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最终回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2-15 13:41:30 字数:5465
二十八(最终回)
一夜过去,四丫头还是不见人影。许胜叨咕着问马莲,四丫头可有说什么。马莲想了想,摇摇头。
二子仍是不言语,早饭后却没有下地去。坐在院子里发呆。隔壁李大个家的大梭子推门进来,嘴里嗑着瓜子道:“马莲嫂子在家吧,哎呦,二子今儿没下地呀。”一边说着,一边眼睛朝着屋里瞄。
马莲便从屋里出来,“李家婶子,这么早来串门,有事呀?”
“啊,嗯,也没什么事,你家四丫头在么,让她看看我这鞋,是配朵红绒花好看,还是配朵蓝绒花好看?”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朝着屋里看。
“找四丫头啊。”马莲咂舌,“我们也正想找她呢,她昨天出去了,到现时也不见人回来,这都一夜了,这人能去哪里呢?”
“没回来呀,哎呦,这可是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大梭子脸上变了颜色。许胜从屋里出来对着大梭子道:“怎么了,慢慢说,有话慢慢说。”
大梭子稳了稳身子,定了定气道:“我这正有个事要跟嫂子您说呢,只是不敢瞎说,怕引得人怪罪,也怕嫂子您着急,更怕引得家里出了风波,那我不就成了坏人,哎呀,有些话真是应该早说的。”
大梭子嘴里说着,收起手里的红绒蓝绒,一脸神秘地看了一眼院里坐着的二子,压低声音小声说:“嫂子,你知我昨儿看到什么了,我看到那常来咱们这儿的那个冬天卖皮毛,夏天卖凉席的那个北边来的行商外号叫什么秃子的,你记得么,就是他,他和你家四丫头说话,还对你家四丫头动手动脚的,去年看到一次,你家四丫头骂了他,转身进了门,这家伙不是好东西,谁家小媳妇出来买他东西,他便有这不稳当的毛病,为了这,还在前面岗子镇上挨过揍,我也没理会,只当是他见四丫头长的俊,便又犯了老毛病,可昨儿,我竟然见你家四丫头上了他的马车,朝镇子外去了,哎呦,这事可就大了,上了这家伙的车子,能去干什么呢,哎呦,她到现时还没回来,这事可就大了,你们也真沉得住气,还不去找找,别吃了那秃子的亏,这四丫头也是,怎么随便便跟着个男人走了,不会是中了什么药吧,哎呦,别是被那秃子卖到别处去了。”
大梭子说着,转身往外走,“不行,我这就去叫我家掌柜的,让他再叫着周围邻居,都出去找,这可是出大事了。”
“你站着。”许胜从后面喊道。
大梭子回过身来,看着许胜,“您这里还不急,等什么呢,我家掌柜的就在家里,我去叫他。”
“你先站着,你说,四丫头跟人走了,这事儿我们知道,她是串亲戚去了,不用去找。”
大梭子满脸疑惑,念念道:“串亲戚,不会吧,那秃子是她亲戚?”
“这是我家里的事,就不劳动你操心了,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许胜不耐烦地说。
“哎呦,我这好心好意的来说,反倒惹人嫌了,我这真是自找的,又不是我们家的事,我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得了,怪我多事儿。”大梭子甩出两句话,转身走了。马莲在后面叫了两句:“他婶子,他婶子,你别气,你坐会儿再走。”大梭子理也不理地摔门去了。
“看来还真是他娘的出大事了,我早说这媳妇没根没底儿的,不牢靠,你们都不入耳,怎么着,出事了吧,辱没祖宗呀,老张家的门风都坏在她手里了,你这个不孝子,你领回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门心思要娶这媳妇么,啊,现在怎么蔫了,你当年那脾气呢,你媳妇跟着人跑了,你还能沉得住气,在这里坐的住,你还是个爷们吗,你他妈的还是我许胜的儿子吗?”许胜越说越气,说到后来,竟是大声咆哮起来,仿佛要把这两年憋闷在心里的怒气都要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哎呀,哎呀,你别那大声嚷嚷,你怕别人听不见是么,是什么光彩的事么?”马莲过去劝着许胜,“这都怪我,怪我在家没看住她,这是怎么个话儿呢,怎么也不言语一声,说走就跟着人走了?”
