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感恩之后

　　自从吴惠得到儿子在部队入党的消息，心里就在盘算，若不是唐书记从中帮忙，这件事恐怕没这么顺利。怎样来感谢书记呢，送礼物？太俗气了，思来想去一直没有个好办法。
　　这一天，区里召开直属部门负责人会议，吴惠在办公室里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农村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穿一身花格子衣服，皮肤白白净净，可惜左眼好像有点“斗”，正捧着一份报纸在看报。顺口向秘书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秘书说：“你不认识？她是唐书记的女儿呀，在家没事闲得慌，前两天刚从老家来。”
　　“哦，唐书记的姑娘呀，长得不错吆！叫什么名字？”秘书脱口答道：“叫唐春燕。
　　从此，吴惠便牢牢记住，心中暗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常想感谢书记，一直没想出个好办法，这不，办法来了。
　　几天之后，吴惠让秘书请示书记何时有空，她要专门汇报关于设立各公社社办总机的有关事情，书记约她下午三点到办公室。
　　下午三点，吴惠准时来到唐文林书记的办公室，进门落座一会儿，她说：“经过一年的艰苦施工，全区四个公社１３２个大队的电话线路架设工程已基本完成，只剩了东堡公社的扫尾工作，估计再有半个月就可以全部完成。其他三个公社的总机已经到位，当务之急就是落实话务员人选，江山、仙城两个公社总机话务员，公社内定的名单一个是社长的女儿，一个是秘书的女儿，你看……”
　　唐书记忙问：“为什么内定的都是干部子女？”
　　吴惠说：“上面有精神，总机话务员以女性为主，文化程度初中以上，由于话务工作的保密性比较强，要求从业人员必须要有较高的思想觉悟，较强的阶级斗争观念，因此，适当情况下可对干部子女酌情照顾。”
　　“这是哪儿的精神？”“县邮政局下发的文件精神。”说罢，随手递上县邮政局的通知。
　　唐书记接过通知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有些不妥，再一想，干部也是人，干部子女阶级觉悟高，大多比较可靠，他们也同样需要工作，可能情况下适当照顾何尝不可，便说道：“既然公社已经定了，那就按照公社意见执行。”
　　吴惠接着说：“现在就剩下溪桥公社总机话务员尚未落实，你看……”
　　唐文林回道：“也由公社内定吧！”吴惠插话道：“唐书记，我能不能提个建议？”“行啊，你说！”“这次既然县邮政局文件明文规定，可以酌情照顾干部子女，我看春燕这孩子正合适，不如让春燕去吧！”
　　唐文林不假思索地回道：“那不行，溪桥公社的名额，我怎么能占用呢？”
　　吴惠说：“根据我了解的情况，溪桥公社暂时没有合适的干部子女，再说，春燕这么大了，整天在家闲着，孩子也难受
　　呀，不若让她去工作，也好有个归宿。”
　　唐书记见她这么说，心想：春燕在家闲着，也的确是个事儿，不过公社那头若有合适的，自己却占了名额可不太好呀。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吴惠。
　　吴惠说：“这事儿由我出面去与公社协调，不用你烦，包在我身上，保证妥妥帖帖，行吧？”
　　唐文林还是有点不放心，一再叮嘱道：“公社干部子女中若有合适人选尽量让人家上，如果让春燕上，一定要把关系协调好，不可大意。”
　　吴惠见唐书记应允了，满心欢喜说：“好，这事你放心，我一定办好。”
　　离开唐书记办公室，吴惠径直来到溪桥公社，找到了公社书记秦柏明，首先汇报了溪桥公社各大队电话线路架设进度和公社总机筹办情况，最后提出了总机话务员人选的条件，一是初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二以女性为主，当然也提出了优先考虑干部子女的问题。
　　秦书记看了县邮政局的文件后沉思良久说：“公社干部子女中，目前年龄都比较小，大多还在中小学就读。”
　　吴惠插话说：“有个情况能不能汇报一下？”秦书记笑笑说：“可以呀，局长请讲。”吴惠说；“据我了解，区委唐书记家姑娘春燕刚刚初中毕业，目前赋闲在家，唐书记也心烦，想为姑娘找个工作，你看……”
　　秦书记一听心想，这是公社的名额，区里怎好占用？再一想，目前公社干部子女中确实没有合适人选，唐书记毕竟是区领导，让给他也无妨，自己乐得做个人情呢！吴惠见秦书记迟迟没表态，忐忑地说：“不过，唐书记也说过，尽量让公社同志的子女上呢。”秦书记听了，接住话茬儿问：“他真的这么说过？”
