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正沉浸在思念和锥心痛苦中的李闯觉得头上被“啪”地抽了一下，一个女人吼叫着：“奶奶的腿，在这里装什么？快给我滚回家去。”
　　李闯的老婆孙丽母夜叉般站在面前，他见李闯无动于衷，上去揪住他的右耳朵，李闯站起来。孙丽拾起砖头扔在小萌的坟头上：“你死了还来勾李闯的魂，过了年我把你刨出来喂狗。”
　　“快过年了，你嘴里积点德好不好。”李闯想发火，可是发不起来。“你还有脸顶嘴，这几年你过的谁家的日子，吃的、用的还不是从我娘家搬来的，大前年接这两间房子盖院门，还从我娘家二哥借了两万，去年买铲车我借了她大姨三万，你也叫男人。”孙丽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如果李闯敢再反驳就扔在李闯身上。
　　自从小萌出了车祸后，十几年了李闯一次也没有去张庄赶过年集，同孙丽结婚后，年集大多是她去赶，买对联时他会到别的集上去买，平时没有事尽量也不去，就是向那个村子无意看一眼，那种痛也会从心底里弥漫开，影响好几天的情绪。
　　“她大姨来电话问手头宽快不，先给她一万也行，你给她回个电话吧。”孙丽神气地冲着李闯喊着，她知道丈夫的软肋在哪里。
“都是自己人，你跟她说一下就行。”他们已经进了村子。
“年底了，你给丁文化干的活欠你两万，你也不去要一下。”孙丽喜欢看到李闯被自己修理的熊样。
“那些外省的民工们昨天还在他家里闹，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凑热闹，打死他他现在也没有钱。”每次跟丁文化要钱，看到他那可怜的样子，李闯如果手底下有钱真想再借点给他，男人穷成那个样子太让人心酸了。
“奶奶的腿，你还菩萨心肠，这两万块你一辈子也要不回来了。”孙丽越说越来劲。
李闯加快步伐，让村里老少爷们听见孙丽这样不拿自己当回事，面子上怎么也过不去。这时一条胡同里冲出一只棕色的腊肠狗，由后面向着孙丽过来，悄悄地咬住她的裤角，孙丽低头一看，哭爹喊娘地撒腿就跑，她很快超过了李闯，那只小狗在雪花上翻了几个滚，爬起来继续追赶，真不知这条小狗跟孙丽有什么仇。他冷漠地看着那只疯狂的小狗，嘴角在微笑，他倒希望那只狗变成一只狮子。
　　午饭摆在饭桌上，上初中的女儿芳芳和李闯已经坐下。孙丽从厨房里拿出两双筷子给女儿一双，自己一双，把一家之主李闯凉在了那里。
李闯严肃地说：“芳芳，把筷子给我，你自己去拿去。”
芳芳把筷子放在嘴里舔了一下：“自己的事自己做。”
孙丽一肚子火没处发：“俺们娘俩不把你赶出去就不错了，那只小狗撵我，你连管都不管，还好意思吃我做的饭？”
李闯开着玩笑：“我小时候让狗给咬了三次，见着狗就害怕，你还跑不过那么小的狗，再说你就是把腿给它，它也咬不着你。”
　　孙丽把手里的一个馒头扔在李闯的头上：“把你娘的腿给狗咬去。”
　　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八十公斤的李闯还是忍住了，眼看就过年了，打起来传出去多难听，好男不和女斗，还守着孩子。他站起来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插上房门，他已经被老婆赶出两人卧室两个多月了，还好屋里有电脑可以上网打发时间。那个经常和李闯聊天的网友茉莉正好也在线，她还没有和自己打招呼。
　　“爸爸出来吃饭吧。”芳芳的声音，“我给你拿筷子来了，你也忙活了一年了，和谁过不去也别和饭过不去。”这时李闯看到茉莉和自己打招呼了：“我不吃了，你们吃吧，你也当没有我这个爸爸。”
　　他们已经聊两个月了，是李闯加的她，据茉莉自己介绍，她在潍坊开了一个花店，老家是烟台人，她现在在樱园小区住，她跟在新疆当兵的老公离婚了，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同她住在一起，她比李闯大一岁，两个人以姐弟相称。