二子“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墙边,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把镰刀,便朝大门外走去。许胜大喝:“你干什么去,站着。”
“我去劈了她。”二子闷声吼了一声。
“你给我站着。”许胜大喝。
“二子,不能,不能。”马莲一双小脚紧赶过去。二子却是头也不回的摔门去了。马莲“扑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天呀,地呀,爹呀,娘呀。”的大哭起来。
许胜跟着追了出去,却不见了二子的身影,便一拳打在那黑漆木门上,“咣当”一声,那木门又反撞在自己头上,那头上便被撞出血来。许胜也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长叹一声:“老天爷,你就看着办吧,这儿子我是不要了。”
二子是两天后一个人回来的。那把镰刀却不知丢到了哪里。马莲看到儿子进门,便冲出屋门,脚下磕绊了一下,“扑”地摔倒在地。二子忙过去将娘扶起,马莲便抱住二子大哭起来,边哭边骂着,也听不清骂的什么,只是“天杀的,该死的。”胡乱地骂。
许胜出来,对跪在地上的二子道:“你找到那丫头了?”
二子摇了摇头,满脸的疲惫之色。
许胜长出了一口气,叹声道:“没找到就好,这女子也不值得找了,走便走了吧,老实在家待着,咱家不愁说不上媳妇,就是不能要这种没根没底的货。”许胜像是对二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自此,二子每日里仍是下地干活儿,没有活儿,也扛把锄头或是别把镰刀下地去,东边动动土,西边割割草,累了便坐在树下发愣。从不在家待着,也不与镇上的同龄汉子们来往,就是自己独来独往的。晚上回来,吃过了饭,便进屋睡觉,日日如此。
许胜张罗着给二子说亲了,马莲托付了马奶奶给二子踅摸外镇上好家主儿的闺女。张罗归张罗,却也不与二子言说。
二子是自己猜到这事的。
那日晚饭后,马奶奶从外面进来,看到二子便笑说:“这才几日没见,又长高大了,这黑大个子,定是个顶门过日子的好材料,真好。”
马莲从里屋探出头来:“他马奶奶,吃饭了吗,进屋来说。”
“刚吃过,成,进屋说。”马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二子,进了东屋。
马奶奶进屋后,便与马莲小声地嘀咕起来,外间屋便听不清那里屋的声音。
二子心里猜到了马奶奶的来意,便自回西屋去了。马奶奶直待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从里屋出来,出了里屋,那说话的声音便大了许多,闹闹哄哄的直走出去,马莲直送到大门口外方才回来。
马莲回来时,二子等在东屋。许胜看了一眼马莲,“他问我,马奶奶是否来给他说亲的?”
“说亲。”马莲看了一眼许胜,“是呀,不过还没定,怎么,等不及了。”马莲脸上便露出笑意。
“爹,娘,我不说亲,我自个儿挺好的。”
“混话,你不说亲,我和你爹怎么办,啥时候能抱上孙子,咱家的香火还往后传不传?”
“我叔有儿子,咱张家的香火便没断呢,我,我现在还不想说亲。”
“这不由得你想不想,这都是父母做主的事,上次你做了一回主,大逆不道啊,结果怎么了,啊,再犯混,我他娘的------”许胜说着,便来了气,举手欲打,却想起什么,又慢慢地缩回去了。
“爹,娘,儿子求您们了,别为难儿子了,儿子真是不想这就说亲。”二子满脸哀恳之色。
“好,你现在说,我还是不是你爹,她还是不是你娘,你现在说。”许胜站起身,一手指着张二子。
二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爹,娘,儿子知道,儿子不孝,可儿子确是心里不想啊,您们总不能逼儿子吧?”
