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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喧哗 第一部 送路 四

作品名称:人世喧哗      作者:就这样吧      发布时间:2014-11-15 17:44:58      字数:4086

  四
  就在张许胜迷离恍惚的时刻,小棍爹在他那狗窝一样的自在天地里已经进入了梦乡。小棍爹是很少做梦的,即便是做梦,也通常梦到那现实中可望而不可得的——女人。
  那夜的梦却很奇怪,是梦,也是曾经真实经历过的往事,仿佛比那真实还要实在的触手可及。
  梦中的天红红的,像是玉皇大帝的天宫着了火,小棍爹的心却像是大火过后的废墟。
  不远处是两堆新土,那底下浅浅的埋了小棍奶奶和小棍娘。矮塌塌的新土边跪着曹小棍和曹小花两个瘦弱的身体。
  小棍爹心里堵得慌,却也说不上多难过。娘和媳妇死了,那是造化,再也不用活受罪了。小棍爹甚至有些替她们高兴。
  他一直奇怪,老娘看起来皮包着骨头的一个干瘦老婆儿,怎的坐在那辆歪歪扭扭的独轮车上,竟然那般沉重,尽管那独轮车大多时候是曹小棍在推,而他只是在小棍实在走不动时才推上一段路。
  现在,小棍奶奶死了,在黄土埋身时,还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小棍爹试着用自己那双黝黑干硬的手将小棍奶奶的眼睛合上,努力了几次,只是勉强将一只眼睛的眼皮合起,而另一只眼却怎么也合不上。小棍奶奶便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下葬’了。
  小棍娘是前一天死的。死前,小棍娘将挖来的草根和着自家带出的一些玉米粉粉做了一顿浆糊粥,小棍娘亲自给小棍奶奶喂了少半碗,剩下的半碗给曹小棍吃,小棍不吃;又让小花吃,小花熬不住,便接过碗抢着吃下了。
  那天夜里,小棍娘睡下再也没有醒过来。
  天亮时,小棍爹踢了两脚小棍娘的小腿,想如往常般叫醒小棍娘,小棍娘却是动也不动,又踢了两脚,仍是没有动静,小棍爹俯下身子去看,小棍娘一张蜡黄的脸枕在地上,半张着嘴,早已没了呼吸。
  小棍哭着拍打娘的身子,小花头抢在娘的怀里闷声地哭。小棍爹掉了几滴眼泪送别这陪着自己受苦了十几年的女人。再之后,便是吆喝着小棍和小花:“行了,行了,别嚎了,人都凉了,再鬼嚎,你娘也是醒不过来的。”
  小棍奶奶那时还没死,歪在自家那破烂被窝上看着。当天后半晌,小棍奶奶便也死了。按小棍爹的话讲:娘两个死在一块儿正好,地下有个伴儿,是个照应,省的做孤魂野鬼。
  小棍爹带着小棍和小花继续赶路了。他知道自己的家在哪个方向,便一直朝着远离家的方向走去。那梦中,小棍爹竟仿佛看到——红红的天空下,佝偻着的自己的背影和两个瘦弱的尾巴似的身影跟在那佝偻背影的后面。
  小棍爹从梦中清醒过来。有些事情已经很久不再想起,却在梦中出现。心里有些酸酸的,竟比亲历这些事情时还要难过,觉得自己理所应当嚎啕大哭一顿,便顺着心境干嚎了两声,那心酸的感觉随着这两声干嚎逐渐失了踪影。此时,窗外的天空已经泛出了灰蒙蒙的亮色,谁家的鸡在报晨了。
  “再翻了那本破书我就把它撕了生火,快妈的去提水了。”土蛋爹在大声招呼二儿子小秃蛋去河边提水。
  小秃蛋大声答应着向河边跑去,“哐啷”脸盆摔在地上的声音;土蛋的后母尖声叫骂:“死贼皮,赶死呢,那时新玩意儿早晚叫你摔碎了拉倒。”
  李寡妇家的黑狗大声吠起来。
  小棍爹愣了片刻,那梦或是回忆便随着黑夜的远去而远去,当天,要去哪里讨些顺口的吃食便占据了大脑,终于将那不合时宜的镜像冲淡的无影无踪了。
  当天却是个大好日子。
  当天是镇上大户孙立忠的二儿子孙会祥结婚的大日子,新人是邻镇岗子镇的大户常万年家的闺女常翠珍,这正是门当户对的好亲家,令人称羡的好姻缘。孙立忠在自家前院里一拉溜摆下十二桌大席,更是于前三天便搭了离地一人高的戏台,听说是请了闻名天津卫的梆子戏团,那有名的外号‘万人迷’的白细细就是这戏团的当家花旦。
