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九色鹿问缘两府铭

　　如今说临晚之时，李春慧（字仪亭）到了星空皓月，杨志勇（字仲真）忙请她坐下了。有丫头奉上茶来，方闻李春慧微微笑道：“这可是上等的天福茗呢，原只在茗园见过，怎么，你这儿也有？”于是假正经道：“还不如实招来？”志勇也扑哧笑了，只还指着李春慧讥讽道：“人人说你这个大嫂子百无禁忌，我只不信，可如今果然有你不正经的，这两府里头中门各处都有人守着，我倒是想去茗园偷一些来，可又怎么去得？”顿了顿时忙又笑道：“况且我又什么可招的？这是凌萧园的灿二哥派人送来的呢！”说着各自一笑时，李春慧叹道：“哎哟，我说呢，有好的都给你送了来，平日里小家子气的什么似的！”于是摇头一笑忙道：“唉？才刚仲真兄弟留我，要说什么来着？”志勇随而一笑，方忙问道：“我才来了不多时，本不该多问，只是有一件事儿不明了，怪闷得慌，咱们好好一大个园子，怎么就分了这两府呢？”
　　李春慧闻听此言，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润红了眼睛，才叹了口气忙摇头叹道：“这可怎么说呢？”志勇一惊忙道：“嫂子只从根儿上点一下，也就是了！”李春慧一惊，含泪缩紧了眉头，只又叹道：“老爷太太本是苦命的人，一心的积德行善，却也是到了晚年才有了你们那薄命的大哥哥，后来我进了门，不过半年你哥哥就殁了，老爷出了家，索性就和太太不见面了，于是派人在康鹏园里筑起了一道高墙，把南书房和怡梦轩隔开了，从此墙东是东府、墙西就是西府了！”志勇闻言忙含泪拜道：“不知是嫂子痛心之事，仲真贸问，还望嫂子勿怪！”李春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忙道：“也不尽是这些，原还有一些其他的，那时你哥哥没了不过一年，方家就送了树兄弟和蕾妹妹来了，他们青梅竹马，是打小一块儿长大了的，本该有一段好姻缘，老爷又不同意这门亲，蕾妹妹一气之下，就赌气嫁给了峰兄弟，这下东西两边儿的人也有了怨气，终就也都不走动了！”志勇含泪缩紧了眉头，喃喃叹道：“原来还有这种无情的事儿，想来这豪门公府，也……！”话尚未完，忽闻门外有丫头叫道：“凝大爷来了！”两个一惊，李春慧忙道：“先别说这个了，反而让人伤神，只当是没有这档子事儿，遇着了躲着点儿就是了！”志勇忙点了点头，咬紧了牙关。
　　许凝（字子旭）进来了，见了二人忙笑道：“才刚见秋儿在山下，原是大嫂子来了！”李春慧起了身来，忙又笑道：“我是来赚些茶的，本也无事，既然你来了，还是你们兄弟聊去，我也该回去了，坐了这半日，老太太又要说我当空儿偷懒去了！”志勇忙起身道：“既是这样，就不多留大嫂子了，嫂子说这茶喝的好，回头叫丫头们送一些去，就是了！”李春慧忙回头笑道：“这可怎么好呢，我那里这个不乏的，算了吧，你们也留着多尝尝这天上的好东西，我这便去了！”于是笑着出了门去，下山去了。
　　看许凝、杨志勇说笑着到了山下的亭子里刚坐下时，忽进来个丫头拜道：“凝大爷、小爷儿，今儿早上前头湖边采集露水的丫头琳嫣儿不小心落水淹死了，才回了大奶奶，因为琳嫣儿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不好定夺置办的事儿，凌萧园的灿二爷称病，说是来问大爷您，还请大爷早些拿个注意才是！”许凝含泪一颤，却又凝眉叹道：“好了，这些事儿问你们大奶奶就是了，死了个丫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兄弟说几句话你们也不让消停！”