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她是失去运动能力的植物人
作品名称:相思草 作者:柴瑞林 发布时间:2014-12-04 23:06:55 字数:4391
那时妻子王明明刚进入妇女的年盛时期:身体发育得成成熟熟,在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孝顺老人诸多方面都能独当一面了。当然她的“工作”内容远不至这么一些——主要的是种庄稼。她和亿万农村姑娘一样,对农活不学自会,赶到出嫁的时候,庄稼行中七十二样,样样精通。
到了李加禾家中,李加禾已是一位石油子校擅长书画的语文教师。李加禾忙碌得一塌糊涂,家中的一切杂务、田地上的活路,只有靠自己的父母和妻子王明明了。
太阳来了走了,来了走了,不觉得,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她瘫痪以后,李加禾只好把孩子留给农村的父母,把她接出来伺候。
随着时间的流失,王明明的身体一天天地发胖,一天天地膨胀,表情痴呆的程度愈来愈严重。
王明明只知道吃饭,但要别人喂给她吃,一天不喂给她她不会主动要东西吃。
妻子就是这样了,李加禾不死心,还到处求医问药,想让她重新站起来,再支持起那个怎么也离不开她的家。可是,什么效果都没有。
孩子们在农村老家上学,当地的老师多是社请,可以说是“土产”的教师,他们说着地方话,读着土音给孩子们教课。
有一天,李加禾回老家看望老人和孩子,看到写作业的大女儿李玉说:
“玉儿,给爸爸读读学过的课文好吗?”
李玉抬起头,用农村孩子特有的愚钝眼神望着父亲,半天不语。
“快呀,给爸爸读读啊!”
李玉放下铅笔,在黄布旧包里取出了语文课本,翻了半天,翻到新学的一课,先不读,望着李加禾的脸突然说:“讨厌,谁给你读啊!”
李加禾一愣,心中想,难道她也和妈妈一样,精神不正常了!
这时候,李玉却粗声大气地读起来:
“红小兵,
地头错(地头坐),
农民大爷来少考(农民大爷来上课)。”
李加禾心中想,自己平时和孩子们接触都说普通话,在假期经常有意引导她们学习普通话,她们平时说话也基本是普通话,为什么读课文时,用的是老家所在地农村的音调去读,他几次纠正,就是扭转不过来。
这时候,他还想试听二女儿李兰的读音,李兰却说:
“昨儿我们没上课。”
“那你们去干什么?”李加禾惊奇地问。
“上山去了。”
“去做什么?”
“给老师摘恨(给老师摘杏)。”
李加禾说:
“摘杏不是摘恨。”
李兰说:
“老师都叫‘恨’。”
他看着二女儿李兰不由得又问:
“老师为什么不给你们上课,要你们摘杏?”
李兰要说话还没说出来,她旁边的小妹妹李芹却生切切地说:
“老师害娃娃,要吃恨(杏)。”
李加禾简直火了,提高声音对准三女儿问:
“你怎么知道?”
李芹被他吓坏了说:
“我们有几个……老……老师都说她……害……害娃娃,要吃……吃……吃恨。”
李加禾看看三个女儿,再什么也没说。
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心中加重了负担。
在许久以后的日子里,李加禾习惯了那种艰难的景况,除了日常的教学工作,便尽量抽出时间发展自己的书法和绘画爱好。
李加禾知识底子很厚实,教学工作中得心应手。他会利用备几节课的时间,把全学期的课都备出来,课前看看安排就可以生动有趣地教完一节课。学生们很喜欢他的课,他们觉得李老师的课堂真正是一种美学享受,在快乐和趣味中接受到了知识。但是,校方不这么理解,认为他是一个很不下功夫的应付差事的人,要不,为什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备完一学期的课。他们认为每一节课都要有几个小时的备课时间,才能有一桶水和一碗水的功效。他们哪里知道,人的智力不尽相同,有的人一眼过十行,行行理解,字字入心,有的人千眼一行,还囫囵吞枣,不得其意,看起来时时刻刻爬在案头备课,但往讲台上一站,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学生在混沌之中无可奈何。但学校的领导能有几个具有慧眼呢,只要听教研组长一说,就信以为真,把有色的眼镜戴上了,终究是变不了的。
校长在会上多次旁敲侧击:“教师中有一些混日子的人,一节课备完一学期的课,粗枝大叶,混水摸鱼,想……想想……我怎么说呢!警告这种人一句话,不吃凉粉把板凳让开。”
这时候,全会堂里的教职工把头都转向了李加禾,目光“唰”地投注在他的脸上。可他并不在乎。
他想,难道要我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少慢差费者吗?岂有此理!
