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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18——19)

作品名称:百味人生      作者:祥歌      发布时间:2014-12-22 19:54:27      字数:6066


  (十八)
  
  小马的打呼声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迷着惺忪的眼睛望着我,说:“张局怎么还没睡?”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弹了起来,问:“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当时我们打您手机怎么都打不通。”
  “手机没电了。”我搪塞了下,又说,“好了,天还没亮,继续睡吧。”我伸手关了灯。我听到了小马慢慢躺下去的声音。一会儿房间里又响起了他如雷般的打呼声。
  我们的公事在昨天就算办完了。事实上现在的招商引资工作也就是这样,遇到了,不虚此行,没遇到,出来走走,也不虚此行。反正上面有规定,一年中必须拿出一半以上的时间外出招商,不出去,反而说你不重视。
  王局长早早就来到我们的房间,他没问我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用异样的目光朝望了望我,然后对我们说:“既然来了,今天,我们就去领略下这里的风景吧。这儿有几个地方值得一看,比如欢乐谷、菜溪谷、海滩、红枫林等,都可以去看看。我来过多次,都看过了,张局是第一次来吧?"
  他又望了下我,接着说:“看完了,明天我们再飞杭州玩两天,然后从那回去。”王局给我们安排好了行程。
  如果在此之前,我是求之不得,当时出来也有散散心的意思,这样的机会毕竟少,更何况一切费用公家报销。可是现在,虽然我是第一次来,我也没坐过飞机,可我已没有游玩的兴趣了.所以,王局几次望着我,我都没表现出很兴奋的样子.倒是小马坐在床上高兴得连声说:”好,好,还可以坐飞机呀!我还没坐过呢.”
  我现在恨不得哪都不要去了,就留在这,永远地留在这。
  好在今天不会走,我决定晚上再去找刘芳。
  这里曾经是改革的前沿.多年前,一位老人,就是在这,在这块土地上画下了一个圈,从此,生活在这个古老国度里的人们,在一夜之间都被赶进了一个圈里,而就在这个圈里,大部分人开始变得一无所有,从必须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转眼成了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人们惊恐、彷徨、挣扎、无助,流亡大军一拨一拨地涌向了这里,开始了他们背井离乡,苦命天涯的闯荡生活。刘芳也是这浩浩荡荡流亡大军中的一分子,只是她的命运比他们更悲惨。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苦难,而这些苦难为何又偏偏集中降临在一个女子身上?公平吗?我打量着这个曾经只住着百来户渔民而如今却成了中国南部最美丽的滨海城市,心里不禁问道,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我们首先来到了一个叫欢乐谷的景点。小马去买票了,我和王局在门口等.王局见我一路上无精打采的样子,便笑着问道:“张局,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太累了?”他的目光跟刚才在房间里看我的目光是一样的,充满了淫猥,此刻,他完全没有了平日里一把手的庄重。这就是人的另一面!
  “没有的事。”我冷冷地答道。此时,我也没把他当成是我的上司。
  我忽然意识到,昨晚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我脑海里重又浮现昨晚和刘芳分手时的情景。
  屋子里静极了。刘芳诉说完了她这些年的遭遇后便静静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像熟睡了一般,只是一双瘦肩时不时地抽搐几下。我的心也完全沉浸在她凄凉的遭遇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低下头对她说:“我该走了。”她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仍然依偎在我的怀里,她没有回答我,反而一双手如铁钳一样把我箍得更紧。我突然感到她的身体在我怀里急剧地起伏着,而且有一股热流正从她越来越灼热的身躯里向我涌来。我的身体也有了本能的反应,我稍稍换了个坐姿说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你嫌弃我?”她把头埋得更深,根本没有松手的样子,而且还把整个脸移到了我的腹部,我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一阵阵地从我腹部向周边散去。
  “不,不是的,怎么会呢?"
  "那你怎么说要走?"
