说，要在国庆节来看我们，还会带着她的新婚丈夫一起来呢！”
　  我不由一惊，一丝痛楚随之涌上心头。
　　我的心也无可名状的沉重起来，国庆节该怎么面对呢？蓓仪，你能够告诉我吗，我该怎么办呢？
　　
　　小静邀请我与她的家人共度中秋节，因我住的旅社离她家不远，团圆饭后，她执意要送我一程。
　　街上张灯结彩，红红火火，浓浓的节日气氛。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与亲人团聚的喜悦。
　　而我，已然触景伤情。一轮孤独寂寥的冷月，挂在寂寞的长空，就连满天繁星，也已黯然神伤。那片片残花败叶，兀自飘零，落地成伤，秋风起处，仓促间翻滚着远去……
　　“明月夜，银雾满穹苍，意朦胧，泄一地思恋 。秋意浓，赭黄染枝头，风萧瑟，落一场伤悲。”我不由感慨，一丝惆怅涌上心头。
　　“这诗，太伤感了，”小静停下脚步看着我，“陈洛，你有心事？”
　　“哦，对不起！”我从悲伤的世界里醒来，慌忙避开她的视线，“也许，是我想家了吧。”
　　“是这样子啊……”小静若有所思。
　　心里话，小静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但是，我们之间，只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所以，有些事，只能够止于唇齿。
　　
　　中午，贝贝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我招手让她进来。
　　“陈老师，”她的手中捏着一封信，闷闷不乐地说，“朱老师来信了。”
　　“啊！什么？”我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暗暗责备自己有点神经质了，不由喃喃道，“不可能。”
　　“这是朱老师写给我们的信呀！”贝贝扬了扬手中的信，疑惑地看着我，“陈老师，您说什么不可能呢？”
　　“你是说……贝贝，哦，这样子，”我傻眼了，“你是说这封信，是你们的朱蓓仪老师寄来的？”
　　“是啊，是朱蓓仪老师，”贝贝非常诧异，“陈老师，您怎么了？”
　　“噢，没什么……”突然间，我醒悟了过来，也似乎明白了，深呼吸了一下道，“贝贝，可以把信给我看一下吗？”
　　从她手中接过信后打开，确如我所料，是可欣的字迹，然而，却经过细心的模仿，语气与蓓仪也如出一辙，像贝贝他们这些孩子是难以辨别的。信的内容除了是一些关心、鼓励之类的，主要的是向孩子们道歉，此次国庆长假之行因为太忙而不得不取消。
　　我紧锁的眉顿时舒展开来，心中感激，她的来信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谢谢你，可欣，你是好样的。
　　“陈老师，”贝贝急切的问道，“朱老师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啊！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是这样的，因为朱老师以前一直教育我们要遵守诺言，而她这次不能够来，我们都很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显得很敏感，“所以同学们要我找您问一下的。”
　　“哦，我能够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代朱老师谢谢你们的关心，”我摸了一下她的头，“她是在公司设计部门工作的，有时候为了赶出方案来，就要加班加点，而取消节假日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陈老师！”贝贝眨着可爱的大眼睛笑了，“我现在就去讲给同学们听，陈老师再见！”
　　“嗯，去吧，再见！”
　　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我的脸颊微微发烫。
　　可欣是了解我的，所以这么去做了，与我的谎言不谋而合。她编造的谎言是牵强的，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理由呢？庆幸的是，在我的圆谎下，孩子们算是相信了，但是，这样的善意谎言，还要继续多久，又能够坚持多久呢？
　　这样复杂而纠结的心情一直困扰着我，但是，每当想到，如果让孩子们知道真相，那是很残忍的，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于是，我便释怀了。
　　亲爱的蓓仪，相信，你会理解我与可欣的，还有可爱的孩子们，请原谅我们的不得已。
　　    
　　时间过的真快，眨眼间，我的支教期结束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与孩子们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淳朴、善良、可爱的孩子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积极向上，以及吃苦耐劳、不畏艰难的精神，也令我深深感动。
　　更令我欣慰的是，陈校长告诉我，在下学期，又有许多志愿者将来到学校。
　　谢谢你们，孩子们不会忘记你们的，国家，更不会忘记你们。
　　 
　　离开学校的那天，孩子们都来为我送行，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而我，也已热泪盈眶。
　　贝贝、小荣和林东东拥住了我，紧紧的，是那样的不舍。孩子们，我也舍不得你们，你们的朱蓓仪老师，她更舍不得你们啊！她一直在你们的身边，所以你们，要像铜钱草一样的坚强、勇敢。 
　　挥挥手，从此天涯海角，若有缘，我们会相见。
　　再见了，亲爱的老师们！再见了，可爱的孩子们！
　　再见了，铜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