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十八）

　　
　　在车上苗清泉告诉张平江：“黄书记找我来谈撤社建乡的事，要在县政府组织人力下乡，这项中心工作压倒一切，看来治理芝兰江的事要先放一放了。”
　　张平江听后劝苗清泉说：“你可千万不要急，凡是新官上任，都想点几把火弄出个开端的局面想有新气象。其实芝兰县就像一坛子老泡菜，你来了他来了，搅拌几下又能怎样？不管来的是新萝卜还是新黄瓜，掉进去泡久了大家就差不多一个味儿了。苗副县长你在市局里不知道，乡下基层不治之事常有八九，不能解决的只有拖，又不能在拖的过程中出乱子，无奈的办法多的是，我担心你来了又做些徒劳无功的事。”
　　苗清泉说：“你讲的这些我知道，无非是要告诉我，在这方土地上凡事不是哪一个人靠热情就能办好的。我还没有幼稚到三天革个命，一天等于二十年的盲目乐观程度。污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就从点滴做起，朝夕努力日积月累总能改变点吧？”
　　张平江听了摇头说：“黄书记的意思你没领会，一个中心工作就把你派到山里去至少半月回不来。等着瞧吧，你会离芝兰江的水越来越远。”
　　刘小川接嘴道：“张局长说的话很有道理。”
　　苗清泉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还想到会不会有人拿梁艳梅的事做文章。刚才告别出来时黄光学说得很清楚，他希望苗清泉尽快妥善处理好家庭问题。黄光学当时盯着说：“老苗，轻装才能上阵。”
　　
　　车到了沿江的人大路，张平江指着一处六层的灰楼说：“那里就是我的家，雅称临江别墅。”
　　苗清泉顺着望去，见孤楼顺江而建，对岸是巍峨的群山，于是问道：“怎么想起在江边建了这座独楼？”
　　张平江说：“江边的土地都规划好了，将来是芝兰县的新城区，我是头一批来入住的。”
　　刘小川说：“苗县长别听他的，这地方除了那栋楼四周全是荒地，俗称哭江楼，只住了七、八户人。原来是给县里的离休干部建的，因为在县城外不方便又冷清没一个愿意搬来。听说开始时连自来水都不通，用电还是施工时牵的临时线。这一大块荒地上还有个怪现象就是拉屎不生蛆。”
　　说着话到了楼下，苗清泉说：“先不上楼，去江边看看。”
　　张平江先下了车朝楼上喊：“当家的，当家的。”
　　就见四楼一扇窗户里有个女人伸出头来朝下看。
　　张平江又喊：“苗县长来吃饭，快去趟县城。”
　　女人就缩回去了。
　　刘小川说：“你们去江边，我送嫂子进城买东西。”
　　
　　苗清泉和张平江穿过马路来到江边，顿觉江风抚面异味微熏。
　　他俩望着发黑的江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苗清泉问：“你住在哭江楼又是环卫局长，望江哭过吗？”
　　张平江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哭？原先住的房子又矮又破哪有这里好啊。”
　　“我是问你这个当环卫局长的看到江水被污染心里惭愧吗？”
　　“为什么该我惭愧？为啥要哭它？你该知道我实际上只是个环卫费讨要局局长，工作大目标早就定在钱上了。黄书记说过，他不想也做不来过细的思想工作，县府不是幼儿园从不哄孩子，完不成任务的部门负责人就下台。他们当书记县长的来哭过吗？你是新任副县长，要有本事把全县的相关干部组织到江边来大哭一场，悔悟一下这几年大干快上搞活经济的杰作，我这个假环卫局长挨门挨户去给他们磕头致谢！”
　　“你倒是提醒我了，应该组织相关各局的局长到江边来看看，五龙’把芝兰江闹成什么样了，不下决心治理已经不行了。”
　　“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做，五龙是芝兰县的五根经济支柱，撑着县里的天呢，弄不好要出大问题。再说你到我家吃了饭然后就这样做也不妥，我可不敢和全县的大好形势唱反调，落个反对改革搞活的骂名。”
　　“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以前也有过想法，提过不少建议，还搞了一阵制度斗硬，结果惹得一帮人找来吵，最后你一巴掌他一脚差点儿没把我打出县政府去。我算明白了，在这个穷县里吃饱饭才是第一宝贵的，太超前的事不要做。”
　　苗清泉惊道：“竟然发生过这种事，县里是怎么处理的？”
　　“众怒难犯，这帮人里多半是县政府的，你说怎么处理？你见过为一个小人物去得罪大多数吗？不了了之呗。”说完长叹口气，扬起头对着西山嘘唏道：“我张平江在芝兰县生活了几十年，成为第一个为了治理江水挨打的在任小吏，我该为江水哭呢还是该为自己哭呢？世人无言，西山沉默，我活该啊！”言毕以袖擦泪。
　　“我来管！”