  我才反应她说那句话的意思.她是要我留下来.可此时我脑海里忽然有种莫明的冷静.我说道:"不,不是嫌弃,只是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毅然把她的手掰开,站了起来,说,“我真的要回去了。明天,我的同事还不知道会怎么说我呢。”她似乎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我,她恢复了刚才的冷漠,说:“你可是付过钱的。”
  “请别这么说好吗?正因为这样,我才……”
  “你走吧!”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我,语气冰冷而坚定。
  我不由得一怔,但我还是说:
  “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我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与当时进来时的我判若两人,以至于忘了问她要手机号码。
  现在想想,我是不是伤害了她?
  我开始后悔了,而且还有一种担忧。
  看着小马兴冲冲地拿着票走过来,此刻,我真希望今日的游览早点结束,夜晚早些来临,让我能早点见到她。
  总算到了最后一个景点了,红枫林,此处盛名远播,据说在傍晚时分可以观赏到落霞与千鸟齐飞,静水与长天共一色的自然美景。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只见无数只鸟儿,汇集在这里,它们时而在静静的水面上滑行,时而在绚丽的霞光中翩翩飞舞,它们在自由的天空中追逐着,快乐着,仿佛人世间的苦与乐,喜与悲都与它们无关。
  吃过晚饭,我悄悄跟小马说了声,我去会个同学,便匆匆赶往那个娱乐场所。
  推开门,我直奔总台,急不可待地问道:“请帮我找下3号好吗?”
  “请稍等。”服务员立即拿起对讲机呼叫:“3号,3号,请立即到总台来。”
  一会儿,一位打份得娇艳的女人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到了她胸前的牌子:3号。她不是刘芳!正当我疑虑时,那位总台小姐在一旁说道:
  “先生,你要的3号来了。”
  我走上前去:“你们这小姐的号会常变动吗?”
  “不会呀。你?”服务员好奇地盯着我。
  “那昨天的3号怎么不是她呢?”
  “哦,你是说刘芳呀,她已经辞职了。这位是今天新来的,刚好顶她了。”
  “什么?辞职了?”我就像被人当头一棒,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然后急切地问道。“那你知道她家住哪吗?”
  “对不起,无可奉告。”服务员警惕地回答。我想,就算她知道也不会说的。这是职业机密。
  果然,我昨晚伤害了她,她一定是认为我嫌弃她,看不起她了。是我把她在我面前想保留的仅有的那点自尊击碎了.这回,不是她有意要躲我,而是我逼得她从我眼前消失的。
  从那个充满瘴气的地方颤巍巍地走出来,我的心又像被人掏空了一样.我茫然地走在异乡的大街上,任凉凉的夜风吹拂着我。远处,一憧憧的摩天大楼,在夜色中,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显得模糊而虚幻.宽敞的街道上,一辆辆大车小车,射出的一束束强烈的白光,如一把把出鞘的长剑,从前方急刺而来,像是要把这夜幕撕开一样,又从我身边急刺而去,一排整齐的杉树如忠实的卫士耸立在马路中央,街道两旁的路灯又恍若这座城市的眼睛,此时,正怒目园睁地看着这人世间腌脏的一切.我蹒跚地走着,脚下的路不知道伸向何方。我究竟是怎么了?昨天晚上像是鬼使神差,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推着我,推着我离开那个房间,我的本意是不想走的,对吗?我应该留下来陪她,给她抚慰,给她信心,对吗?可我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不听她的话留下来呢?我们好不容易在这茫茫的人海中相遇,我怎么会那么轻意地离开她?我不是人!我不是男人!我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地骂着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一切又走回到了从前,命运让我们相逢,我却亲手把她推开。难道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缘么?
  哦,刘芳,你在哪里?
  
  (十九)
  
  很多时候往往就是一念之差,使得事物朝着你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那么固执,不是那么一付正人君子的样子,也许,今天,我和刘芳就不会再一次天各一方,音讯杳无了。
  出差回来,我的心情又一次跌入低谷,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刘芳刚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每天过得郁闷而沉重。小马似乎看出点什么,几次约我出去吃饭,都被我拒绝了。我知道他是想陪我散散心,只是他不便和我说明罢了,因为我并没有主动告诉他我在南方遇到的事。但我感觉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心事。
  那天回来时,在车上他问我:”张局,你这次出差好像很不开心.”