  四盘八碗早准备了停当,乡邻就坐,两位新人拜过了天地,拜过了高堂,夫妻对拜,新娘子入洞房,新郎官胸前挂红,头顶戴红,满脸堆笑地挨桌给乡邻们敬酒,乡邻们自不免要说些道喜之词,“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多子多福,人旺财丰。”也有背地里说些荤话取乐就酒的,“小娘腰够细,傻小子孙会祥办得住吗,不会让他老头子手把手教吧。”
  镇子上的大事就是生老嫁娶。谁家生孩子,去老人,儿子娶媳妇,闺女出门子,总是要热闹热闹的。
  那热闹的日子自然少不了秦瞎子,仿佛没有秦瞎子,那事就办不完全,主家就没了面子。
  秦瞎子不是坨子镇人,是临近的岗子镇的。秦瞎子并非真瞎,却总是半开半闭着一双小眼看人,便落了个“秦瞎子”的名号。
  秦瞎子年过五十,未婚,年轻时便有些神道,摸骨看相,测风水,批八字样样皆能,在人们眼中是个半人半仙的人物。只是这半人半仙的人物却是靠着人世间的这些俗事活着。
  “天、天、天,地、地、地,爹、爹、爹,娘、娘、娘。祭过了天,拜过了地,跪过了爹,叩过了娘。官人骑马来,美人乘了抬,吹的是兴,敲得是欢,鸣锣嚷道的是要喜钱,要喜钱来,要喜钱,四盘八碗都齐全……”秦瞎子正唱的撒欢,底下有人接茬了。
  “秦瞎子,我操你八辈祖宗。”
  众人都朝那骂声处看去,却是镇上的杀猪户李大个。
  近十年来,坨子镇婚丧大事上,最下酒的戏目无疑就是秦瞎子的说书了。可就在那开场白刚刚唱念了一半,突然被一声喝骂打断了。这可是坨子镇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秦瞎子睁开半眯缝的两只小眼朝骂声处望去,看到了李大个那个黑大的头颅。李大个一张黑脸变成了老猴子的屁股,红中透着紫色,早有几斤猫尿下了肚。
  “你秦瞎子拿我李大个当猴耍啊,整整诳我一头大好的肥猪啊,我拿你当神仙,你拿我当大头,我操你八辈祖宗。”
  秦瞎子一张黄脸阵红阵白,张嘴要说什么,却又闭上。
  有人腿脚麻利,早告诉了主户孙立忠。孙立忠一脸怒色地快步赶来:“李大个,怎么地,我孙立忠有事,你来拆台。”
  “孙大户,我不是跟你过不去,我今儿是来捧场的,我是跟这个瞎眼睛的骗子算账的,他整整诳我一头白猪,当初说的好,如今连个毛也没有,若不是你这里有事,我还不好找他。”
  “我不管你是什么事,今天是我孙立忠儿子的大喜日子,你跟谁过不去都得憋着,不然就是跟我孙立忠过不去,都是坨子镇乡里乡亲的,我孙立忠做事摆的清楚,但若是不给我立忠面子,我立忠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李大个诺诺的,酒醒了大半,周遭几个乡邻吆喝着把李大个拉到厢房去。
  孙立忠一张怒脸转而挤出笑来:“大伙儿尽管接着乐呵,不醉不归,一会儿我要过来敬酒的。”转头对身边料办本家兄弟孙立福道:“还让秦瞎子接着唱,别扫了大家的兴致,一会儿白细细唱梆子,你得带头喊好,总之,别让李大个这档茬子搅了兴。”孙立福早知道如何办理,本不用他哥操持,听得他哥这样说,心下有些不快,但面子上毫不显露,点点头称是。
  大家重又坐定,孙立福大声道:“秦半仙,接着说你的,好酒好肉好待承,少不了你的。”
  秦瞎子呲牙一笑,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拿酒来。”
  有人递过半碗高粱酒,秦瞎子仰脖子一口灌下,“哎哑……”咧嘴吐舌头,伸脖子,一双小眼睛猛地睁了一下,竟然露出精光一闪。
  “乡邻们,听我秦瞎子道个明白。”秦瞎子又伸手要酒,有人急忙递过,仰脖一口喝干。
  “天爷姥姥,睁眼了哎……”秦瞎子一声带着哭腔的似歌似诉,惊得一众人长大了嘴,不知这秦瞎子究竟是撒的什么疯,怎的两碗高粱酒下肚竟仿佛神魔附体般变了声调。
