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二十五)
作品名称:桃红柳绿(上)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2-14 17:14:20 字数:4465
清晨。
桑老和梁启明一行人乘车进到山里,下车后沿着小路登山。上到一段平缓处桑老问梁启明:“来过此地吗?”
“没有,我还真不知道这上面有座小庙。”
“说明你没把心思用在我身上。你们那个驻京办说,这座小庙现在是革命遗址,正在申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梁启明忙问高小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小川说:“我也刚知道,据说是周兵副市长在亲自安排,已经有两三个月了。”
桑老说:“听见了吧?是知道我要回乡看看以后才搞的一揽子接待工程,听说有四、五项之多。如果不是水库淹了我祖宗的老屋,那里就成革命者的诞生地了,什么是劳民伤财?这就是。昨天听身边的工作人员说,芝兰县城里连个干净的公共厕所都找不到,劝我不要去转。”
梁启明无言以对。
又走了一阵,有人说快到了。大家抬眼望去,见曙光初照,前方山坳里淡雾如烟,朦胧中有一座小庙,看去似远似近。再走又闻晨钟。
来到跟前见庙门大开,门匾上有三个楷体的金色大字。桑老读道:“普渡寺。”又读门联:“一步错错错错知错便是觉回头是岸须尽早;二遍苦苦苦苦吃苦莫言命转身向佛终得渡。”读完后说:“内容还是老的,匾和联是新做的,不知现在这字是谁的手笔。当年写那副联牌的是本地一个财主,姓曾,此人文化不高却喜欢到处写。听说解放后镇压了。”
众人便都上去读,也有不能断句的。
一行人进了庙见果然是座崭新的,油漆味儿盖过了香火味儿。就有和尚过来双手合十,躬身念了些啥也听不清。末了听他说道:“晨钟刚敲过,施主来的好早。”
桑老笑问:“晨钟几时敲?”
和尚说:“日初升。”
桑老又问:“为谁敲?”
和尚说:“唤醒众生。”
桑老再问:“方丈是姓周吗?”
和尚合掌说:“阿弥陀佛,方丈法号一清,今在南海。”
“云游?”
“参学。”
“几时回?”
“无日。”
桑老就点头,侧身对梁启明说:“都对。”
梁启明不解。
桑老说:“去看看我的回忆录《风雨历程》就知道了,接头暗号一字不差。用心良苦。”说完不悦。
梁启明释然。
有人问和尚:“你是负责人吗?”
和尚说:“小僧是知客,掌管全寺僧俗接待事宜,请众施主随我来。”
有人问知客是啥?桑老解释道:“就好比事务管理局的接待处。不过寺院有大有小,组织也有繁有简,大的寺院除住持外还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这知客就是八大执事之一。”
庙小不一会儿就转完了,桑老望着后山回忆道:“那一年春天,起义失败后撤到这座庙里休整,我的亲弟弟桑子良伤重不愈牺牲了,时年二十九岁,埋在了庙后的山坡上,队伍又往更深的大山里撤了。这里后来成了对外联络点,长征后才放弃。多少年过去了,每次想起来就难过。”语气哀切。
大家一同朝着后山悄然肃立良久,以示怀念。
吴广忠在招待所小餐厅里和部分区镇干部的谈话四下传开,像雨露滋润禾苗一样滋润着基层干部的心。他提出“区、镇、社的职能转换了班子不能散,换牌子不换人,经济工作主导人事,工矿基本不动,保持稳定一保两年。”在县里虽有争议,但在基层却受到了拥护,使撤社建乡工作很快就转向了农户承包土地,开始向一家一户铺开。与此同时,吴广忠关于发展中的问题只能在继续发展中解决的看法,与苗清泉的治污先治人的意见形成鲜明对比,引起了很大反响,甚至传说新县长要借治理芝兰江清理干部队伍,许多人起了戒心。
黄光学听说随着桑老来的还有调查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赶紧打电话到市委询问,没人知道,便聚集县常委们要主动上门汇报情况。
吴广忠说:“一般情况是来前有通知,到了见个面然后配合调查。既然没有通知我们,主动找上门去不太合适吧。”
黄光学想到的和他不一样,他想尽快弄清楚调查组干什么来了,就说:“从北京来的嘛,到了本县地界应该见个面。”又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苗清泉说:“按理应该是不告知不去,该干啥还干啥,正常工作。”
黄光学又看其他人。
王朝阳说:“我的看法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只是听说来了调查组,听谁说的?是正式渠道吗?”
