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6——17）

　　
　　“我要3号！”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强压住心中的悲愤，手指着3号，大声说道。
　　王局和小马吃惊地望着我，尤其是小马，他知道我从不沾惹这些的。我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要抢在他们挑选之前，我绝不能让这些混蛋们把她从我眼前带走。
　　她走过来了，低着头，来到我身边，坐下，干瘪瘪地说：“先生是先唱歌，还是现在就去房间？“声音仿若从地狱里发出来一般。
　　我极力控制自己，说：“去房间！”
　　她站起来：“那，走吧。”她始终没抬头，说话时，眼睛看着脚下。
　　我随她走出歌厅。
　　这是一家集休闲、棋牌、按摩、泡脚为一体的多功能娱乐场所。一楼唱歌、泡脚，二楼棋牌、三楼以上就是按摩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共有五层．据陈总介绍，这儿是这一带最大也是最高档的休闲地，属于开放区域，生意相当红火。
　　她把我带到三楼，开了门，让我进去，自已却站在门口，依然是低着头，说：“先生先冲洗下，我去给您泡茶。”没等我回答，便把门关上。
　　我站在屋中央。房间里灯光浑暗迷离，粉红色的窗帘把屋子遮得严严实实，让人透不过气来。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宛若一只怪兽，正张开它的血盆大嘴，守着猎物的到来。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刘芳正被这张血盆大嘴一点点地吞噬的情景。我的心愈发紧张起来，血液直往脑门上涌，心呯呯地跳着，我想扑过去抓住她，可我的双腿却无法移动，像被什么钉住了一样。就在这时，她进来了，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然后，门反锁的声音。我回头，见她手上端着一杯茶，仍然低着头，脚步很轻，又很沉，像一个光着脚丫的孩子踩在冰天雪地里，正强忍着寒气从脚底向身上蔓延。又像是在她的脚下，仿佛遍地都是针芒，每一步走得那么艰难，那么小心翼翼．她朝我走来，我急忙转过身去，只感觉她从我的身后轻轻走过，并问道：“洗完了？”
　　“嗯”我应着。
　　“那就开始吧。”她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听到了她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此时，我已转过身来，而她却正背着我解衣服。
　　“开始什么？”我朝她走近了一步，厉声问道。
　　她猛然转过身，抬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望着我：“你？怎么是你？”她不由自主地后退着，差点没把床头柜上的茶杯弄翻。她双手撑在柜子上，脸色由惶恐变得苍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嘴唇不停地哆嗦．她惊慌地说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早认出我来了？你是故意的，你是在羞辱我，是吗？”说完，她又慌忙地把解开的几粒纽扣重新扣上。
　　我忍着心里的痛，说：“是，我是早认出你了，我去拿话筒准备唱歌时无意中认出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更不是要羞辱你。你要我视而不见？你要我看着别人把你带走？”
　　我停了下，继续说：“你不知道，当我第一眼认出你时，我是多么地震惊，我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我日思夜想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当我最后确定那个３号就是你时，我的第一个反映就是，你的生活一定出了状况，一定，而且还相当严重，不然，你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是不是？你一定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是吗？”
　　此时，刘芳已成泪人儿了，她的泪水制不住地往外涌。但她没有哭出声来，双手还是撑在柜子上，她木然地、神情呆滞地任由眼泪像诀口的堤奔涌着。仿佛要在此时把这一生的泪水流干流尽，又仿佛是这些年来堵在她心中的苦水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缓缓走过去，伸出手试着扶她，她没有拒绝，只是我的手在触到她的手臂时，她身子微微地颤了下。我扶着她在床沿上坐下，这时，她的目光终于移向了我，她看着我，我望着她，我望着她泪汪汪的双眸，说：“芳，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好吗？”
　　她“哇”地一声，终于哭出声来了，她紧紧地抱着我，哽咽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老天呀！”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背肩。我的眼泪也抑制不住了，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是为这十几年来的第一次相拥，而是为一个女子在这茫茫红尘里的无助和无奈。