  “没有呀.”我懒懒地答道.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3号?”他突然问.
  “胡说,我怎么认识她?”我惊异地望着他.并极力否认,但我知道,我的否认和掩饰已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的秘密已全然写在了脸上.只是我不承认,小马不会点破而已.
  可我习惯了一个人承受,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在我的伤口还在滴血的时候,我习惯一个人躲在没有灯光的地方,让夜色将我紧紧包裹起来,任思绪在夜雾里扩散飞扬。我一个人可以静静地反复地回忆我和刘芳相遇的每一个细节,曾经相识相爱的点点滴滴,我甚至可以坐在这茫茫的静谧的夜海里幻想着我和她再一次相见的情景。不要有人打扰我,不要有人来破坏这痛苦的甜蜜,我可以把心思说给风听,说给天上的星星月亮听,如果风懂我,一定会把我的心思带到她身边,如果星月懂我,也一定会为我寻找她的踪迹。我相信她在某个地方也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这也是我这些年来坚定的不灭的信念。
  从家里出来已经八点多钟了。我沿着城市的背后,缓缓地走去。说是背后,其实这将是未来新城区的前沿,只是目前还没有完全形成规模.一幢幢大楼耸立在夜色中,零星地亮着几盏灯光,显得有点冷清.这原本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是为了城市改造的需要,才将农田变宅地.而老城区还是在一片废墟中。老城区的改造看似如火如荼,却进程缓慢。据说拆迁受阻,很多拆迁户纷纷到市府上访,要求提高补偿标准和安置过渡房。我不知道拆迁工作何时能了,难道真像领导们所说的,这是一项永不竣工的工程?何时才能还给居民一个祥和平静的城市啊!
  我来到湖边,这是一个人工湖,是近几年为打造生态文化园投入三个多亿开掘出来的。以前,这里是一片农家荷塘和一座大水库,杂草丛生,脏物漂浮,水质污渍,无人管理,如今,通过清淤,打通,连成一片,显得宽阔清丽,风光旖旎。一条幽静的小径依湖环绕,路两旁杨柳成荫,花团锦簇,荻花纷飞。左侧假山嶙峋,奇态万千,流水淙淙。若是早晨,站在湖边一眼望去,晨雾蒙蒙,白鹭戏水,如梦似幻,凝神吸气,你会感觉微风徐来,碧波荡漾,那湖水轻拍堤岸的声音,仿佛一首美妙的音乐,使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特别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在湖中心每天开放一次的高达一百多米的喷泉,冲天而起,直扑而下,砸得水面哗啦啦响,像有千军万马压来之势,十分壮观,吸引了不少市民前来观赏。而此时,我站在这里,眺望,月光下,夜色迷离,水光潋滟,湖的四周行人渐少,灯火阑珊,静静的湖面宛若一位痴情女,似乎正望着天空溶溶的月光,喃喃自语:“我虽之小,却可以容你.你虽之大,却未必容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继续缓缓而行。忽然,不远处,桥敦下,两束火光引起我的注意,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心里想,这“鬼节”已经过去多日,谁还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烧什么东西呢?夜色中只见两个黑影子在忙碌着,而且我隐隐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菜香。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早就听人说在我们这个城市的几座桥下住着一些外来的流浪人,他们靠捡拾破烂为生,白天穿行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晚上便集中住在桥下。真有这么回事?我将信将疑走近他们。
  眼前的情景却让我惊呆了,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我只在银幕上见过的发生在战争时期的逃难的场面。我站立在那儿,我听到了打鼾声,是从桥的顶部传来的,那最少躺了两个人,因为一个鼾声急促,而另一个均匀。借着淡淡的夜光,我环顾着四周,桥下两侧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品,由这些废品围着的空地上,放着几筒卷起来的席子和被褥,想必是我眼前二老的床位了。其实,称“二老”未必恰当,因为根本看不出他们的真实年令,他们衣衫褴褛,满面污垢,头发蓬乱。见我走过来,开始有点紧张,随后便镇定自若地忙他的事。
  我在其中一位面前蹲下来,问道:“还没吃晚饭呀?”他没答理我,继续一边用铲子在锅里翻着,一边低下头吹着快要熄灭的火。我见他没理我,又问道:“吃什么菜呀?”也许他看出我没有恶意,也许是出于一种本性,他生硬地吐了两个字:“萝卜。”听口音,他应该是北方人。
  我手指那些废品问:“一天可以卖个多少钱呀?”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没理我。
  “二三十块,有时也有五、六十块呢。”在我身后的那位“老人”回答我。他正津津有味地蹲在一旁吃着。
  我转过身和他聊了起来。我问:“你们是一起的吗?”
