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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五十四)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10 08:26:58      字数:4373

第六节

翻来覆去,反正睡不着。
鸡刚叫三更,天鸿便翻身起床。
“这么早起床干什么?”秋菊睡眼朦胧地问。
“上午,南头叫我有事,我不去干活了,你跟爹说一声,顺便到队里给我请个假。”天鸿像猫洗脸一样,用手抄水在脸上抹了抹,然后用毛巾擦一下,“早饭我在南头吃,你就别等了。”
秋菊看丈夫有点反常,很奇怪,但没有吱声,心里另有主意。
天鸿来到南头,东方刚发白。天爱和天霞刚推完磨,她们一个打扫磨道,一个抱草送往锅屋,母亲正在烙煎饼。
“妈,煎饼还没烙完?”天鸿头伸进锅屋,浓烟熏得他直流泪。
“你倒怪急呢,”天霞娇嗔地抢白天鸿,“嫌晚你怎么不来推?”
“哼,他推,除他老婆能使动他。”天爱端一盆糊子也开二哥玩笑。
“你们想挨打了!”天鸿笑着对两个妹妹说。
“你敢?天霞,他要打,俺俩一起上。”
“他还不够我打得呢。”天霞个头长得快,兄妹四个,她最高,身体魁梧得像个健壮英俊的小伙子。跟她一般大的小姑娘,还都列在少年班里拿工分,她已经被公认为队里的壮劳力,和男青年拿一样的工分。天鸿比她矮半头,她笑着故意站在二哥身边说:“二哥,不信来试试咋样?”
“你要死啦,这么大的丫头还这样调皮!”母亲笑着责备天霞,“去买二斤豆腐来。”
天霞对天鸿使一个鬼脸走了。
“妈,准备办几个菜?”天鸿问。
“一盘豆腐,一盘豆芽,煮盘花生米,再炒盘鸡蛋,还不行吗?”
“就这几个菜呀。”天鸿不太满意。
“嫌少?你拿钱来,我去买。”天爱故意将手伸到天鸿面前。“街上肉也有,鱼也有,拿钱来。”
“我真打啦!”天鸿也故意吓唬天爱。
“有本事去家敢打嫂子才是真得呢。”天爱笑着跑进了屋,拿着竹笊洗豆芽去了。
“爹还没起来?”
“早起来拾粪去了。”母亲把盆里糊子全都刮到鏊子上,热鏊上嗤嗤直响,热气随着篾片的走动而散发,“队里派他什么活,他也不干,成天告状。背着粪箕,公社、县里、县里、公社,跑个不息,有什么用?他们都是一样的,上哪儿能告赢?不过,队里也拿他没办法。罗修德给他缠的头痛,见他就躲。白豁子这个狗日的坏,大会小会熊,熊有什么用?大江大海都过来了,还怕在他那个阴沟里翻了船?他反正不能让他去劳改。俺看,天总有睁眼的时候。”
“状是得告,不过,活还得干,不干没工分,自己吃亏。”
“俺也这样说,他不听你有什么办法。”
“多劝劝。”天鸿知道父亲心里的苦处,这几年,父亲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五十来岁的人,头发全白了,两眼瘦得蹲进了眼眶,整天迷迷痴痴的,逢人就讲:“李三谦害我,我是冤枉的,我要伸冤,我要告他李三谦。公社不行,就到县里,县里不行,就到省里,到中央,到毛主席那里去告。”看到父亲那种神经兮兮的样子,天鸿有说不出的难受。唉,自己无能,没办法使父亲的冤案得以昭雪,哥哥又在外边,自顾不暇,没钱寄来家,家里生活非常困难。要从北头家里要点粮食来救济南头,又怕岳父不给。想跟妻子要吧,舍不得这个面子。自己是上门女婿,在北头没有一点地位,权力都在岳父手里,自己也没办法。今天,家里能搞这几个菜,就是尽最大努力了,没有鱼肉,玉莲是不会见怪的,因为她了解他的困难。
“好家伙!早晨请人就忘了我啦?要不是小妹说,我还不知道呢!”一个尖脆的声音,闯进院子。天鸿抬头望去,只见大翠拎了一刀肉,风风火火来到院里,“俺今天是不请自来,怎么样,给来吗?不给来也不行。”她一边对天鸿说,一边把肉挂到墙上,然后又笑嘻嘻地对天鸿母亲说:“表婶子,给我在这儿吃吗?”