因忙摆手道：“既然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你们回去看看册子上前头那些老姨、姑奶奶家里的人死了赏多少，回头也给多少就是了！”杨志勇紧紧地锁着眉头，咬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方蕾（字言之）与肖玲（字可真）正坐在乾元岛下的花船里采集露水，看去时，那方蕾是：紫杉花鞋，珍珠嵌玉，风骚的体格，俏丽的容貌，果然是王师才女，真是个宝阁佳人。忽闻一阵说笑声，白骏（字寒奇）和孟鑫（字心怡）追逐着跑过来了。肖玲微微一笑时，正见方蕾舒了口气叹道：“我的小祖宗，可别闹了，这会子到这儿来！”肖玲闻言惊道：“嫂子？”方蕾摇头笑道：“好妹妹，这两个猴儿精来了，咱们还能做什么？好歹是咱们做不了活也就罢了，要是不小心跌倒水里去了，老太太那里，可如何去说？”看时两人近了，见孟鑫孩子似的跳到船上，躲到了方蕾身后，做了个鬼脸笑道：“嫂子你看，他老欺负心怡！”白骏过来了，只喘着粗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肖玲轻轻拍了拍孟鑫的肩膀，随而笑道：“可不准胡说，这是你哥哥，怎么能这样呢？”白骏急道：“姐姐可别说了，他可是做了些什么，二哥送的那棵金兰花种在他园子里，这会子让他折了去斗蛐蛐了！”方蕾一怔，却又微微摇头笑道：“罢了，不过一株花儿，折了就折了，何必来呢，回头从后头再挪一棵便是了！”白骏急道：“可是，二哥他……？”话未出口，方蕾忙道：“灿兄弟那里，叫你们大嫂子说说就是了，想来他早就知道会这么的，这些劳什子本就是养着玩儿的，好了，不准胡闹了，带你兄弟回去吧，别在这里胡闹了！”孟鑫做了个鬼脸，调皮的笑了，白骏欲言，倒吸了口气没有说出来，只又点头笑道：“哦，知道了！”
　　看白骏领着孟鑫远远又追逐着去了，方蕾哼了一声，冷冷一笑缩紧了眉头，肖玲摇了摇头，含泪闭上了眼睛。方蕾回头见了，不禁心头一颤，因忙笑道：“这两个活宝儿，真就是老太太心头口头念想着疼起来的，满家的人都挂着职，给朝廷办差，这会儿也就是他们哥儿几个是清闲的了！”肖玲一怔，只也随着微微一笑时，方蕾忙道：“唉，我听你们大哥哥说，你家里兄弟这几日便要到了，回了老太太了吗？”肖玲一顿，轻轻点头道：“回过了，老太太说这样也好热闹热闹，正巧伴着心怡读书呢！”方蕾惊道：“哦？难得老太太高兴就好，可安置在哪里了？”肖玲忙道：“大嫂子本来是说也让他跟着心怡住的，老太太又说，两个小的住一块儿了，避不了整日里打打闹闹的，难免闯出什么祸来，索性就让他还跟着我住，等大些了再安排！”
　　午后，天中忽然乌云密布，侯冲（字子凌）和王子灿（字雁翎）、丁力源（字誉涵）正坐在王树栋（字子诺）床前，各自不言时，玄锡维（字穹高）、张祚（字梦瑶）二人进来了，子灿忙起身惊道：“可有什么方子能快些？”玄锡维锁眉摇了摇头，侯冲众人也都舒了口气，闻玄锡维轻轻问道：“醒过了吗？”子灿倒吸了口气，方才喃喃叹道：“这几天又发高烧，一直昏迷不醒的，按照太医的话，是里头的病，运功疗伤也不作效了！”张祚摇头叹道：“老太太那里……？”子灿叹道：“尽是些伤心事儿，想来儿女之数，皆是天命，非人力所能为也！”随而又道：“要不，先置办置办后事儿，冲冲也好！”玄锡维一怔，点了点头。