  “不是。我是陕西,他是山东的。我们在一起做过事。”说完,他又指了指上面睡得正香的两个说:“他们俩是安徵的。”
  “哈哈,你们这是来自五湖四海呢。”我笑着说。他也“嘿嘿”地憨笑着。气氛似乎融洽了些。
  我接着问:“你们为什么要做这行,而不做其它的事呢?”
  “咳,其实一开始我不是做这行的,他也不是。”他抬头望了望那位“老人”。继续说道:“我们以前是在河南的一家工地上做事的,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二年,老板不但不给钱,我们去问他要,他还叫人打我们。老张的脚都被他们打瘸了,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拐一拐的.”那位老人姓张。
  "你们可以去告他们呀?"
  "谁会搭理我们喽.咳,这个世道."他叹道。顺手在身边的桶子里舀水倒在吃饭的碗里,然后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再用巴掌抹着嘴。
  我无语。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在报纸上新闻里经常看到,尽管司法、政府部门已经介入,可就是不能彻底根除。这类事情还是时有发生。
  我又问:”家里还有什么人?为什么不在家乡做事呢?“
  他说:”农田被政府征去搞建设了,没庄稼可种了。孩子也出去打工了,他们有自己的日子,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停了下,又说道:”家里只剩老伴一人了,怪可怜的,我已经三年没回去了。“说完,脸朝着北边的方向。他想家了。
  看来哪里都一样,大兴城市改造已漫延到每一个地方.我心里酸酸的,都是人啊!
  他告诉我,老张比他更可怜,老张是被儿子儿媳赶出来的。就因为自己好点酒,有一天喝多了,带着孙子在村子里玩,不小心摔了跤,把孙子掉进塘里,差点被淹死。气得儿子操起一把铁锹劈了过来,要不是有人拖开,老张当场会命丧锹下。儿媳更是哭天喊地,嚷着要老张出门单过。可怜的老张在茅屋里睡了三天,没吃没喝,实在熬不住,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家出走,这一走就是五年,家里也没个人寻他,他就这样苦命天涯。
  我站起身,再次环视这人的另一类,心里不禁问,他们幸福吗?作为人,他们有没有后悔来到这人世间?在他们的心里有没有想过这是一种不公平!
  走的时候我想给他们点钱,可伸到口袋里的手又缩了回来。我知道,我这点钱是不能为他们解决根本问题的,也许还会伤人家的自尊,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乞丐,他们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
  夜已深了,我沿路返回。城市也似乎安静了许多,可我的心却平静不下来。老张、老王、傻子儿子、邓子民、邓海涛、刘芳……这些人的影子一一在我脑海里浮现。
  我忽然想起下午刘副局长在我办公室里说的话。
  他问:”张局,这次外出玩得很痛快吧?“
  ”当然!”我答道。我故意要气他。我知道,这次老大带我出去他是很不服气的。我更知道,他气的还不仅仅是外出能够好吃好玩,他最担心的是老大从此跟我走的近而疏远他。
  “以后还要多多向张局学习学习。”这些肉麻的话现在想起来还起鸡皮疙瘩。
  “学我什么?单位上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一根筋?“
  “哪里,这只能说明那些人不了解你.”
  “你了解吗?”
  “以前不了解,现在......”我没等他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
  人啊,为什么不能知足?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呢?
  可我活得轻松吗?
  也许,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受苦受累的,只不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苦不同的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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