黄光学哪能告诉他是周兵副市长来电话讲的,他知道这个王胖子背着自己搞了些小动作,现在又话中有话,不想和他争,笑容满面地说:“‘客来主不顾,应恐是痴人。’许多事情往往是由态度来影响结果的,主动热情总比明明知道又假装不知道好,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七嘴八舌不利于工作。”
王朝阳说:“我看没这么严重,黄书记多虑了。”
黄光学又反复征求意见,认为与其东猜西想,不如主动去以免被动。
吴广忠摇头说多此一举。
苗清泉说:“有此一举也没关系,真有问题就改嘛。”
吴广忠说:“你刚来不熟悉情况,穷县本来问题就多。”
苗清泉笑了笑。
黄光学他们来到招待所东四楼的会议室,等了一会儿梁冀东独自来了,一一握手介绍之后说:“久等失敬。”
黄光学热情地说:“欢迎莅临本县。”
大家坐了。
梁冀东环顾左右问黄光学:“来了这么多人,有什么事吗?”
黄光学只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屁股,侧身殷切地说:“班子全到了,来听梁主任做重要指示。”
梁冀东点了点头笑道:“凡是从北京来又没有响亮官衔的,你们一般都称主任,我当过好多次了。”
黄光学突然爆出笑声说:“真幽默。”笑哈哈地扫视了一圈,好几位就跟着他笑。
梁冀东也笑了,笑得很开心但不带轻蔑,他坦然地说:“我一个处长不够资格做重要指示,就汇报一下吧。”
大家顿时鼓掌,然后安静了。
梁冀东说:“应桑老的要求,由我们部牵头,从几个部抽人组成调查组,对芝兰江水污染的影响面进行评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刚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昨晚开了个总结会,评估报告出来后将送国务院体改办审阅,并作为制订治理方案的依据之一。这阶段我们是独立调查,从芝兰江入长江口开始一路上来,分析水质,了解沿江有多少工矿。下阶段是岸上的工作,将在沿江的县和省城展开,主要依靠地方政府部门实施。计划整个调查工作在明年二季度完成,争取四季度开始实施治理。情况就是这样。”梁冀东没料到县委书记黄光学会起立鼓掌,还扭转身子让大家一起拍手,只好苦笑着等待掌声平息。
黄光学大声说:“是来调查芝兰江的,要动真格的了,这下放心了。也许有的同志不明白梁主任的口音怎么会和我们这么像呢?我来告诉大家,他的父亲就是梁启明市长,他本就是我们的家乡人。”
众人吃惊,只有苗清泉和王朝阳在微笑。
梁冀东略微皱眉心生反感。
黄光学又说:“不难想象,肯定是越到下游水质越糟糕情况越严重,越要加大力度治理。苗副县长你说呢?”
苗清泉说:“恐怕不能简单叠加,准确地讲应该是下游受害更严重。治理江水污染的重点在上游污染源,在岸上。”
梁冀东打量着苗清泉,心想这就是那个让艳梅不顾一切要去爱的婚姻受困者?真是这样吗?值得怀疑。婚姻是一种责任,喜新厌旧当然要逃避责任,最丑恶的借口就是婚姻不幸福。他想要当面和苗清泉谈谈,并且这个见面会也没啥实际意义,便问黄光学:“我上午还有个会,能不能就到这里?”
大家都瞧着黄光学,等他表态。
周兵副市长要县里请梁冀东吃顿饭套套近乎,于是黄光学说:“中午一起吃个饭?”