　　电闪雷鸣过后，大雨瓢泼而来，杨志勇进来了。侯冲还守在王树栋床前，打起瞌睡来了。志勇轻轻走到了床前，坐了下来，侯冲一下醒了，只欲言时，志勇忙摆手阻下了，随而低声问道：“穹高哥哥呢？”侯冲忙摇头叹道：“灿二哥说，去请老太太示下，要置办后事儿，就……”于是含泪缩紧了眉头，说不下去了，杨志勇倒吸了口气，也润红了眼睛，轻轻握住了王树栋的手，含泪喃喃道：“好兄弟，这才能说说话了，几天的功夫，你怎能……？”话音未落，侯冲忙咳了一声，给志勇使了个眼色，便起身出去了，志勇一怔，便舒了口气跟了出去。
　　看二人走到了亭下，趁着雨声已然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了，杨志勇看着四下无人了，急忙问道：“什么事？”侯冲一顿，转身问道：“哥哥可知子诺身世否？”志勇缩紧了眉头，一怔忙道：“不是说高祖时未了湖之后吗？”侯冲微微笑道：“那就对了！”志勇一惊，侯冲忙道：“我有一件东西，可解今日漠然子诺之困！”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卷锦帛，递给了杨志勇，志勇展开一看，不由得心头一颤，退了一步惊道：“什么……？”但见得上面隶书写道：“臣，自至泰安，历朱、苏以至解氏时，大势初定，后来王氏归位，以其名圆满未了湖七子十余众，方成大势，后来解负罪一百三十余条，人心已去，随而废止，而可惜的是，老爷的得意门生王氏，臣，立了废、废了又立，终，还是不能接掌我之雄图大志，为此，臣不得已再次废止其名，遣出全文阁，圈出万萧，此臣之过也！”
　　杨志勇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把锦帛撕了，随而急道：“此诏书，还有何人看过？”侯冲摇头笑道：“全文古书也曾流传于世，风靡一时，看过此诏书者，何止数千？”于是忙道：“不过……！”志勇惊道：“不过什么？”侯冲凝眉叹道：“那只是以为高祖杜撰的，没人会想到这本是诏书原话！”说着摇头笑道：“而这份诏书，却只有你我二人看过吧！”志勇一顿，侯冲忙道：“哥哥尽管放心，弟，敢保证，这份诏书，出高祖之手至今，定再无人看过！”志勇紧紧地锁着眉头，点了点头。
　　次日一早，杨志勇匆匆从星空皓月出来，到了妙音大观门前时，忽然有丫头来报道：“小爷儿，茗姑娘回来了！”志勇一惊忙道：“哦？现在何处？”那丫头回道：“这会子往老太太那里请安去了，大奶奶说，在醉景阁摆膳，随后去茗园喝茶，再去天星草堂，探看树小爷儿！”志勇闻言忙含泪喝道：“什么？都这会子了，是先去吃饭、喝茶的吗？茗妹妹回来，拦着不让去见树兄弟，这会子……？”于是回身便扬长去了，随而怒道：“你们尽管去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只管回了你们大奶奶，我去天星草堂看着树兄弟去！”
　　少许，叶一茗（字子欢）出了怡梦轩，便哭着直往后山跑去了，戴佳泽（字风连）追出来时，李春慧忙出来拉住了，只还微微笑道：“老太太开了口了，佳兄弟既没出去，何必走呢，茗妹妹是思念树兄弟，由她去便是了！”佳泽忙拜道：“老太太盛情，自然……！”李春慧忙摆手阻道：“自当不必说了，留下吧，梦天园那边空着，回头叫丫头们收拾出来，就给兄弟暂且栖身吧！”佳泽欲言，春慧忙道：“如此，就这么着定下了！兄弟先四下里自己逛逛，过会儿用了膳，灿兄弟自会来带你去祭祀祖宗社稷，倒是这园子大些，别走远了才是！”说着冷冷一笑，已转身回去了，戴佳泽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没有说出话来，却凝眉流下泪来了，只暗叹道：“这地方，怎比我那梦幻之处万分？”便扬长去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