　　自从那次相见后，我心里一直就有一种担忧和不安，我感觉到了她的生活很艰辛，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的生活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她原本是个很传统的女人，我们从相识到相恋有几年时间，也只仅限于牵手和拥抱，她说，一个女人可以长得不好看，但不能让名声不好听．一切都要等到结婚以后．我尊重她，这也是我当初欣赏她的原因之一．可是，现在，她竟然......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想像不出，在这付瘦弱的身躯里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受到了什么样的打击，以至于让她走上这条道。对于一个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一个传统的女人，还有什么比出卖自已的肉身更让她感到悲痛呢？我的泪水和她的泪水一起汇聚在我的胸口。
　　她依在我怀里不停地抽搐，嘴里不停地说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我说过，我们不要再相见的，是不能想见呀！你为什么就不让我在你心里保留最后一点点尊严呀！”
　　我终于明白了他对我的绝情！
　　不，你永远是我的最爱！无论你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在我心里你从来没改变过，将来也不会改变．我暗暗发誓，从今往后绝不让她再受苦了．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相拥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停止了抽泣，她从我怀里抬起头，望着我：“你真想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话未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坐起身，用手背揩了下眼睛和脸，然后，给我讲述了她这二十年来的凄苦生活……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走回宾馆的，只记得回来时，小马已睡下，房间里酣声如雷。
　　我毫无睡意，也懒得去洗唰，斜靠在床上，双手抱胸，胸前一片湿的，那是我和刘芳的泪水。屋里一盏微弱的床头灯静静地亮着，像瞌睡人的眼睛，迷迷濛濛，给人一种阴森凄凉的感觉，我心里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我不忍去想刘芳的遭遇，可是越不去想，它越如电影一般在我脑海里重现。
　　二十年前，她随父母南下后，没多久，便与她父亲同学的儿子结了婚。这也是当初她们南下的条件。匆匆完婚后，虽说之前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出于一种感恩的心，她尽最大可能地去做一个好妻子，无论怎么说，父亲重新又有了工作，家里又有了久违的笑声，自已也在工厂里做了会计．她说，那时她做的最努力的事情，就是想法子忘记我，而且，本来做得很成功，她几乎忘记了我的存在．为了彻底把我忘记，她把所有关于我的信息统统封死，甚至与外界的联系也仅仅保留了那个好姐妹。结婚那天，所有同学中也只请了她一个人。当时她认为，人，其实并不是只对一个人才会产生感情，人是感情的动物，感情这东西还真像一颗种子一样，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只要有足够的阳光、土壤和水份，在哪里都可以开花结果．不然，这世上也不会有再婚的存在．她渐渐地把全部感情移到了丈夫身上，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以后，她把工厂的帐带回到家里做，一门心思放在了小家庭上，让丈夫全身心地与家人经营着工厂。对此，她丈夫很满意，也充满了感激。她丈夫是个老实人，样子看上去有点呆，其实他的心很细，很敏感，而且自尊心极強。有一次，他对刘芳说，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嫁给我这个大老粗，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这辈子我绝不负你，我一定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刘芳听了很受感动，她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柔柔地说道：“我也会好好爱你。相信我。”她知道，丈夫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作为他的女人她必须做得更好，她不想哪怕有一丝的异念伤害眼前这个对自已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的男人。