梁冀东摇头说:“太忙,下次吧。”
黄光学很失望,因为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不摸底不方便追着请,只好起身告辞,握住梁冀东的双手说了许多热情的话。
握别到苗清泉时梁冀东说:“请你留一下。”
黄光学在一旁听了暗自一惊,笑眯眯地说:“他是从市环卫局调来的大内行,应该多谈看法。”
吴广忠听了心下想,治污是件公开事,有什么话要单独说呢?会不会是这个新县长递了什么想突出自己?他刚来情况又能掌握多少?于是心中不快。脑子里突然闪出苗清泉在环卫局出的那档子事,就联想到裙带关系上,越想越是心生不满,随着众人走了。
梁冀东示意苗清泉请坐。
苗清泉很尴尬,坐下等着对方发问。
梁冀东坐下后严肃地说:“开门见山吧,那件事你不要存有半点幻想,我们会全力阻止你的企图。”
苗清泉说:“我没有企图。”
梁冀东逼视道:“谁会承认企图?我是在打招呼,在提醒你。”
苗清泉没料到他的话会这么具有宣战性,会这么武断地把自己小人化,卑劣化,觉得受了伤害,本能地头一扬反抗道:“没有就是没有,想警告我什么可以直说。”
梁冀东盯住他的眼睛说:“你的行为已经对你的家人和艳梅的家人造成了伤害,同时也对艳梅本人造成了不良后果。我不是来说服你的,要你这种人放弃利己很难,除非有办法将这个利己行为转化成不利行为,拿权衡利害去触动你。想和你谈谈这个。”
“现在?”
“不,中午一起吃顿饭。”
“一定来。”说完起身告辞。
苗清泉出来在过道里看见王朝阳就问:“在等我吗?不要这样看着我,他只是想中午谈谈。”
两人下到东一楼,苗清泉生气地说:“他把我归类成别有用心的小人了。”
王朝阳说:“好好谈别吵,他兄妹俩昨晚已经谈过了。”
苗清泉叹道:“我能谈什么呀?你说这种事跟他能怎么谈?”
王朝阳说:“那你就认真听。”又哄道:“我还听说梁艳梅已有悔意,准备调北京走的远远的。”
苗清泉听了像五雷轰顶,问:“真的假的?难怪要高秘书加上她大哥来吓唬人,原来早商量好了?”
王朝阳说:“你小声点儿她来了。”
苗清泉转头看见梁艳梅正走过来双手还提着东西,头却扭向一边,显然早就看见自己了只是不想理睬。再想仔细看时被王朝阳边拉边劝硬拖走了。
梁艳梅昨晚住在招待所东一楼。早晨在餐厅和大哥梁冀东说了会儿话,知道他下午就要走心里难受,咬唇忍住泪说:“一别又是好几年不见面,三别两别的人一辈子能有多久?”眼泪盈眶。
梁冀东的眼也湿润了,说:“不管离多远大哥心里总会挂着你。尽快成个家,别冷冷清清独身,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梁艳梅听了就点头。
两人饭后出来,梁艳梅看见张贵柱和孙大志正在与刘小川说话,又见他们在招手,就说:“大哥我要过去了。”两人于是分开。
张贵柱高兴地对梁艳梅说:“苗副县长的专车上午归我们用,进山去吧?”
孙大志说:“去看几个厂。”
梁艳梅说:“我失眠,头昏脑胀不去了。你们别多跑,先去盐厂看看,另找个时间再一起去另外几个厂。”又对刘小川说:“我昨晚出来后没回去,把包忘在苗清泉的新居了,麻烦刘师傅有空帮我拿一下。”
刘小川就想起来了,说:“苗县长放在车上了。”跑去取来交给她。
梁艳梅接过手发觉包比先前厚重,心想装什么了?激动起来,说话声也高了,说:“你们抓紧去吧,路也不近。”等送走他们回到房间,梁艳梅打开包一看是昨晚自己换下的裤子和袜子,此外再找不出别的,不免失望。抖开一摸裤子洗了只晾了个小半干,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他急急忙忙把没晾干的裤袜送回来是怕自己会去拿吧?感觉分别了这一段后苗清泉变得冷淡了,像在有意疏远。她想不起是听谁说的苏桂兰要来芝兰县,猜他是不是经不住旁人的劝和吓?又自问难道那些信誓旦旦的话都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假话?便想这想那疑来疑去了好一阵子,再想到为他操持家务的吴珍,脑子里越想越烦乱,委屈道:“我可是当真的,受了那么多的羞辱,如今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呢?”又伤心又失落,一时把持不住扑在床上用枕头压着头哭起来。
哭罢想起家人的关爱和忠告,羞恨自食其果,难过一阵后去洗了脸,也无心多照镜子,潦潦草草收拾了出门去散心,又不知该去哪里?便故意只选迎风的道走,任凭吹拂,恨不得刮的再大些才好。
梁艳梅出了招待所在街上乱走了一阵,到了县供销社,见门口有三五个男女站成一圈闲聊,又都盯住自己闲看,又交头接耳样子神精兮兮的,疑心生暗鬼,便赌气偏要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