无论怎么说,李加禾的名声出去了,是一个不务正业,一个不把心放在工作上的人。
校长在大学里边学数学,本来就不喜欢学文科的教师,他说学文的教师很虚荣,说话文绉绉的,有时还把胡诌的文章登在杂志上、报纸上,让人看看夸夸他们,真是不知学校里工作就是一心教好学生。校长近来老想着怎么样杀杀这种“不正之风”。李加禾所在教研组的教研组长吴德才进来了。他看看这个精瘦、腰有些弓的校长后,开始找一个靠校长近的沙发坐下去,把双手扣在两边的扶手上,开始看校长,想要说出心中的话来时,他总是习惯这样。
田安亮看着腿短、躯干长、脚或站或坐或走动都朝外撇的吴德才组长,把鼻子习惯地抽上去,在鼻子上边和眼部形成许多皱纹,田安亮如果做出这样的模样,就是要对方赶快汇报该汇报的事情。要不,他会生气,他脾气急躁。不过他只要听了汇报,一定很相信,他认为这个教研组长还是靠得住的。
吴德才赶忙说:
“田校长,他还有别的情况。”
“你是说昨天我在会上敲打的李加禾?”
“对!教师中也有反映。”
“把他的学生们的语文程度测试一下,如果下降了就变换他的工作。”校长果断地说。
“不是测试过了吗,成绩都挺好的。”
田安亮校长懵了,问道:
“这为什么?”
“是打分的教师不负责任。”
“你们组的教师为什么要打高分?”
吴德才自相矛盾了,一时不知如何说话,把原本撇出去的脚更朝两边撇出去,抬起双手拍了几下沙发扶手。
校长看了他许久,还是相信地说:
“如果上面能给人就把他换下去好了。”
“工作可以换下去,其他的问题就不好弄了。”
“什么问题?”田安亮急了。
“和图画教师刘丽丽的关系……”
“有这事?”
“有,很严重。他老在课余时间和她在一起,亲密无间。”
田安亮认为这更加是大事。他说:
“刘丽丽有多大?怎么不结婚?”
“今年大学才毕业。”
“这我知道。”
“最大也不过二十几岁吧。”
田校长的鼻子和眼睛又抽上去了。每当他遇到难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一模样。
“他老婆是植物人,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不过,以前还没听到有这种情况。”
“是没有条件,有条件了,他会的,他那种人对工作不负责任,还有那方面的责任性?”
田安亮的鼻子和眼睛展开了一些:
“好好观察,抓住证据,好向教育处汇报。他再不好,我这校长只能批评,没有放他走的权力呀!”
“可也是。”吴德才再拍拍沙发又说:“一个组里有这么个人就被搅黄了。”
田安亮突然来了灵感,对吴德才说:
“你把音、体、美组的组长黄越给我叫过来。”
田安亮校长说完这番话,就开始整理桌上的杂物。
吴德才知道,校长和自己的谈话到此结束,他再不会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立起来,迈开八字脚出去了。
音、体、美组组长进来,火乎乎地问:
“校长,您叫我?”他站在校长办公桌前边,笑着。
田校长看看他俊美的容貌,再看看他的套头短衫,眼睛又溜到他紧绷的牛仔裤上凝固了。
黄越被校长的表情怔住了,不自觉地勾下头看看自己的衣着,不好意思地亮出满口的整齐的白白的牙齿,甜甜地笑了一下,又赶紧“严肃”下来说:
“校长您找我?”
“坐下、坐下。不过,你可能坐不住,我看你静不下来。”
黄越坐在沙发上,还在笑,把腿脚尽量收起来。心中想,真别扭,这校长咋这么固执。他的心一转又产生了几分惧怕:“他找我干什么?”
田安亮扭过头去,却问:
“你们组的工作近来怎么样?”