　　“你管不了。”张平江把话扯到别处，说起这里的旧闻趣事来。最后他深情地望着芝兰江说：“记得少年时代常去江中戏水。后来到县中教书，组织过学生来这里画芝兰江的四季之美，哎！如今都成了对往事的美好记忆了。”
　　苗清泉也怀念起自己的军旅生涯，动情地将边关山月回忆着描画给他听。
　　两人立在江边，西望退入暮色的群山娓娓而谈，分别讲着各自的故事，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张平江究竟是个文化人，昂起头来大声念道：“去日渐远慨万千，今日劝君切听言。闲来无事当吹奏，箫声一曲古今连。”
　　
　　刘小川回来后望见两人的身影已淡进了暮色之中，对岸的西山也渐渐地化入黑夜，就按响了喇叭。
　　听见了汽车喇叭声，他俩往回走，孤楼已经亮起了几窗暖融融的灯光。当空一轮圆月，苗清泉突然想起了远在省城的儿子苗爽，指着月亮说：“我儿子最爱听月亮上的老故事，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言毕潸然泪下。
　　
　　也是这一晚，苏桂琴和她的广东朋友在县委招待所餐厅吃饭时碰到了吴广忠，苏桂琴放下碗筷起身迎上去笑盈盈地说：“吴县长，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今天要不是你来镇住，一个服务员小丫头也敢随便欺负人，也不知她背后受了谁的指使，到像我不该为了我姐来这儿似的，中午所里还摆了一桌请我们，说是代表县里道歉。等明天看了你安排的房子，我想代表我姐请你吃饭。”
　　吴广忠笑着说：“你姐姐和你的心意我愧领了，只是县里有规定，领导们之间请来请去也没必要，等你姐姐来了，我爱人在家里设宴接风。”吴广忠说完又叫来餐厅的管理员李金华问：“两位客人的晚饭是怎么准备的？”
　　李金华说：“每人五元的标准。”
　　吴广忠点头说：“穷县，有这个标准很不错了，你们吃着？”随便笑了笑不想多谈。
　　苏桂琴也看出来了，说：“吴县长你忙吧，我们吃完饭还想去县城转转买点日用品。”
　　吴广忠就和他俩握别，跟着李金华朝里走了。
　　苏桂琴望着说：“这人不实在，感觉说话和人隔一层。”坐下埋头吃饭。
　　
　　吴广忠走进小餐厅看见吴珍在摆桌便问：“小吴，调到小餐厅来了？嗯，你穿这套白色服装好看，就是有点小了裹得太紧。”
　　李金华忙说：“是所里决定的，她和客人吵闹不适合在小楼工作。”
　　等李金华走了吴珍委屈地说：“吴县长，我现在是摆盘子洗盘子的。”
　　“洗盘子？”
　　“吴县长，他们在整人。”
　　吴广忠看见她双眼发红就猜她一定哭过，也知道她哭的原因，却另说道：“今晚喝酒少不了，我这个胃又该痛了，唉！”
　　吴珍上来双手抓住吴广忠的手臂说：“吴县长我不想洗碗洗盘子，我是专门从洗碗间跑出来等你的。”说完又使劲摇了几下，呜呜的哭起来。
　　吴广忠没防备她会这样被摇得头有点晕，埋怨道：“唉呀小吴你不要摇，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看着像啥？这样不好快松手。”
　　吴珍哭着说：“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受罚？我不服！”又说：“你们自己讲的，小楼服务员要保证领导吃好每一顿饭，洗好每一次澡，睡好每一个觉。我实在看不惯这个野鸡婆跑来闹又谁劝都不听，看不惯才说了她几句，她就骂我祖宗还先动手打我，怎么倒是我错了？你们不讲理。其实苗副县长也在烦她，你们不知道就是了。”
　　“你怎么能称呼客人是野鸡婆呢？”
　　“我是后骂的。”
　　“后骂也不对，动手就更不对，这里是县委招待所。”
　　“我刚说了两句她就抡我一巴掌，从来没人打过我的脸，我才十九岁，在老家谁要是打了大姑娘的脸全家去拼命，我忍不住了才扇的她。”
　　“耳光可以随便打吗？你打人就很不对！”
　　“她这种人打了活该！我还揪了她的耳朵呢，哼！”
　　吴广忠不想再问，他想说揪得好，这个苏桂琴只不过是个代理副县长的小姨子，新来乍到她也太狂了，但嘴上不能说，就批评吴珍：“你不该以错对错，受了委屈可以向上级反映嘛。”
　　“现在就向你反映，我心里很不服。”说完又去摇吴广忠。
　　这时听见人来了，吴广忠便对吴珍说：“你先去干你该干的，这件事以后再说。”见吴珍低着头抓住自己袖子不松手，不想这样被人看见就和气地说：“我知道了你松开手。”
　　吴珍还是不松开，吴广忠实在没办法只好说：“我答应了，吃完这顿饭就找招待所商量。”
　　吴珍这才破涕为笑，脸上挂着泪珠子松开手望着吴广忠说：“你要说话算话。”喜滋滋的转身走了。
　　吴广忠溜了一眼她紧裹的腰臀和扭摆有致的步态心里一颤，正发呆看见吴珍在门口回头一笑说：“最后的菜我来上，守着你。”说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