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去外地上学(13-15)
作品名称:小沙枣 作者:绿影 发布时间:2015-02-07 21:44:09 字数:8239
(十三)
六八年,我们升中学了。基地没有中学,我们只好和哥哥他们一同到张掖去上中学。好在张掖那如火如荼的武装斗争已成为了过去时。
我终于可以离开家去张掖了,我心驰神往,心潮澎湃,心花怒放。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我的家,而是我感觉离开了家就说明我长大了,说明我可以自立了,可以主事儿了,是大人了!
我们这群小大人儿们在傍晚时分扛着自己的大行李登上了基地的列车,列车长把这群叽叽喳喳的亢奋少年们统统地拢在了一个车箱里。这下可是热闹了,这节车箱差点儿让我们给吵的翻了盖儿。
半夜三点多,列车到达终点站——清水。困乏至及睡意正浓的我们好不容易睁开了惺忪的眼睛,跟着下车的人们踉踉跄跄地往清水招待所奔去。招待所给我们这群基地的孩子们打开了二个大房间,一间住女生,一间住男生。每间有三四十张上下铺的床位。
次日,招待所的大卡车把我们送到清水东站(地方路局的火车站),我们自己买票乘车。大概是四个小时后到达张掖。张掖育才中学的校车把我们接到了学校。
张掖,西北河西走廊的一个小城。是古丝绸之路的一个重镇,人们称之为金张掖。我们看到的却是一座很古老、很土气的小土城。这里几乎没有楼房,学校也是由一排排的平房组成。街道两旁粗壮的大杨树的树干上突兀出一个又一个的大疙瘩,有着大疙瘩的树木更显得莽苍深邃、怪诞狰狞。大树的树杈上有好些老鸹窝,老鸹窝里不时传出老鸹的号叫声,凄婉悲凉。这里的人们说话与我们的口音不同,这里的女孩子的脸颊上都有两团圆圆的紫红色的好像是要渗出血丝似的颜色,仿佛是抹了胭脂。
学校的校舍是三幢平房,我们男生住在最后的一幢。我们刚到学校的第一天,忙报到,忙分宿舍,忙着买饭票,忙着打扫房间,忙得不亦乐乎。到开饭时,我找到哥哥(他在高中,不和我一间宿舍),问:我们一顿饭能吃多少?平时应该买几两饭几分钱的菜才能捱到月底?得到回答后,赶紧回去给贺胜利他们传授。
我和贺胜利、徐明明、付文斌等分在了一间宿舍里。开学后,我们几个仍然在一个班,我们为这如愿以偿的结果高兴得直蹦。其实最让我想蹦的是我和毓米又成了同桌。
我们在北京上小学的时候,男女同学相处得非常融洽。迁到了十号区以后,大家仍然是两小无猜。不知道从啥时候起,我们这男女生的界线划的是愈来愈清,特别在公共场合,这男生和女生连话都不说了,不知是咋了。自从到了张掖以后,我们与方小影、毓米、楚微微等女同学们在表面上生分了许多。
我当然没有忘记毓米她娘在我们临到张掖的前一天来到我们家,把毓米郑重地托付给了我和哥哥的情景。假若毓米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帮助,我还是会第一个冲上去,只是毓米从未给过我这个机会。我与毓米相识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心中的小太阳,我仿佛是一株傻向日葵,始终向着太阳的方向。平日里她眨巴着大眼睛言语不多,娴静文雅。她不争荣誉,不抢功劳,她能歌善舞,有组织能力。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枉费心机也难以得到的东西,比如优异的学习成绩,老师的喜爱,同学们的信任等等。
那时的我太小,对男女之事还处在朦胧的初级阶段,没啥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喜欢与女孩子在一起,特别是与毓米在一起。每当我看到她那双吃惊般瞪圆的大眼睛时,我心田里的鲜花就会灿烂的开放。
学校里的伙食很差,早晨一两小米汤,一个黑馒头(全麦粉馒头),中午二个黑馒头,一勺无油少盐的熬白菜,下午和中午一样。有时也吃玉米面发糕、面条和米饭。