　　“嗯，唐书记真说过。”“那好，这个名额就让给他！”
　　吴惠喜出望外说：“那我就去告诉唐书记啦！”“好！”
　　不久，唐春燕来到溪桥邮政局成了一名总机话务员。
　　
　　杜兴烨在部队里入党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溪桥，而且听说是区政府给部队外调人员写的证明，学校老师一片哗然，认为区政府在包庇造反派，于是老师们一个个接二连三向部队写信，列举当年杜兴烨组织学生吊打校长，查抄教导主任家庭的事实。信件还附上当年校长老师被吊打，叉飞机的照片。本来，部队首长看好杜兴烨是个培养的苗子，待他入党后提拔，让他留队，这一来，不但不能提拔，留队也成了问题。有知情人向杜兴烨透露了消息，杜兴烨心里一阵慌乱，悔恨自己当年年少不更事，顺着潮流竟惹下了这么大的祸根。眼看服役期只剩下一年时间，按这形势，服役期一满就得退伍返乡，怎么办呢？蛖，好端端一个大好前程被这帮人搅黄了，叫我怎么面对江东父老？怎么面对何孟莹？他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些人为什么还死死盯着不放？他在心里念叨：“求求你们，能不能放我一马，将来我有了出息，一定会好好地报答你们……”其实他想错了，人的一生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过去的事情一旦过去就成了历史，历史烙在人们心中，抹是抹不去的！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行，这事得尽快告诉妈妈，每当自己遇到难以排解的事情时，他自然而然就想到母亲，他深信妈妈一定会有办法帮自己突围的。
　　星期日休假，战友们都三三两两外出游玩去了，杜兴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给妈妈写了一封长信，把自己在部队的形势以及服役期满可能退伍的担忧告诉了妈妈，希望妈妈帮自己及早谋划。
　　吴惠接到儿子的来信，心头凉了半截，费那么大心事才平平安安度过了入党这一关，那些老不死的为什么跟我儿子记这么大的仇？她也曾抱怨儿子当年不该那么锋芒毕露，怀疑一切，打倒一切，说这是捍卫毛泽东思想的革命行动，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搞武斗、打人呀，君子动口不动手，一旦动了手，哪有不记仇的理？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年为了一时的威风，一时的出名，而今，一生的大好前程就被耽误了，这划得来吗？一旦退伍，首先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就业，这年头要想找个好工作谈何容易！自己虽说是个邮政局局长，说白了只是给人家寄寄信，接接电话，芝麻大的权也没有，俗话说手上没把米，唤鸡都不灵，何况找工作！她思来想去，反过头又问自己：话说回头，这刻儿儿子果真退伍了，你还要不要拼命替他想办法？总不能让儿子窝在家里呀！上次入党，有个老同学爸爸当书记，这一次，倘若再凭老同学的关系，恐怕不顶用啦！
　　打那以后，吴惠的心思就围绕儿子退伍后的事儿在打转转。
　　说起这个吴惠，在女人堆里，可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了。吴惠出身在苏北农村一个贫困农民的家庭。虽然贫寒，但她自幼聪明伶俐，圆脸蛋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好像会说话，十四岁时皮肤白得像雪梨，若从后面细看，耳廓旁的皮肤仿佛一层透明的玻璃纸能看到下面的血管在一上一下地跳动，加上她一张巧嘴能说会道，村上人人都夸：吴家出了个七仙女！这消息传到镇上的马老爷耳朵里，马老爷就差管家将她花２０两银子买了回来，先安排在夫人身边当丫鬟。从此，生活环境变了，条件好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到了十五六岁，吴惠出落得像支牡丹花，脸上粉扑扑的，要红有红，要白有白，再加上一身漂亮衣服，更衬得她娇艳百媚，闭月羞花，人人见了人人夸，都说这小丫头像妖精，太漂亮了。
　　这马老爷当年５６岁，膝下只有一女，夫人比他大４岁，靠着祖传的几百亩良田，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当初花２０两纹银把吴惠买回来时就存了一份心思，如今见小丫头越长越撩人，加上老夫人年已六旬，年老色衰，于是动起了心思。清明前的一天，马老爷装着身体有恙，安排小姐陪夫人去庙里烧香许愿，留下了吴惠服侍自己。他让吴惠端上一碗莲子羹，马老爷坐在床头故意不接，让吴惠一勺一勺地喂。一会儿嫌她站得太远了，让她坐到床边靠近点，马老爷一边吃着吴惠喂的莲子，一边闻着吴惠的体香，心猿意马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将吴惠拉上了床。他掀开吴惠胸前的红兜肚，只见雪白细嫩的肌肤，鲜红如峰的乳头，让马老爷大开
