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肖萍旧事

　　肖岩的姐姐叫肖萍，比我们高两级。去东风第二年即完成小学学业，升入到座落在河北省邢台市的育才中学。
　　育才中学和与它同名的育才小学都是东风基地子弟学校。一直让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同是一个部队的子弟学校，育才小学在北京的通县，而育才中学却建到了河北的邢台？
　　邢台远离东风，基地子女到那上学多有不便。好在等我们考入初中时，育才中学已经从千里之外的河北搬到了甘肃界内河西走廊上的重镇——张掖。
　　我没去过邢台，但听说那是一个特别有利于块茎类农作物茁壮成长的地方，其中尤以土豆地瓜最为高产，即便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当全国同胞都在共同挨饿的时候，冀中平原上这块土地依然保持着不俗的产量。
　　肖萍他们去邢台上学时，共和国的人们正在因为自然灾害造成的饥饿中困难地熬煎。那时，为贴补学校食堂供应上的不足，各家家长都会在子女离家前不约而同地埋锅理灶，把全家人平时节省下的面粉制作成质地不等的炒面，让那些背井离乡去邢台求学的学子们带走，以备不时之需。此外，还要给孩子带上些钱钞和粮票，以便他们在备用粮――炒面也告罄时，能去学校附近就地筹粮。肖萍说：他们那时一致认定并且普遍采买的食物品种就是当地的烤红薯和地瓜干。
　　
　　那一阵，邢台地区鼠患成灾而且殃及到了育才中学。在与学生争夺口粮的战斗中，邢台的老鼠们普遍表现的英勇顽强。它们敢于人类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夺取食物。肖萍他们班男生不止一人不止一次向我们讲述过人鼠争粮中那一幕幕触目惊心并且极其惨烈的场面——
　　战事通常在学生们准备就寝时爆发。宿舍的灯还没熄灭，老鼠们就迫不及待成群结队地走出洞来，并且大模大样直奔粮草而去。这时，手持弹弓且在被窝里埋伏已久的学生娃、便会咬牙切齿向敌群发射出一粒粒染满仇恨的子弹。河北籍老鼠们在强大火力的打击下纷纷中弹倒成一片，而后续的老鼠绝不会因为看到先头部队的鲜血而稍有忌惮，依旧英勇地扑向目标。
　　为确保“战备粮”不受侵害，学生娃从实战中总结出很多宝贵经验。其中最有成效的是在寝室里拉一根铁丝，然后把各自的食品包裹好，再小心翼翼悬挂在铁丝上。他们以为如此一来就能确保粮草无虞，还别说，一开始这方法还真起到些作用，老鼠眼巴巴看着铁丝上悬挂的食品，无计可施，于是，学生寝室也就出现了一段难得的消停与平静；然而好景不长，邢台老鼠居然也在总结经验，并向东风少年展示出惊人的智商。
　　这些啮齿动物居然顺着墙壁的电线盒爬上房。爬到悬挂食物的上方，瞄准目标后，再像训练有素的空降兵一样从天而降。一般情况下都能准确地跳到目标上，然后开始大嚼大咽。这情景让那些惯于爬墙上房的淘气包们大开眼界，并在目瞪口呆之余又自叹不如！
　　
　　关于邢台老鼠的胆大妄为和骁勇善战，就不赘述了。再说一段新故事。
　　单说一天晚上，肖萍他们班一个男生睡觉前吃了一块红薯，没有擦嘴刷牙就钻进被窝安然入寐。不料遗留在嘴角上的食物残渣引起了老鼠的注意。于是，一只邢台籍老鼠便在夜幕掩护下爬上了床，跟这位男同学进行了一次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并把他的鼻子头当成红薯，津津有味地品尝了一口。男孩子当即从噩梦中惊醒，他惊叫着瑟缩成一团，那只肇事老鼠却一步三回头带着无限留恋的心情，缓缓离他而去；可怜那男孩惶恐万状地挨到天明，再未敢入睡。
　　因为担心染上鼠疫，他提心吊胆郁闷了好几天。并且打那以后，他终于养成了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每天入睡前都会格外认真地刷牙并且非常仔细地洗脸。
　　
　　肖萍出生在1949年7月间。那时，人民解放军已然和平解放了北京城。她是在东城区一家普通的民房里、带着嘹亮的哭声来到这缤纷的世界上。从呱呱落地伊始，她便成为人人宠爱的小姑娘。由于长相乖巧甜美，她在八一幼儿园的一张照片还上了人民画报的封面。那本杂志至今还被她珍藏，我想，大约会成为她那一脉的家传之物。
　　
　　肖二的姐姐从小就有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怪癖——给别人掏耳朵。这嗜好究竟形成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已无可考。但自打有了这嗜好，肖二他姐看人的方式都有些变化。与人接触时，她总会下意识首先打量对方的两只耳朵。我猜想她一定在琢磨：针对不同的耳朵应该采取怎样不同的清理方式。肖二和他弟弟妹妹都无一例外的有一对大耳朵；尤其是肖二，那两只猪八戒式的招风耳就格外的醒目！据我所知，这些标志着好运气的大耳朵并非与生俱来，而统统是被他姐姐拽大的！其实，大耳朵的特征还不仅仅限于肖家，就连肖萍班上的同学也都陆续呈现出两耳垂肩的帝王特征。