食堂里有一位长着大酒糟鼻子的厨师,我们都背后叫他大鼻子。我们每次打饭时,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大鼻子,他大鼻子里的大鼻涕随时都会掉下来,他用手背一抹往身上一蹭就继续抓馒头和面条往我们的饭盒里扔。久而久之,大鼻子为我们大家磨砺出了一副不怕脏、抗恶心的肚肠。后来听说就是我们这届的某位同学当兵以后和别人打赌,把饭菜端到厕所里(是旱厕)去吃,眼看着那些浑黄之物大嚼特嚼,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赢回了赌注,我想这一定是大鼻子的功劳。
但这不怕脏、抗恶心的肚肠也有愤怒的时候。
这天中午,我们正端着饭盒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狼吞虎咽。突然从前排宿舍传来女生的尖叫,声音就是号角,我们端着饭盒匆忙奔向号角吹响的地方。
“大家快来看啊,这菜里面有一颗牙齿,还是黄不啦叽的牙齿,好恶心啊,这是咋回事呀?”一位女同学端着饭盒让大家参观。自己又忍不住弯下腰呕吐起来,把饭盒顺手递给身边的同学。
大家围过来观摩察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是人的牙齿吧,会不会是厨师的牙齿?那些大师傅们冲咱们皮笑肉不笑时露出的牙齿都是这样黄啦吧叽的,他们好像这辈子都没刷过牙。”
“大师傅的牙咋会跑到菜里面呢?这也太离谱了吧?嗷……嗷……恶心死了!”
“可能是大师傅边做饭边偷啃骨头,啃得急,把自己的牙齿崩掉了都不知道,然后把啃过的骨头连同他的牙齿一道扔进大锅的菜里,再把菜卖给咱们。这颗臭牙齿在菜锅里呆够了,才跑到咱们的饭盒里来。”
“哇!哇!”呕吐之声不绝于耳,女生宿舍门前一片狼籍。
一牙激起千层浪,吃菜竟吃出厨师牙齿的消息传得比风火台、消息树还快,全体住校生不分男女、不分班级、不用号召、没有组织、万众一心地端着有着厨师牙齿的饭盒浩浩荡荡地找到校方,大家群情激愤,在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中,争先恐后地控诉着厨师们的斑斑劣迹:大鼻子的大鼻涕、熬白菜里的菜青虫,小米稀饭里兑水,卖的剩馒头外表是热的,中间是凉的,从来就没热透过,米饭的数量不够,好不容易有肉的时候看不到瘦肉全是肥肉等等。大家积怨以久的情绪终于暴发。
学校重视了,校方安抚大家说一定要认真调查,一定给同学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后来调查的结果说那颗黄啦吧叽的牙齿是猪的牙齿,不是厨师的牙齿。他们还说厨师们还是刷牙的,只有猪从来不刷牙。正确与否至今都是个迷。因为同学们希望挨个儿检查厨师嘴里的牙齿是否有缺少的强烈要求,被校方认为是对厨师们的不尊重而耐心地、坚定地拒绝了。
后来,食堂的小米稀饭仍然兑水,大鼻子照旧用沾着大鼻涕的手给我们抓馒头、抓面条。吃米饭时,我买八两还是照样吃不饱……
冬季的夜晚,寒风凛冽,月黑风高。学校熄灯后我和贺胜利、付文斌缩着脖子悄悄溜出宿舍,来到白天踅摸好的学校操场旁边的小树林里去打乌鸦。我打开手电筒在树上寻找,贺胜利手执弹弓严阵以待,付文斌脖子上挂着挂包紧跟。
正蹲在树上酣睡的乌鸦,被手电筒的光束照成了呆鸟,它在骤然的亮光里一动不动。贺胜利举起弹弓,“啪”的一声,倒霉的乌鸦就扑棱棱地从树上掉了下来,付文斌急速上前捡起乌鸦装进挂包。
我们仨人如同幽灵似的在校院儿里转悠,好不容易找到六只乌鸦,全让贺胜利百发百中的弹弓打中。凯旋归来,同宿舍的哥们早就为我们烧好了开水,因为过了熄灯时间,我们只有点着蜡烛在宿舍里烫乌鸦、拔乌鸦毛。
“好咧,洗得差不多了,谁会开膛?还是陆军来吧,付文斌,你买的调料呢?”