“给!情都请不来呢!”母亲一面笑着,一面掀起热鏊子,端起煎饼拍子出了地锅屋。刘大翠连忙接过煎饼拍子,送到了堂屋。
“表婶子,你先叠煎饼,我来烧菜。”大翠俨然像这里的主人,她又对天鸿吩咐说:“你别闲着,去洗肉,不要你切,手切破了,秋菊找我要人我可赔不起,话说回来,肉洗得不干净,俺可要找你算账!”
“大翠呀,哪能要你买肉呢!”母亲有点过意不去。
“表婶子,你哪能说这话,俺这是为了玉莲,我的老朋友,可不是送给你们吃的。”大翠笑着对母亲说。
天鸿也觉得说不过去,迟迟疑疑不想动。不过,说心里话,这肉,他还是想用的。
“你磨蹭什么?快洗肉!”大翠命令说,“快点,我要等着炒呢。”
天鸿只得去洗。正在这时,白玉娥、洪雪梅、麻庆明、玉莲和天爱、天霞都来了。麻庆明手里托着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的是锅炕鱼。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他们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炒菜的炒菜,刷碗的,刷锅的,拎水的,各司其职。他们说呀,笑呀,打呀,闹呀,不一会菜饭都准备好了。
这时,郝仁贵背着满满的一粪箕粪来到家中,看到这伙小青年,就打个招呼,说早晨捞不到陪,还要到公社去,因为公社有人找他,要了解他的案子。实际上,他这是故意找个理由推托,好让这伙小青年在一起说说笑笑,自己是个老头子,若加进去,他们会受拘束。所以,他拿张煎饼,包了点菜,一边吃一边走了。
青年们听说公社找他,也就不勉强。饭菜上了桌,天鸿母亲说什么也不参与,她笑着说:“今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俺给你们端茶倒水,快吃吧。”说完就进了锅屋。
众人推玉莲坐了上席,大翠坐二席,天鸿见大家都在,独独少了庆明。正想去找,只见庆明拎了一瓶红酒来了。
“你怎么买酒?”天鸿问。
“无酒不成席,玉莲三年没见,今天来这儿,没酒招待能行吗?”麻庆明将酒往桌上一放,突然,神秘地说,“哎,哎,跟你们说一件事,刚才我碰见鬼了。”
“鬼?”玉娥心虚,胆小,忙问,“什么鬼?”
“你信他胡吣!别说没有鬼,就是有鬼,大白天也不敢出来呀!”大翠说。
“你们不信就算,算我白说。”麻庆明卖起关子。他大腿往二腿上一翘,伸手掏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天霞好奇,摆上酒杯后,追问:“表哥,你碰到什么鬼了,说给我们听听。”
“讲讲吧。”天爱一遍满酒,一边催促。
“有一个人不信,俺就不讲。”庆明故意把脸仰到了天上,架子摆得像个八府巡按沿街视察似的。
“哎哟,拿什么劲,你就说呗。”雪梅笑着催庆明。玉莲也催他说。
大翠望着庆明说:“哟,母猪不大,盘不小。俺到要看看,是你麻子见了鬼,还是俺见了鬼。”她说着,一伸手揪住了庆明的耳朵,用力一拧,痛得庆明嗷嗷直叫唤。他双手拉着大翠的手,连连讨饶。
大翠笑着说:“怎么样,说不说?是什么鬼?”
“你撒手,我就说。”庆明捂着扭红的耳朵,“幸亏俺耳朵结实,不然今天可就成下酒的菜了。”
“快说吧,不然又要治你了。”天鸿笑着劝他说。
“我说出来,玉莲别有意见。”庆明说。
“随你怎么说,俺都没意见。”玉莲说。
“一边喝酒,一边说好吗?”庆明看大家信以为真,倒暗自好笑起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然后叨了几个花生米,往嘴里一甩,咯嘣咯嘣地咬着,慢慢地叙说起来:“刚才我到小店打酒,大癞媳妇不在,我就到她家找。她家院门紧闭,我喊了几声,没人应。推门,门里插了闩。心想,这娘们真有福气,太阳都升杆巴高了,她还没起来。我就绕到她堂屋的后窗跟,准备喊她。我不到后窗还好,到了后窗,你们猜怎么样?奇事就来了。大癞家有两个人的说笑声。”
“两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翠插嘴。
“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有啥?没有一男一女怎么成夫妻?”