　　眼界，一下子按倒吴惠，施展平生本事，在这片鲜嫩肥美的草原上纵横驰骋，吴惠那一声声娇滴滴的细喘和尖叫声撩得马老爷心花怒放。从此，五十大几岁的马老爷隔三差五便想着法儿与她幽会，吴惠也想着法儿让马老爷开心，趁机提出这个要求、那个希望。有时候，老夫人让她办个事儿，她仗着老爷的宠爱也能顶上两句。一次老夫人为女儿做了套新衣服，她也要夫人为她做一套，夫人让她熨一下，就是不听，老夫人气得要打她，被马老爷拉着说：“一套衣服能有几个钱，你就给她做一套么！”打那以后，吴惠更加肆无忌惮，渐渐地开始不听夫人的使唤，在一次和老爷幽会时，提出要老爷扶她当二房，马老爷当场答应。夫人知道后，气得口吐鲜血，让小姐喊来舅舅。舅舅听了姐姐的一番哭诉，怒气冲冲在后花园里找到吴惠泼口大骂：“你这个小贱人，不要脸的骚货！”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痛打了一顿。吴惠受了委屈后，溜到老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道：“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老爷，你要为我做主呀！”马老爷弄清了原委，气得七窍生烟，搂着吴惠安慰道：“宝贝，别哭，别哭，有我呢，我为你做主！”从此老夫妻之间经常口角。马老爷有个毛病，一生气脸上的肌肉就会抽搐，年近六旬的人经常抽搐就会变形，加上三天两头和吴惠幽会，再壮实的汉子也会被掏空了身子。不久，马老爷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一命呜呼气绝身亡。
　　办了丧事后，老夫人将吴惠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让她在伙房整天挑水推磨，一天只给三个馒头，可怜啊，漂亮得像一枝花的吴惠没多久便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她感到自己此生无望，趁着一个月色惨淡的夜晚，逃到附近的山林里，在树上悬上一根白绫，准备了却残生。正在她刚刚套上套儿的时候，旁边庵里的老尼出门倒水，看到一个人在做傻事，忙喊道：“孩子，千万不可轻生，有什么想不开的尽管说给老尼听！”吴惠见一尼姑救下了自己，不觉心头一酸，哇地放声痛哭。从此，她在尼姑庵削发为尼，终日伴着青灯黄卷，跟着师傅诵经念佛，暂时安下了那颗跳动的凡心。
　　解放了，各地农会、妇救会风起云涌，偏僻的尼姑庵也被革命的浪潮卷进了斗争恶霸地主、分田分地的旋涡。这几年吴惠朝朝暮暮伴着青灯古佛，心境日渐平淡，谁料想，时代的更替如同一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河里溅起了阵阵涟漪，眼看着姑娘们嫂子们成群结队手擎彩旗，高呼打倒恶霸地主的口号，仿佛一声声雷鸣电闪，使她坐立不住，她想到自己受到的虐待，想到马老婆子作威作福的情景，她要报仇，她要雪恨！１９４９年春天，在姐妹们的劝说下，吴惠终于蓄发还俗，成了当地妇救会的骨干，在斗争地主婆的大会上，她声泪俱下，控诉地主婆迫害良家女孩的滔天罪行，成了引人注目的明星。农会的年轻人看她那梨花带雨的景象，人人顿生爱怜之意，事后，不少农会会员主动找她交流经验，询问身世，还有人直接向她表示了爱慕之情。吴惠心里自有一把尺子，她晓得自己生性好强，不服输，经过前面的一番波折，加上世事阅历不断丰富，拿定主意，今后要么不嫁人，要嫁就要嫁个老实本分，对自己服服贴贴的人。因此，无论是农会长做媒，还是妇救会长介绍，她都没表态。好在刚解放，正是倡导男女平等，提倡婚姻自由的时候，也没人强求她，就这样，她自己在几十个农会会员中左挑右选，最终选中了当时的农会财经干事杜崇远。
