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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约(1-2)

作品名称:天堂之约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5-01-30 10:39:27      字数:3544

  文学与生活:谁影响着谁……
  
  【1】
  张粮的偏执症源自于他的女同学刘红霞。他固执地觉得刘红霞身上弥散着槐花的甜香味道。其实刘红霞自已知道她身上是什么味。她也知道她身上是没有槐花的香味的。
  也许,是因为他们读高中的那所学校里种了太多的槐树的原故吧。春天的时候,校园里到处都能看见细碎的白色小花在湛蓝的天空飘荡。学校在槐花的甜香气味里演绎着诗一样的故事。
  那时候张粮和刘红霞同在高二(三)班读书。有一天下午,轮到张粮做值日。打扫完教室时,他没有急着到操场上去。他有看小说的习惯。那是在1975年的春天,那个年代是没有现代人这样多的娱乐活动。所以,看小说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少得可怜的娱乐选择之一。
  那天他看的是《复活》,也刚好看到聂赫留朵夫和玛斯诺娃在丁香花的后边亲吻时的那一章节。这时候刘红霞突然走进教室。张粮当时一点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教室,他看得很专注。刘红霞来到他身边,问他道:
  “你看得什么书?”
  张粮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说:“是你,你吓着我了。”
  刘红霞笑起来,说:“你就这样胆小?”
  张粮说:“你突然走进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刘红霞笑起来,说:“书上都写了些什么?给我讲讲书里的故事好吗?”
  张粮来劲了,说:“这是一本好书。我刚看的这一节是说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接吻的事。接吻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亲嘴。”
  刘红霞的脸红了,说:“是吗?”
  张粮说:“是的。”
  接着,他就给刘红霞讲起了托尔斯泰在《复活》里的那一段著名的关于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亲嘴的描写。最后,他干脆念到: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刘红霞问他:“这本书里的故事都是亲吻的故事吗?”
  张粮说:“那怎么会呢?我……”
  刘红霞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然后她看着张粮,像是漫不经意的一样,说: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张粮吃了一惊,说:“你都记下了这一段描写。你真了不起,我才说了一遍你就记下了。”
  刘红霞说:“我问你,‘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这‘相互吸引’指的是什么?”
  张粮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刘红霞,看见刘红霞的面颊在春天潮湿的空气里红红的,像是红苹果。张粮张开了嘴,像是很热一样。他在这一时刻里感到脑袋里一片空白,以至于忘了回答刘红霞。
  刘红霞笑了一笑,她点了一下头,说:“你跟我来。”
  刘红霞一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课桌边,然后转过身脸对着张粮悄声说:“你看着我,眼睛别离开我的脸。”
  张粮下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就一直看刘红霞的脸。他觉得他不是用眼睛看刘红霞的脸,他觉得他是用鼻子闻刘红霞的脸。这是因为他觉得刘红霞苗条的身子里热腾腾地散发着一种像是槐花一样香甜的热浪。他觉得刘红霞的身子像棉花一样又软又热乎。在极短的时间里,他感到像是到了梦里一样,那梦里面有槐花的香气。刘红霞的身子弥漫着这种香气。他在朦胧的梦里面听见了刘红霞说话的声音离他很远,但是他听明白了。
  刘红霞说:“你感觉到了吗?告诉我,那种吸引力是什么?”
  张粮没有说话,他在升腾之中靠近了刘红霞,然后含住了满嘴的槐花的香气。他明白了,他是和刘红霞亲嘴了……
  亲嘴的滋味是一种飘起来的感觉。张粮想,刘红霞大概也尝到了这种飘起来的感觉了吧?张粮仔细回想起在那个欲仙欲醉的时刻里,刘红霞眯着眼睛眼球向上翻起来,他只能看见刘红霞眼睛里的眼白。刘红霞的眼睫毛特长特细特密,而她接受他的亲吻时眯着眼睛翻着眼白时的样子真的就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她的眼睫毛在张粮的记忆里,真的像是槐花的花蕊一样,而她看起来已经像是喝醉酒了。
  刘红霞的这种样子只有张粮一个人见过。也就是说,他拥有了刘红霞的那种不曾被人看见的另一个刘红霞。这样的想法也只有张粮这样的中学生才能想到。其实亲嘴就是亲嘴,是没有必要追究这么多问题的。但是张粮不一样,不一样就在于他是一个爱看书的人。他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
  他觉得刘红霞是一只在清水里游泳的洁白的天鹅。
  