茉莉问：“弟弟，在忙什么？”
李闯笑着打上这么一句，他是用拼音打的：“除了想姐姐还能做什么？”
茉莉发过来一个脸红的表情：“有弟媳在，你想我做什么？”
李闯不知为什么编出这么一个荒唐的故事：“哎！别提那个女人了，我真想跟她离婚，我们已经半年不在一起睡了，我听说她跟镇里的干部关系密切，现在我正在找线索，找到了的话非杀了她不可。”
茉莉说：“捉奸捉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别听别人搅和。”
在李闯的想象中茉莉一定像她的的网名一样有具有吸引力：“不说那个女人了。现在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
茉莉的字打得很快：“我在单身群里聊了一个，他有一个男孩，见了一次面没有感觉，以后也没有联系。”
李闯小心地问：“咱们聊了这么长时间了，能一睹芳容吗？”
茉莉说：“我没有摄像头。”
李闯问：“有相片吗？发过一张来。”
茉莉回答：“我不喜欢照相，也不会摆弄那些东西。”
李闯说：“那等有一天我到潍坊去，非看看你本人，不然死不瞑目。”李闯刚打上这几个字突然停电了，李闯骂了一通电力公司，他从电脑间出来时茶几上点燃了蜡烛，女儿拉他坐在饭桌边，芳芳把一双筷子递到爸爸手里。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来了一个要帐的，李闯的铲车在铲车修理厂欠下的修理费，一共是两千三百元。李闯和修理厂小马坐在茶几边喝着茶水，李闯当时打的欠条摆在茶几上。
“李大哥，你看钱又不是很多，头年想办法给我结下来，老板催得紧。”小马还捎来了一箱八宝粥。
李闯说：“今年干的活大部分的帐没有要上来，你来的也比较突然，手里也没有，明年过了正月我给你送去吧。”李闯的手里还有几百块钱，上午刚从丰润化工厂开的五千元给孙丽，她说要还姐姐的钱。李闯把欠条算了一遍。这时在东屋的厨房里蒸馒头的孙丽进来了，她的手上还有面粉，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小刘，小刘站起来：“嫂子，你在忙着呢？”
孙丽问：“欠你多少呢？”
小马说：“不多，两千三百八十块，零头不要了。”
孙丽说：“给人家，大过年的，谁也不容易。”
她洗了一把手到她睡的屋里，过了几分钟，她把钱递给小马，小马连点都没有把钱装进了口袋。
　　李闯在家里有时手足无措，不知做什么好，他把劈好的柴火送到厨房里，一会儿木头就被孙丽给扔出来了，说什么比你娘的大腿还粗，根本放不到灶口里。他看着暖气炉子上的水开了，把水倒在暖瓶里，孙丽用水时看到暖瓶里的水倒的不满，也让她数落一通，诸如此类的事情让李闯几乎心力衰竭，他有时反驳一句，孙丽立刻说，她姨或是她二舅又来电话要钱了，你想办法堵上去，乖乖！这正是李闯的要害，他只好苦笑一下来安慰自己。李闯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有了钱先把这个臭女人给解决了，永世不见她。
　　小萌去世后，过了年李闯近一个月没有上班，他看到墙上两个人结婚照上小萌还在向自己羞涩地笑着，那个英俊的小伙子李闯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他还翻看着小萌写给儿子的日记就能哭成泪人，还有放在床头儿子的衣服，那都是小萌用缝纫机做出来的。他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但是不管谁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受到巨大的打击。母亲在这个时候经常来宽慰可怜的儿子，陪着儿子一起落泪，当时妹妹还没有结婚，她在开发区医院上班也经常来安慰哥哥，那时他对弟弟在做什么并没有多少印象，他那时也有二十来岁了，好像在四处找工作，找到只干个十天半月，又再找新的工作，他还计划偷渡去日本打工，还对母亲说要说个日本女人，只可惜他只是在地图上详细地研究了一下日本，也许樱花永远只能在他的梦里开放。