剁去了头爪、褪去了毛、扒光了肚肠的乌鸦被扔进了坐在火炉上的白铁皮水桶里,功夫不大,咕噜噜地“桶”开了,阵阵肉香弥漫开来。
贺胜利咕咚一声咽下去了一大口吐沫,吸着鼻子说:“香!真香!咱们终于有肉吃了,香!”
我又饿又馋,百爪挠心,经贺胜利这么一说,口水不由得泛滥成灾,我装腔作势地咳嗽几声,吐出口水,急不可耐地说:“这玩意儿得煮到啥时候才能熟啊?”
“听说乌鸦吃死人肉,这乌鸦肉能吃吗?”付文斌坐在床铺上忧心忡忡地咽着口水。
“就算是乌鸦吃死人肉,咱们吃的是乌鸦肉不是死人肉。狗肉你吃过吧?香吧?有这么一句话谁都知道,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也就是说,狗还吃屎呢,能说你吃狗肉就是吃屎吗?”贺胜利说。
“哦!”大家释然。
乌鸦熟了,我们一人抱一只乌鸦撕啃,乌鸦的肉很细,非常好吃。
乌鸦吃完了,意犹未尽的我们开始喝乌鸦汤,不多时,汤也喝光了。贺胜利说:“明晚我们再去打乌鸦。”
我们打着饱嗝儿应道:“嗯,嗯!”
(十四)
六九年,中苏珍宝岛之战的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漫长的边境线上又狼烟四起。曾为基地做出点贡献后来又背信弃义的老大哥居心叵测,昔日是盟友的这两个大国的关系骤然紧张起来。这时上面有人说人家要打首先就打你十号基地,说十号区即将成为前线中的前线,他们命令基地除了留下必要的试验部队和设备外,剩余人员都得撤到祖国的大后方去。
部队召集所有将要返回内地的人员开会,在会上,首长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大家,回去后不能说是从十号、东风、清水回去的,就说是从兰州返回的,特别是各家的孩子们,一定要记住,你们是从兰州回到老家去的。
各个单位都在纷纷动员非战斗人员撤离基地,有上千户的人家都在做着搬家撤退的准备工作,基地顿时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就在这风云突变的时候,一缕春风徐徐地吹来:基地内招小兵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的哥哥陆兵,贺胜利的哥哥贺援朝、姐姐贺美丽和方小影的哥哥方小东等都纷纷参了军,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全穿上了肥肥大大崭崭新新的绿军装,都成了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在锣鼓和鞭炮声中,汽车把戴着大红花的新兵们拉到很远、很远的荒凉点号的新兵团去接受新兵训练。
哥哥他们是在放寒假的时候当兵走的。我和同学们是在放暑假的时候分手告别的。
徐明明和付文斌的家最先迁走,我、方小影、贺胜利、毓米、楚微微去火车站送他们。没几天,贺胜利、向旭东、郑小军也走了,后来毓米和楚微微也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方小影。昔日热闹的十号区一下子寂静了许多,整幢、整幢楼房的大门关闭,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孤独的大礼堂,孤独的路灯,孤独的大树和我们几个孤独的身影……
“说下大天来我也不走,就是不走!你在哪儿我们娘几个就在哪儿,决不离开你!你要是在这儿有啥好歹,我们在老家活着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咱们全家在一起,要死一起死,要活一块儿活!”我一进门,又听到妈妈在说这车轱辘话了。
爸爸说:“你明明知道这是基地的要求。组织上的话你总该听吧?”