“他娘的,我从小养了你,你这不孝子,我是愧对祖宗啊!”许胜大声咆哮着,一扭头,又将怒气发向老婆马莲,“就是你把他给惯坏了,反了,反了,反了,爹不是爹,儿不是儿了。”许胜摔门帘子出去了。
“他爹,你不能好好说话么,儿子是不对,我跟他说,说不通,让他二叔,三叔,二婶,三婶跟他说,一天说不通,说两天,两天说不通说五天,说半月,儿子总能想明白的,你大个嗓门吼,就管用了?”马莲也站起来,挑着门帘子说。
二子站起身,转身出去回了自己屋。马莲便跟了过去,见二子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便叹口气道:“你这是怎么了,真是个中邪了么,你真是想气死你爹呀!”
二子仍是那般动也不动的躺在炕上。马莲站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便叹着气转身走了。
转过天来,天色刚刚露亮,许胜便开大门出去了,没多会儿,又独自回来。
二子起炕时,马莲正在灶台旁烧火做饭。二子洗漱了,便过来接替马莲。马莲自去忙别的活计。
“你知道岗子镇做木匠的老田家么,他家的老丫头,我是没见过,你老婶儿见过,说是长的可俊了,还会得一手好针线,虽是小户人家,却也是平素不出门见人,更裹得一双好小脚,走路一挪一挪的,竟有些大家闺秀气,说亲的踢破了门槛子,却都不中意,马奶奶便去提了咱家,人家老田知道你爹,对咱家便是一百个乐意,便是一口应承,这样的好事可到哪里去找,你到是好好想想,反正娘是等着抱孙子呢。”马莲边忙边说着。
二子沉默不语,一把一把地往灶膛里添柴火。那火旺旺地烧出了灶膛,将二子的一张脸烤的通红。
早饭刚熟,田晓珍便过来了,进门便说:“大哥,嫂子,你们还没吃饭呢,我来早了。”
“不早,不早,来的正好,你吃了么,一块儿吃,一块吃,尝尝我做的噶的儿汤。”马莲招呼着。
“哎呦,正想吃这个呢,得,给我盛一碗,小碗的,我在家吃过了。”田晓珍说着,便拉个马扎儿坐在方桌旁。
“你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反正我是没吃够。”许胜从里屋出来,端起碗回里屋去吃。
二子招呼了一声田晓珍,便坐在方桌旁,自己端起一碗吃着。
田晓珍看了一眼二子,边吃边与二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无非是地里的活计都做了什么,累不累,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吃过了饭,二子便扛起锄头要下地去,马莲说:“你等会儿,你二婶子有话要跟你说。”二子便撂下锄头,站在门口。
田晓珍笑说:“你倒是进屋来,跟你二婶子没话说,是吧,你没话说,你二婶子可是有话跟你说。”
二子低头进了屋,坐在田晓珍身旁的板凳上。许胜进了里屋,坐在炕上,点上烟袋,边抽边听外面唠话。马莲去了院子里,东摸摸,西转转,耳朵听着堂屋的声音。
“二子,你媳妇走了这些日子,你还念想她么?”田晓珍看着二子的眼睛。
二子低垂着头,耷拉着眼皮,看着地,“二婶儿,您来,就是为了说这么?”
“二子,你二婶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整天里不言不语的,就是个下地干活儿,你二婶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爹妈就更是这样了。”
田晓珍说至此,鼻子抽噎了一下,“你看你爹妈脸上那皱纹,头上那白头发,你被绑走这两年,他们得老了十年,你又弄回个没根没底儿的媳妇,你爹妈那心里怎么想,尤其是你爹,那是个讲究面子的人,可自打你娶亲后,你爹出门都觉得矮人一头,在人多的地儿,都不大说话,你说,你这儿子不是差点儿劲么?”