李闯还要继续到盐场里上班，除非是庄稼地里活多，平时他很少回家，李闯的地还和父母弟弟的在一起，因为他和小萌结婚时，由于地块没有调整，村里还没有给小萌分上地。偶尔也有给他介绍对象的，不是奇丑就是奇傻，但她们都觉得他的家庭条件不好，每次失败的恋爱都成为别人的笑谈，他变得很郁闷，也不喜欢跟同事们吃喝了。在小萌去世两年后，丘比特之箭还是射中了李闯。这年春天盐场的厨房里来了一个十分丑陋的女人，据说她叫经理姨父。传说中叫经理姨父那个将要来盐场里做饭的女人很漂亮，这让盐场里的一百多个男人很扫兴，漂亮女人做的饭一定也好吃。
孙丽前任丈夫是在同她结婚一年两个月后不幸去世的，他的脑袋也不太灵光，那天晚上他下了夜班，回家一定经过一座桥，白天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暴涨，那座桥他来来回回可能走了几百遍了，谁也没有想到在他骑摩托车离那座桥还有三百米时，那座宏伟的长约二百米的桥竟然被水冲走了，他前面的两个同事把摩托车刹住了，喊他停住，他却以为他们耍弄他，他唱着小曲顺着风掉进了滔滔的河水中。幸好那时孙丽没有怀孕，她正商量和前任老公去找医生检查一下，这些也都省略了。
那一天的傍晚孙丽想回家，她的自行车坏了，眼看着伙房里那两个长相漂亮的同伴让工人们骑摩托车捎回家了，却没有人乐意捎这个又丑脾气又不好的女人，她看见李闯骑着刚买的轻骑摩托车过来了，一招手，李闯停下，孙丽跳了上去。虽然孙丽多次向李闯表示好感，但是李闯却看不上她。她身材粗壮，皮肤黑且不说，而且上面还有许多疙疙瘩瘩，眼睛大而无神，鼻子扁平，下嘴唇翻得过火，走起路来，跟拉在裤子里一样，两腿分得很开，向两边甩，而且嗓门大，脾气大，经常用包子或是馒头砸在打饭工人的头上，一次还用热汤泼在李闯的队长胸前。办公室主任这个在经理面前最像哈巴狗在工人们面前最像藏獒一样的男人，在一个晚上来到李闯的宿舍里，那两个同宿舍的工人回家了，他先咧着大嘴向李闯笑起来，把李闯弄得很紧张，平时他根本不理工人们。他说是来当月老了，场里的一个姑娘看上你了。李闯一阵暗喜，当听到他所说的那个女人是孙丽时，头摇得厉害。大家都知道她叫经理姨父，我来找你也是经理的意思，如果你答应了这个事，再过几年你们机务队长退休了，队长就是你的了，你现在一年才五六千元，队长一万七八，同样是一年。
孙丽的爱情攻势也开始了，经常给李闯洗衣服，打饭时看着人不多时也不要他的饭票，爱情枯水期的李闯有点飘飘然了，把她带回家让父母看看，母亲一百个不乐意，她就没法和小萌比，他的父亲只是摇着头笑，好像在看别人的笑话。孙丽经常把伙房里的鸡鸭鱼肉偷出来，在李闯上班时借他的摩托车送到未来的婆婆家。糖衣炮弹还是发挥了作用，口子打开了，父亲吃得满嘴流油，连夸小孙是个不错的女孩，还没有结婚就这么孝了，这得花多少钱。
李闯结婚时姨父从总公司里借了宝马和奥迪接新娘，盐场里大多数工人也凑了份子。这是一个在村里来说非常体面可以成为别人样板的婚礼。他们结婚后第二年孙丽生了女儿芳芳就不去盐场上班了。李闯始终也没有当上机务队长，因为在这个时刻来临前所在的盐场拆除建成了工业园，机务队也解散了，孙丽的姨父也离开了那个公司。公司安排他去化工厂上班，由于里面的气味太大，他在化工厂干了几年就辞职借钱买了一辆铲车，这么些年他就稀里糊涂过来了，毫无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