“这回我就是不听了。再说了,你让我们娘几个往哪撤啊?你的母亲没有了,你又没有兄弟姐妹,你已经没有家了。我回哪去啊我?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爹也在几年前死了,山东老家只有哥哥和妹妹,我住哪儿啊?”妈妈哽咽地一字一泪。
爸爸被笼罩在一团烟雾里,他手中烟斗上的袅袅青烟在烟雾里盘旋弥漫,使得那团烟雾不断地扩大,渐渐的变浓。
“唉!……”烟雾里传出爸爸的声音,亦真亦幻。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我把门打开,部长伯伯和他的爱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外:“陆军啊,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伯伯好,阿姨好,我爸我妈都在家呢。”我把他们带进爸爸妈妈的房间。
部长伯伯笑呵呵地说:“陆团长在家啊,哎哟,我的天啊,这是咋的了呀?这满屋子的烟,你们不会是要点我的房子吧?快点把窗子打开放放。我来的可真是时候,再这样烟雾缭绕下去,消防队看到了准以为是谁家失火了,说不定拉着警报器就跑来了。”
他们大人说话,我退了出来。
陆戈踮着脚尖悄悄地来到我的身旁:“二哥,伯伯和阿姨他们来干啥?是不是又来给咱妈做思想工作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妹妹。
妹妹想了想又说:“咱俩听听他们说啥,悄悄地听,好不好?”
我们把爸妈的房间推开了一条缝,把我房间的门也开了一条缝,我们躲在我房间的门缝处偷听。
妈妈的声音:“部长,大姐,你们不知道哇,今儿我也不怕丢人了,就和你们全说了吧。我当年和老陆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晚上,我们俩人没跑多远就让我爹发现了,他在村里大喊大叫,说快来人啊,我的闺女让当兵的给拐跑了,村里的人一下子就全跑了出来,狗也全叫了起来,我们在前面跑,一大群的人啊狗啊在我们的后面追啊喊啊,惊天动地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在村里人的眼里,我就是个没羞没臊不正经的傻丫头,全村的人都笑话我,你们说,我咋还能回那个家呀?”
部长伯伯的声音:“刘巧儿的原形就是弟妹吧?哈哈……我听说你们回过山东老家,是哪一年来着?”
爸爸的声音:“回过一次,那是五五年,还是您给我批的假。我们两口子带着陆兵回去的。我们虽然是偷跑出来的,但是我们每年都给家里的老人寄钱寄物。那是我们接到陆兵姥爷的来信,说他想我们,还说他的身体一天不及一天了,说怕见不到我们了。我们赶紧收拾了一下就回山东老家了。”
阿姨的声音:“你们回去后家里的人对你们咋样啊?老家有啥变化没有?”
妈妈说:“那个小渔村和我们逃走前没有太大的变化,农家、渔家的小草屋还和以前一样。村里的小路比从前平整洁净一些,我们三口刚进村子时,村子里很是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这时我爹急匆匆地跑来,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闺女呀,我的闺女回来了,陆家的那个臭小子和我的闺女一起回家来了呀。我爹急的那个样儿和当年追赶我们逃跑时的样儿像极了。这时啊,村子的人们听到我爹的喊声也都陆续出来了,大家都笑呵呵地跟我们打招呼,好像我们不是逃走的,也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追过我们似的。”
爸爸说:“他们父女二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陆兵那时小,也吓得哇哇大哭。我抱着陆兵站在一旁等着,等她们父女二人哭够了,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老父亲敬了个军礼,我说,爹,您好!你的女婿给您敬礼了,敬礼!她爹迅速把手在衣襟上蹭了一下,一把死死地抓住我,好小子,我总算是逮住你了,你能把我的宝贝闺女从我的眼皮子低下偷走,你真是不简单啊!嗯,好小子,不错,是个人物,小子!其实我早就在心里认你了,呵呵,你是我的女婿!好女婿啊!”
部长哈哈大笑:“这不是挺好嘛?后来呢?”