　　
　　肖二不止一次跟我抱怨。说：小时候每星期都会被他姐姐威逼利诱、揪着耳朵认真地清理两次。肖家人至今听觉都超乎寻常的敏锐，究其原因：肖萍的热情服务实在功不可没！
　　
　　肖萍这让人“生畏”的习惯居然坚持了数十年之久，直至“四十八、四十八，两眼都发花”的岁数，她才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歇了业。倒不是她主动放弃“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而实在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分外担心，以肖萍此时的眼神，如果让她继续清理耳朵所要承担的巨大风险：万一被这位热心人哪一下看走眼捅错了部位，将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是不难想象的！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坚决地拒绝接受服务……
　　
　　肖二他姐是个热情奔放且多才多艺的人。很小时就显露出文艺方面的天赋与才华。在肖二童年时的心目中，他姐绝对是杰出人物。肖二曾多次特诚恳地对我说，他所以能于日后操笔写画，并像梁山好汉“铁叫子”乐和那样用动人歌喉博取一些五音不全人的喝彩，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他姐的影响。
　　肖萍小时候喜欢画画。她能在白纸上信笔勾勒出“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嘴一点点”的仕女形象。这让当时的肖二羡慕不已。于是也动手去画，如果不是客观条件限制，他差一点就画出了名。肖萍很早就开始写日记，她把少女时节一个个美丽的梦都用诗一般的语言记录下来。肖二上初中时有幸拜读过她姐的日记，在被她童话般梦幻所吸引所感动的同时也下定决心向她学习。此后，他笔耕不辍地记了几十年，可到头来发现：他所记录的统统不过是些平平淡淡的流水帐，没有哪一篇能比得上他姐的日记那样感人那样出采。凭心而论，成年以后肖二自认为文笔已经超过了他姐。可让他眼气的是，他姐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写出了电视剧并且荣获过飞天三等奖。而肖二的一切努力却乏善可陈，始终一事无成。
　　
　　肖萍热爱生活，做什么事都充满激情。
　　她热情奔放，单纯而率直。这些脾气秉性都潜移默化影响到了她的弟弟妹妹。肖二回顾个人成长史时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说他姐是他的启蒙老师。他从她那里接受过来种种嗜好（掏耳朵除外），并且发扬光大。这其中甚至包括了她的弱点和毛病。肖家姐弟俩都爱冲动，都有点火就着的坏脾气，每当受到进犯从不忍耐，马上就会还以颜色进行反击。
　　据说，这很可能是受到他家祖辈的遗传。肖二的祖父就是位个性极强的人。肖伯母对儿子说，他祖父晚年时火气更大，老人家一旦出门没按时回来，你径直可以去发生吵架的地方找他，他准保在那跟人家面红耳赤争长论短呢。肖二的姐姐也喜欢和别人大声论及是非；到了肖二，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萍上中学后，才华就在更大范围内得到更为广泛的认知。她以热情圆润的嗓音当之无愧地当上了育才中学唯一的女播音员。在以后的时日里，校园广播每天都会定时传出她的声音。到了建校劳动和学校运动会，她那激情洋溢极富鼓动性的话语更是飞遍整个校园。
　　
　　我们上初一时，学校开运动会。
　　参加百米赛跑的肖二刚站到起跑线就听见广播里传来他姐对他的鼓励。末了，还预祝他取得优异成绩！那一刻，肖二激动的浑身发抖，两条腿有点像舞蹈症病人那样不听使唤，就见他脚跟拌蒜似的在原地扭动了好一阵，恨不得影响了整个赛程，体育老师既关切又有点不太耐烦地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抽筋啦，问他还能不能参加比赛？这厮，关键时候居然战胜了自己，他控制住扭动的舞步，并且最终平静下来。
　　随即，发令枪响，肖二刚刚平静的心再次剧烈跳荡起来，他背负着他姐的殷切期望，像兔子似的玩命蹿了出去。前八十米表现还真不俗、一直一马当先，可八十米刚过，肖二突然感觉两腿发软、后劲明显不足，他眼睁睁看后来者一个个从身边超越......
　　结果，肖二最后一个通过终点。那一回，肖二那厮远没进入复赛就被淘汰，他心里好不懊恼，好不扫兴！偷眼瞧瞧坐在主席台麦克风后面的姐姐，她也满脸沮丧，好半天没有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