“你听我说完。”庆明又呷了一口酒,没吃菜,“女的,一听就是大癞媳妇。那男的可不是大癞。”
“谁?”大翠问。
“我哪儿说哪儿了。你们不能传,传出去我不承认。”
“快说是谁?”大翠又追问。
“我们玉莲小妹的书记大哥。”
“白玉贤?”众人惊讶。大翠说:“这个色狼怎么又跟那条狐狸勾搭上了?这下好了,玩起窝炮了。怪不得店老板这个肥缺能让大癞媳妇摊到呢,原来如此。”
“不过,人,我没看到。当时我又转到前门打门,想来个捉奸捉双。大了半天门,堂屋里才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大癞媳妇蓬头散发,满脸红扑扑的,一身骚劲。她披件衣服给我开了门,我不等她说话,就直往屋里闯。她拦着说,喂喂,麻子有什么事?我说找你打酒。她说,我不在这儿吗?你往屋里跑什么?我说,到你屋里借个酒瓶。她看我这个样子,心中有数。可她一点也不慌,跟我进了堂屋说,大兄弟,你要什么酒瓶尽管找,屋里有的是。我用眼一扫,堂屋客间连个老鼠也漏不过我的眼睛,哪还有个人种。听那女人说,可以到屋里找,我哪捞到啦,就进了里间。那女人也进了里间。里间有一张大床,床上乱七八糟的,还有个大箱子,箱子上了锁,我们白大书记大概不会藏在里面。就是藏在里面,我磨蹭了好一阵子,闷也闷死在里面了。即便闷不死,罪也够受的。大癞媳妇看我那个样子,冷笑笑说,大兄弟,你是找酒瓶呀,还是想人?你要是想人,那可就找错了地方。姑奶奶可不是个不要脸的人。俺也是个走南闯北、胳臂弯里跑马肚子里能行船的不长胡子的汉子!你瞧你那个麻样,还想来做老娘的梦,也不尿泡尿照照!你以为你精,老娘睡着比你还精。苍蝇从俺面前过,俺也知道它公母,何况是你?你大清早跑我屋里来干什么的?你说!你要不说出个道道来,老娘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这样说,我倒给吓住了。不过,我也不怕。你有三十六计,我有七十二变。我笑笑说,嫂子,——他妈的,这娘们比我还小十岁,我还得顺着大癞叫。我说,嫂子,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表弟可不是这样的人。别说你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我也会装作不知道的。再说,陵河连五庄,谁不知嫂子你的为人?你是最正派、最稳重、最守节的女人了。大癞娶了你那是天福地福天大的福。说真的,嫂子,你是天下难找,地上难寻之人,既漂亮,又稳重,上哪儿找?不过,刚才我来叫你,看见有个男人在你屋里,我知道大癞下湖了,不该有男人呀,我怕是小偷来偷你东西。她听我说这话,脸上闪了一下不安,但她是老手了,马上镇静下来,说,你刚才进门怎不说?我说我没吃准,不敢乱说。讲得好,你如果相信我还好,讲得不好,你问我要人,我上哪儿找人?你要说我败坏你名声,告到白书记那里——我故意停了一下,她听我说到白书记,脸上红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原状。我接着说,我吃不了还不兜着走。你想想,在他那里,我哪能讲过你?她一听我话里有话,反问,麻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别的意思。你有理,我无理,白书记不帮你还能帮我?她说,我不跟你罗嗦,你到底打不打酒?我说,来就是打酒的,怎能不打呢?她说,那就到小店门口等我。我急忙抽身出来,生怕被她反咬一口。来到院门口,我又停了一会儿,看她出了房门,我才急急忙忙赶到小店,买了这瓶红酒。”
“白豁子到底在不在她家?”大翠喜欢一问到底,没个结果,还不把她憋死。
“我打好了酒,路过店边厕所,碰见他出来了。他对我笑笑说,庆明打酒给谁喝的?我说,到九种人家喝的,不犯法吧?他脸一寒,不高兴地走了。”庆明又呷了一口酒,“事情的全部经过就是这些,你们说怪不怪,哪来两个白玉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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