　　她本来是幸福的。然而，她却是不幸的！也许幸福从来都是短暂的．它只不过是生命长河中一朵耀眼的浪花，人，归根结底是来受苦的．就在她一心一意想做个好妻子好母亲的时候，不幸却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一个深夜，一阵急促的铃声，把她从梦中惊醒。她慌乱地披衣起床，踉踉跄跄地来到客厅电话柜旁抓起话筒。
　　“喂……”
　　“喂，你是刘芳吗？”
　　“是呀，你……”
　　“洪国宝是你丈夫吧，他出车祸了，赶快到市人民医院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啊……”如一颗响雷在她的头顶爆炸，话筒从她发抖的手里滑落，两条腿也开始不停地哆嗦起来，她双手扶在电话柜上，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接踵而来的打击，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先是父亲哮喘病发，后又母亲病重，接着受金融危机的影响，她所在的城市一百多家中小企业几乎在一夜之间纷纷倒闭关门，她们家生产的电子产品首当其中。公公愤怒之下解散员工，便一病不起，厂里剩余产品的处理和货款回收全都由丈夫一人来来回回地跑。而自已为了照顾两边父母却帮不上丈夫一点忙。如今丈夫又……她，此时明白，她不能倒下，她一把抓起电话柜上的手提包往外冲去。
　　来到医院，只见丈夫头部被纱布严严实实地裹着，只看得到一双闭着的眼睛和鼻孔，鼻孔里插着两根输氧管。看到这幅情景，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流了下来，她哽咽地问医生：“我丈夫他……”医生告诉她，他的头部受了很严重的撞伤，如再不醒就要做开颅手术，否则……但是即便做了开颅手术也可能有一种不好的结果，即植物人。开与不开家属定。她急切地说道：“开，开。”医生又说：“那请你先去交３０万押金。”
　　“３０万？”天哪，家里现在哪里还拿得出这么多现金。这些年办厂虽然赚了点钱，但小孩读书，买房，看病，已经花去了不少，剩下那点节余也大都放在厂里周转了。好几十万的货款还撒在外面没有收回，能收回多少，何时收得回都是未知数。她突然想起这些年丈夫每年送给她买生日礼物的钱一直没用，有十万，但还是不够呀，她在心里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此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由于这些年为了不与外界联系，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姐妹，她说，那时她想到了我，这些年她第一次想起了我。但最终还是没跟我联系，她只是向她的好姐妹借了二万。
　　剩下的资金缺口，最后还是在公公的同行那，以自己的房子作保证借的。
　　手术做完了，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她焦急地走上去问道：“医生，怎么样？”
　　“人，救活了，但能否恢复正常还是个问题。“医生无奈地摇着头回答。
　　她的心再次跌入低谷。医生的表情告诉她，丈夫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一天，二天，三天，丈夫醒了，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只看着前方。没有知觉，四肢也没有知觉，只有心脏是跳动的，血液还在流动，丈夫完全成植物人了。
　　她木然地走在街道上，走在匆匆忙忙的人行中，一双腿似有千斤重。她突然感到这个城市对于她原来是那样陌生，那么冷酷，她就像一个不速之客懵懵懂懂地闯进了这个城市，而此刻，这个城市正用火一样的目光怒视着她，又像一只正张着血盆大嘴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把她吞下，她的心不禁打着冷颤，她双手抱在胸前，一阵阵恐惧向她袭来，尽管已是四月天，她还是感觉如同走进冰天雪地一样。她来到立交桥上，停了下来，望着桥下如蚂蚁般蠕动的车流人流，她真想就这样跳下去呀，跳下去所有的痛苦便不复存在了，可是躺在医院的丈夫怎么办？还在读初中的女儿怎么办？重病在床的双亲谁去管？还有几十万的债务怎么还？
　　一年后，她搬回到公公那住，她的房子被公公的同行收走了。这一年里她不分昼夜马不停蹄地在几个省来回赶，也只收到几万元的货款，那些个老板早已改行不知去向了。
　　从此，这个家只有支出，没有收入，生活的重荷使她彻底崩溃了．
　　也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位姑娘来到刘芳家里，这位姑娘是她在催收贷款的途中结识的．当时刘芳并不知道她是做这行的，只是在火车上两人谈得有点投缘，又在同一个城里，便相互留下了手机号．那天，当她走进刘芳家，看到刘芳这种窘迫的生活状况时，她才向刘芳吐露了实情，并问她是否愿到她们那儿做．晚上上班，白天还可以照看家里的病人。只是刘芳当时的年纪就已经偏大了，还是这位姑娘把她的情况介绍给老板娘后，老板娘看着刘芳长得还可以，身材也好，便同情她，才收下了她。并要她先做保洁工，生意好的时候再顶一下，工资可以按两份算。她说，那时只要能赚钱，只要能照顾好家人，她什么都肯干。
　　就这样，她把她带进了红尘的另一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