　　这杜崇远出身小业主，幼年在城里读书，后来迁居农村，成立农会那阵，需要个有墨水的人开会记录，写便条、登记、记账什么的，因为他能算会写，于是农会长让他当上了财经干事。由于长期远离父母，寄居在姑父家中，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从早到晚难得听他说一句话，农会长让他向东，他绝不向西，正因为他听话，不多嘴，因此，农会大事小事都让他参加。吴惠相中了他，就是让他一辈子听自己的话，这种男人好使唤。农会长、妇救会长听说她相中了杜崇远，都不敢相信，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女人怎么会相中三棒打不出个闷屁的人呢？不管咋地，只要她自个儿相中的，两个人就去为她提亲。杜崇远听说那个漂亮的吴惠相中了自己，先是一愣，接着手摇得像拨浪鼓，连说：“大哥，大姐，你俩别拿我开心了，人家咋会相中我呢，我不敢，我不敢。”愣是弄得农会长、妇救会长哭笑不得。妇救会长抓住他膀子一拽说：“我说杜崇远，你是不是个男人呀？人家相中了你，你还不敢不敢，什么不敢呀，上了床我看你敢不敢？没出息！”这一骂，倒把杜崇远骂醒了，“大哥，大姐，这是真的吗？”农会长笑着说：“这是真的，我们俩不会跟你开玩笑！”杜崇远这才裂开嘴咝咝地笑着说：“要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妇救会长问他：“同意不？”杜崇远一叠连声地说：“同意，同意！”“好，那就选个日子办事！”农会长说：“马上过年了，我看就在正月十六，吉日良辰！怎么样？”杜崇远连连点头：“好，好！”
　　那一阵农会做事雷厉风行，再加上妇救会从中帮忙，好在杜崇远、吴惠他们俩都是单身，农会会长把地主浮财中的三间房子划给他们做新房。正月十六，鞭炮一放，大伙儿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婚事就算办成了。从此小两口恩恩爱爱过日子，家里大事小事全凭吴惠做主，杜崇远落得清闲自在。
　　１９５３年，全国各地掀起了经济建设的高潮，各行各业齐发展，就是缺少有文化的人。杜崇远能断文识字，又经过农会工作锻炼，上级便调他到邮政系统担任一个局的局长。那时候，说是邮政局长，其实是校长代校工，上课带打钟，收发信件、接送邮包全是一个人干。吴惠看他实在辛苦，常来帮他干活，后来经县邮政局批准，吴惠也就成了一名正式的邮政职工。每天晚上杜崇远都要教吴惠识字，时间一长，信封上的地址、姓名，吴惠很快便认识了，经过十多年实践，公社邮政工作的每个细节，吴惠都能熟练掌握。１９６５年，在全县邮政职工拣信比赛中还获得过三等奖呢！业务上，吴惠不但成了杜崇远的得力助手，还成了一名行家里手。平时一些大事小事，几乎全被她包揽了，杜崇远反而成了闲人，忙的时候帮帮忙，没事时，躺在藤椅上喝喝茶看看报，整天听不到他说一句话，好像吴惠成了局长似的。县局领导到了，吴惠更是忙前忙后，招待应酬。一次，县局一把手王局长下来视察工作，从安排宾馆到请区领导陪餐，到汇报工作，全是吴惠一手包揽，并且说得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事后，吴惠又到宾馆房间塞给王局长一条大中华。王局长十分满意，心想，这个女人会办事，肯办事，能办事！再看看杜崇远，虽然工作不错，但是整天不吭一声，板着面孔，这两个人颠倒一下岂不是好！这个想法一下子引起了王局长的另一个思考：溪桥镇邮政局反正是他两口子干，于其让杜崇远负责，倒不如让吴惠负责，这样也便于更好地开展工作。回到县局，在一次局长办公会上，王局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局长表示同意，于是溪桥邮政局局长的名字很快由杜崇远变成了吴惠。杜崇远看了县局通知，觉得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的老婆，还和吴惠开了个玩笑：“这下子你爬到我上面去啦！”吴惠心里话：将来我还要爬到你头上去呢！可是随着儿子的日渐长大，吴惠也不再想其他心事了，她开始认命，就这样和这个闷蛋过一辈子算了，好在儿子杜兴烨完全继承了她的基因，说话、行事酷似当年的自己，她要千方百计把杜兴烨培养成出类拔萃的人才。
　　儿子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读中学时正赶上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小小年纪就成了全校上千名学生的造反司令。当年那个威风，实在了得！毕业后参军入伍，才一年时间又入了党，倘若一帆风顺，儿子的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这些“臭老九”不让他过门，三悉四次给部队去信，蛖，也该这孩子的报应！再有一年倘若真的退伍，工作就成了头等大事。怎么办呢？要想找个好工作，非得有个硬靠山。在溪桥镇，最大的官就是区委书记唐文林，看来这靠山只能是唐书记了。可怎样才能让唐书记成为自己的靠山呢？仍靠老同学的关系，不行！靠什么才能把关系拉得更近呢？她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