爸爸:“到了晚上可就更热闹了。村儿里的乡亲们那是一拨一拨地往家里挤啊,他们手里还都拿着送我们的礼物,什么花生啊,鸡蛋啊,红枣啊,大煎饼啊,啥都有。弄得我们可不好意思了。乡亲们还夸我们呢,说让我们常回家看看,别忘记了家。还说,我们村子在解放前先后出去参加革命的十几个后生,除了一位伤残军人早早回乡外,全都牺牲在战场上了。只有我还在部队上。大家说我命大福大造化大。乡亲们让我好好工作,给我们村争气。”
妈妈说:“我们回来后不久,我爹就真的找我娘去了。我哥哥说,爹死的时候还叫着我们的名字呢。”
阿姨说:“你爹当初为啥不同意你们结婚?”
妈妈说:“那是刚解放不久,参加革命的好多人都没能活着回来。虽然大家都拥护党拥护解放军,但是谁家都不愿意把闺女嫁给当兵的。他们说,当兵的今儿是人,也许明儿就变成了鬼。我和老陆是一个村儿的,他母亲去世的时候还是我爹帮着料理的后事。老陆托人到我们家提亲,我爹说啥都不同意,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商量逃走的。后来虽然乡亲们欢迎我们回家,对我们都不错,可是在他们眼里,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虽说能对我另眼相看,但我终归还是乡亲们的笑柄,毕竟农村落后嘛。”
部长伯伯:“哦,我明白了。陆团长,少抽点烟啊,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得走了,明天还有不少事儿呢。得得得,别送了,又不是啥外人,弟妹呀,你别再多想了,不想走咱就不走,留下来给陆团长当好后勤部长,他呀,任务重,累啊。”
(十五)
开学了,我们又去张掖上学。
一天晚饭后,我和同学们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方小影和几个女同学坐在体育场的大杨树下吹口琴。灿灿的夕阳斜着从大杨树的树冠上照下来,为我们这群孩子们的身上披上了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亮装。
这时,从体育场的路旁走过来几个本地的同学,他们边走边吵,吵着、吵着竟打了起来,一位操着张掖口音的同学一边动手一边动口:“你老子是当兵的咋啦?了不起啊?少在我们面前臭显摆你们身上的破军装,说不定你爹就是被俘虏过来的蒋该死的部下呢,哼!有啥牛的?我今天就打你了,咋着哇?今天不把你的屎打出来决不罢休。”这几个人合伙扭打当地驻军的一个男同学。
当我听到“说不定你爹就是被俘虏过来的蒋该死的部下呢”的骂声时,我爸爸穿着国民党军服的照片一下子从我家的箱子里跳了出来,飞到了我的眼前。一直在为这张照片困惑的我此时被这句话刺到了痛处,我扔下抢到手中的篮球:“哥们,走!看看是谁的胆儿这么肥,敢诬蔑咱们老子的军装,跟我上!”
我冲过去一把揪住刚才开骂的那个同学:“你再敢说一遍?!当兵的咋了?当兵的就是了不起!没有当兵的冲锋陷阵能有你的今天的幸福生活吗?小子!不服啊?今天就让你尝尝军人后代的历害!”
同学们都过来声援我了,我勇气大增,猛然出手一记勾拳,被打的同学吓得一边躲闪一边哀求:“我没说你啊,这与你没关系……”
我又是一个直拳:“你给我记住了,当兵的就是了不起,那怕是真的被俘虏过来的也非常的了不起,你再敢诬蔑当兵的,诬蔑军装,我们这群有破军装显摆的人不但能把你的屎给打出来,还能让你把打出来的屎给吃下去!你信不信?”
我把在心中憋闷了许久的怨气、郁结在心头的烦闷统统都化作了莫名的仇恨,并把这仇恨凝聚在了拳头上。
正打的来劲儿,方小影带着老师和同学们赶了过来,他们把我从战场上生生地扯开,全然不顾我那即慷慨又激昂的情绪。我对方小影恨恨地说:“哪儿都少不了你,讨厌!”