黄越红了脸,笑着认真而快速地说:
“告诉校长,我们组的体育教师和图画教师工作都很卖力,大家团结很好,开教研组会的时候都能谈到要害的问题,提出改进教学的方案。”
“刘丽丽也能提出来?”
黄越高兴地说:
“她虽才毕业,但大学里是好学生,学习扎实,教学认真,能吃苦。”
“你怎么知道她大学里边是好学生。你是学习音乐的,和她不是同系同班吧?”
“校长,这都是从她的教学中发现的。她给学生教素描,我看她的功底不错。为了让学生们学好素描她上山过河,到田间、工厂……,凡是有生活的地方她都带他们去实地写生。”
“上山?”
“对!”
“谁和她去外边?”
“学生和她去外边。”
“没有别的人陪着?”
“她上课,别人都上课,谁陪她。”
“下了课谁和她接触最多?”
黄越年轻,思想单纯又解放,就照实说:
“她和体育老师都接近,她说她学习的专业和体育专业都学习人体解剖,有共通之处,她特别喜欢体育教师的健美,还请来做她学生的素描模特。”
“请谁了?”
黄越笑了,他感觉出来校长的酸味。
“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黄越动了一下身子,又笑了。
“那么她请过语文教师李加禾没有?”
“没有。”
“不对吧!”
“不过,李加禾老师擅长绘画和书法,他们在一起探讨绘画和书法知识,有时谈很长时间。”
“多长时间?”
“这要看在什么时间,如果在星期日,时间就很长,也许有个把钟头或两三个钟头吧。”
“怎么要这么长时间?”
“都要实际在宣纸上画呀写呀的,不觉得时间就长了。”黄越搓搓手,立起来,想跑出去。
田校长说:
“怎么样?不想和我说话,想跑?”
“不、不不……”黄越又坐下去,看看校长。
“你回答我,他们接触你怎么知道用了多长时间?”
“有时我也去。我也喜欢绘画和书法,向他们学习吧!”
“你不想教音乐了,串专业了?”
“业余爱好。我永远热爱音乐专业。”
田校长毕竟是过了中年的人,早为人父,见到年轻部下,总在心中产生一些怜爱出来。他由眼下风流倜傥的青年教师黄越,联想到比黄越还年幼几岁的大学才毕业的青年教师刘丽丽。可是,当想起她的不安分,他就反感得直摇头。
校长由这里想到了李加禾,他想作为校长有责任保证刘丽丽安全。
黄越看校长在呆怔,心急如炙地想逃跑。可是校长又朝他看了:
“小黄啊!”
“哦!”黄越的身体震动了一下。
“你有女朋友了没有?”他看定黄越。
“没有,校长。”平时开朗的黄越不由得拘束起来。
“你不想在学校找一个?”
黄越只是笑。
“你笑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呀!”
“对!”
“你快找一个,最好在你们组里。”
黄越笑了很大一阵,才平静下来,看着校长。
“你脸红什么?男女青年谈对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谁也管不了,包括自己的父母和领导。”
“但不可包办!”黄越调皮地说。
校长也笑了起来,他趁机说:
“小伙子如果看上了一个好女孩,要站出来保护她,不许别人欺辱。你懂得没有?”
黄越是个十分机敏的男孩子,他想校长绝不是有意给他介绍刘丽丽,大概是他酒喝多了,在说胡话。他立起来,倒杯水给校长接过去说,校长你今天喝酒了?
校长懵了一阵,反问黄越:
“谁说我喝酒了?”
黄越说,那么您为什么把自己的部下乱点鸳鸯谱呢?
校长说: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说不定到一定时间,你就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说到这里,他便立起来,拿过自己的教案,又拿过粉笔盒,好似无奈地对也立起身来的黄越说:“去上课吧,我也上课去。”
黄越好容易得到解放。他得跑着回去,端上教案去上课,手风琴还要背在肩头上,教室里的讲台上还要放上那架插曲谱的架子。不过,在他奔跑的过程中,脑子里还闪现出校长端上教案,用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向教室的形象。黄越钦佩校长深入教学第一线的坚定作风。据他观察,别校的校长上课每周只有几节,不像他天天有课,这是难能可贵的,可是他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