  “诸位爷们,我先啰嗦一句,今儿我秦瞎子挨骂了,这还是我在咱坨子镇的第一遭,诸位一定想知道我被骂的感觉……”
  秦瞎子眯缝的眼睛又猛地睁了一下子:“痛快,骂得好,我秦瞎子值了。”顿了一下,接着道:“诸位爷们一定以为我是疯了,傻了,没有,我头如青天白日,亮堂着呢。”
  秦瞎子停下来又伸手要酒,仍是一口仰脖子干了。看着众人张着嘴等着他往下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老几位一定想知道我为何挨了骂还痛快,还高兴,您就接着听,我也接着说。”
  说罢,拔出腰间插的一副竹板敲打起来:
  “老少爷们听仔细,瞎子吐口英雄气。人道大清三百年,如日正中没个完。我道大清三百年,日头落山昏了天。”唱罢四句,噼里啪啦的一阵打板声音。酒席中的众人听得清楚,被秦瞎子这几句唱的脑袋嗡嗡作响,如听黄钟大吕之音。却急不待地想听下文。
  那秦瞎子接着唱到:“绝无仅有此奇观,红巾为号义和团。坛外建旗书奉旨,衙中仗剑骂赃官。扬威大作平洋势,上法休教左道看。每日三餐得胜饼,众夷一见胆生寒。”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快把这疯瞎子拉下来,快别让他在那儿胡吣了。”孙立福嘴里嚷嚷着,自个儿便上前去拉扯秦瞎子。孙立福的两个儿子孙会文、孙会旺也跟着上前。那秦瞎子一副佝偻身板,怎禁得几个壮小伙儿的拉巴,身子踉踉跄跄地任随着几人摆弄,像个傀儡般可怜复可笑。秦瞎子嘴里却仍是不停,更使足了力气,扯着嗓子地唱:
  “村有国民二百三,头包红巾……坦……坦胸肩。洋枪洋炮皆能避,雪刃钢刀手……手……手中端,我手中端呐。”噼里啪啦的有上音没下声的响了几下子。孙会文、孙会旺拉着秦瞎子向大门外而去,迎面来了孙立忠。立忠一挥手,两个侄子会意,将秦瞎子拉去厢房。那秦瞎子嘴里仍不停歇,被会旺使两个手指使劲掐住两腮,便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再也唱不出半句了。
  孙立福操持镇上的红事白事已经不知有多少回子,今儿这事还是头一遭遇到,有人闹酒却是常有,谁还没个烦心事糟心事的,借酒发个疯也算不得怪,可今儿这秦瞎子光天白日下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咱大清国说三道四,自己个不想活了可以找地儿跳河、上吊、抹脖子,别在咱老孙家的大喜日子上招丧惹事,这不是添腻歪吗?
  孙立福心下别扭着,脸上还得堆着笑,自个儿斟了杯酒,扬声道:“乡里们,这秦瞎子定是灌多了猫尿,满嘴的胡说八道。咱老少爷们可别让他的混话搅了兴致,下面还有‘万人迷’白细细的梆子调哪,我敬老少爷们一杯,算是我立福给大家陪个不是,咱爷们喝起来,白细细就上台了。”
  立福的招呼多少缓解了气氛,人们复又高兴起来,呼喝着让酒,呼喝着起哄,叫着白细细的名字,等着白细细的出场。
  那日里,白细细的唱段依旧精彩纷呈,美不胜收,一闪腰,一扭胯,都透着媚人的风骨,一扬眉,一努嘴儿,都露出万种的风情。大伙儿也依旧看的浑身酥软,心下猫挠般的痒,但却总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更有几个读过文章弄过笔墨,进过县城、跑过省城,爱听说书的,好唱戏文的,心下总是琢磨着秦瞎子那几句有韵没辙的说唱,更与最近耳朵里传来的一些子明道暗道的说法连在一起,心里便再难素净。大清国真的出了大事了吗,天下真的要变天了吗?老百姓的日子会受牵连吗?老天爷能给个确信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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