方小影委屈地说:“我不是怕你吃亏嘛,你和这么多人打架,打不过怎么办?”
我懒得理她。
方小影虽然很优秀,但我总是感觉她哪儿不对。假若是毓米遇到我打架,她会想办法平熄战火,决不会去告老师把事态扩大。
毓米,你好吗?
次日下午的最后一堂自习课,我站在教室的讲台上,面向全班同学读我的检查。我把所学过的文言文中的之乎者也的辞藻全都活学活用在了检查里,当我学着古人的腔调,无比沉痛地、摇头晃脑地、悠扬顿挫地朗读检查时,同学们根本不理睬我的态度是多么的诚恳,检查内容是多么的深刻,他们全体咧开大嘴傻笑,先是窃笑,再就是轰堂大笑,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
老师严肃地站在讲台旁,最后我用哀切的眼神凝视着老师,用悲痛的声调缓缓地念道:“君将哀而生之乎?君将哀而生之乎?”
老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她笑的说不出话,对我挥挥手,我的检查就这样通过了。
学校的伙食永远是缺肉少油、份量不足,我们抚摸着空荡荡的肚子,瞪着饿狼似的双眼,为了口吃的费尽了心机。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万籁俱静。我和同宿舍的两个哥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地潜到老师们住的那幢平房,在一个鸡窝的门前停下。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分工,我望风,他俩偷鸡。
我站在鸡主人的家门前,侧耳倾听他家的动静。这位老师的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不知道他的爱人在农村还是不要他了,反正我们从没见过她。他的儿子我倒是见过,长得方头方脑,豆眼睛瓢嘴巴,和他的爸爸仿佛是同一个模具里倒出来的相似。
听声音好像爸爸正在给儿子上课:“你早晨吃了三个馍馍,中午吃了四个馍馍,晚上又吃了七个馍馍,你这一天里共吃了几个馍馍?”
儿子答:“三个馍馍。”
“啪!”一声脆响,吓了我一跳。可能是儿子挨打了。爸爸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一字一顿,气急败坏:“你早晨吃了三个馍馍,中午吃了四个馍馍,晚上又吃了七个馍馍,你好好地算算,你一天共吃了几个馍馍?”
儿子哭唧唧地说:“就是三个馍馍嘛,我一天只能吃三个馍馍,多了吃不下,你明明是知道的嘛。为啥要打我?呜呜……”
“啊哈哈,啊哈哈……”我放声大笑。
夜,是那么的黑,风,还在呜呜地吹,我的笑声和着风声弥漫在夜空里,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偷鸡的那哥儿俩的贼手正在鸡窝里摸索,让我这突然暴发的大笑给吓得三魂丢了二魄,忙抽出了沾满鸡屎的手逃之夭夭。
老师闻声开门出来:“谁?谁在这儿大笑?”
我完全暴露在他家敞着门的灯光里,没招儿了,我慢慢地想词儿,讪讪地回答:“老师,是我。我是打这儿路过,走着走着,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竟绊出个响屁来,这屁响的是叽里拐弯的,声音特古怪,特逗,逗得我忍不住笑了。没想到我这一笑还把您给惊动了,不好意思啊。”
老师:“哦,是笑屁呢。”
“嗯,是笑屁呢。”
老师往鸡窝这边扫了一眼,奇怪地说:“哎?鸡窝的门咋是敞开的?”
“老师再见!”
我仓皇出逃。跑了没多远,就听到老师在后面喊我:“哎,那位笑屁的同学你回来,别跑了!”
我头也不回地在黑黢黢的路上狂奔,猛然脚下真的被什么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我被摔出了老远,我呲牙咧嘴地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第二天,学校大门口值班室的小黑板上多了一则消息:“失物招领:某位老师在自家门前捡到军用挂包一个,请失主速来认领,过时不候。切切。”
这挂包是我预备装鸡的,鸡没有偷成,却把赃物丢在了现场,最要命的是这挂包的背带上还赫然写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