二子仍然是低着头,不言语。
“二子,不管怎么说,你平安回来了,这是咱老张家的福分,你爹妈这后半辈儿就算有倚靠了,你咬定了那门婚事,你爹也吐口了,可现在那外来的媳妇竟跟人走了,这,这真是打了咱张家的脸了,别说她不回了,就是哪一天真的回来,咱也不能要了,不是么,甭管你心里怎么想,她这一走,你们就是缘分到头儿了,她也就不是你媳妇了,她不但不是你媳妇,还是你的仇人,她脏了你的脸,脏了你全家的脸,脏了咱老张家这一大家子人的脸,你说是这么个道理么?”田晓珍看着张二子,张二子仍是低头不语。
“二子,你爹你娘年岁都不小了,咱镇上这个年岁的人,差不多都抱上孙子了,有的都领着孙子出门了。老祖宗讲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爹你娘就你一个根苗,你不给你爹娘传后,谁个传,听你爹说,给你张罗亲事儿,你不愿意,我知道你心里想着那个跟人跑了的主儿,你想她,她可想你么,再说,是那个来路不明的人亲近,还是从小抚养你长大的爹娘亲近,你心里没有个尺子么,你不说亲事儿,啊,你是要自己断了你爹这屋里的根儿么,那你不就成了那不肖子孙了么?”
田晓珍语气有些凌厉起来,但很快,又转的温言细语,“二子,你二婶儿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若是搁别人,你二婶儿才懒得费唾沫呢,你心里好好想想,道理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二子仍是低着头,眼里流出泪来,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二子,二婶儿不逼着你现在说什么,可你得入心的咂么咂么二婶儿的话啊。”田晓珍说着一只手放在二子的后背上,一下下的抚摸着。
那日,田晓珍前脚走,许胜后脚便背着手出去串门了,马莲送田晓珍到门口,想留田晓珍多待会儿,田晓珍说:“还要给二丫头做双鞋,大脚片子,要按着小子的脚样子做,真是个气人。”说罢,便自叹着气走了。
马莲回来,看到二子还是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心里一酸,便哭了起来,二子听得娘哭出了声,便也跪在娘面前哭出了声音。马莲哭着说:“二子,你人回来了,可魂儿却丢在外面了,你那魂儿快回来吧,就算心疼你娘了。”
二子不言语,只是哭。
那天,二子没去地里干活儿,待在家里,守在娘跟前,听马莲念念叨叨的说他小时候的趣事。许胜中午回来,见娘俩如此,却是多年未见的场景,便也念念叨叨的数说了几句二子,被马莲拦下。马莲斥他老了,人碎叨了。这话原是许胜常说马莲的话,今日马莲竟拿来说许胜。许胜心里一动,想想,自己确是不知何时变了性子,自己真的变老了么?心里自思着,不再多言,坐在炕头儿上抽烟。
晚饭后,二子说出去转转,许胜问:“去哪里转?”
马莲说:“二子那么大了,还能丢?”转头对二子嘱咐:“早去早回。”二子点头应着。
二子去了坨子河边。
时正初秋,夜风吹过,坨子河水浮着河两岸树上飘下的落叶,哗哗的于黑夜中向东流去。二子将脱去的衣服挂在树上,只穿了一条裤头,便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几个沉浮便游出很远。
二子只觉得在这水中才是自己的天地,游的畅快时,高声喊叫了几声。如此便一直游到了那夜遇到曹小花的地方。二子浮在水里,眼睛看着那时两人说话时倚靠的大树,看了一会儿,恍惚间仿佛看到一个人坐在那树丫上看着自己,是曹小花,再睁眼细看,却又分明是四丫头,再看,却又是空无一人。二子闭上眼睛沉到水底,直到再不能闭气时,方才脚蹬河底浮了上来,再看那河岸,真正是空无一人。在水中浮沉着待了一会儿,便又向前游去,一直游出了镇子,两岸已是片片农田,放眼黑黢黢的仿佛无尽无休。张二子高声喊叫,那声音凄厉刺耳,在黑夜中远远传去。
(送路 完)
部分人物命运将在拙作《人世喧哗》第二部《闹丧》中有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