  【2】
  张粮知道《天鹅湖》是在前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年》里看见的。他知道天鹅是一种很美的鸟,而演天鹅的女演员就该是最美丽最矜持的女人了。
  那是在1975年的日子里。张粮所在的那座城市就有芭蕾舞剧团,是在市西关的一座神秘的大楼里,那里每天都能听见钢琴弹出的《红色娘子军》里的《万泉河水》的音乐,或者就是《白毛女》里的《过年》。有时候,这种时候不多,张粮也能听见大提琴拉出的《天鹅之死》……
  西关有电影院,张粮经常去那里看《南征北战》或是《地道战》、《地雷战》。每次看完电影张粮都会有意无意地在芭蕾舞剧团的那个神秘的大楼外面转一圈。每次去都能听见钢琴声像水一样流出来。
  这一天张粮又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一次他看的不是《南征北战》或者其它什么“战”。这一次他看的是《决裂》。这是一部新电影,这部新电影里的插曲特好听。张粮看完电影后就学会了这部电影的插曲,他哼着这个插曲走出电影院时天已经黑透了。
  张粮没有回家,他在黑暗里向着芭蕾舞剧团的那座神秘的大楼走去。他这个时候去芭蕾舞剧团是没有一点意思的,因为演员们都下班回家了。那座大楼在浓黑的天底下看上去像一座古怪的城堡。张粮来到了大楼的大门前。黑暗里,借着幽暗的灯火,张粮看见大门让一道铁链拴住了。
  张粮摸了摸那道拴门的铁链,突然看见大楼的过道里透着幽幽的亮。他把脸贴在大门缝上向里看去,楼道深深,黑鸦鸦。几缕微弱的光焰像是漂落在夜色下面的海水一样游动着。张粮使劲向里面看去,那一道深深的楼道向两边排着许多房子,在最里面,亮着一方淡淡的灯火。
  于是张粮向楼后转过去,他看见了,有一间房子的好几个窗子亮着灯光。那一定是一间像是会议室一样的大房子吧?因为它至少有三个窗子,三个窗子都亮着灯光。
  张粮向其中一个窗子走过去。那个窗子边长着一棵巨大的钻天杨,张粮站在这棵钻天杨旁边向窗子里看去。那是一间大房子,或着说就是一间会议室,房子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这盏白炽灯像是在黑暗的海水里掺和了几缕透明的黄颜色一样,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是一种模糊的印象。
  就在这暗淡的灯火里,张粮看见了一个女人正在房子里练功,房子里有镜子和把杆。张粮明白了,这是一间练功房。那个练功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体操服和芭蕾舞鞋。暗淡的灯光里,她的皮肤白皙,裸露的肩膀闪着象牙般的光泽。她飘散着乌黑的长发,伴随着她优美的舞姿,她的长发飘舞着,使她白皙的鹅蛋脸像是大理石雕一样弥散着冷竣的神色。
  张粮很快认出了她就是在《红色娘子军》里饰演吴琼华的那个女人。在这座省城里,随处都可以看见她饰演的吴琼华在空中劈叉的宣传画。那时候张粮想,这个美丽的女人,如果让她演《天鹅湖》会怎么样?
  实际上,她现在在练功房里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天鹅湖》的动作。但是张粮不知道她正在偷偷的排练天鹅。
  1975年的中国,《天鹅湖》还被当做“封资修”加以批判,所以,那时候是看不到《天鹅湖》的。
  这天晚上,张粮在这里第一次不是在舞台上看见了吴琼华。他发现,他应该叫这个吴琼华阿姨。他有点伤感,她为什么非要是阿姨呢?他弄不清他为什么希望她不是阿姨而是他的一个同学或者她就是一个女人。
  但是他又想到,那样的话,她也许就成不了吴琼华了。
  那是在一个极其黑暗的晚上,芭蕾舞剧院大楼里的这一小片灯火淹没在稠浓的夜色里。天空很可能翻腾着乌云,空气里充满了水汽,可能要下雨了吧?张粮在窗外已经站了很长时间了。他一直在看窗子里面的吴琼华练功,他站在漆黑的夜幕里看着里面那个像鹅一样的女人用她柔软的身体舒展出一个个优美的造形,那些造形都是一些忧伤的形体。外面,张粮也越来越伤心了。
  就在这时候,在这漆黑的翻卷着乌云的夜幕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地向着张粮摸过来。空气里的水分稠极了,也许就要下雨了,那将是一场暴雨吧。云一定压得很低,要是在白天,也一定能看见铅色的云沉重欲垂的样子。
  天边闪出了一道蛇一样的闪电,雷声跟着隐隐滚动起来。在闪电的眨眼间,能看见遥远的天边厚重的云的边沿像是铅笔画出的素描一样。跟着,黑暗又压过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也许只是用去了一声咳嗽的时间,那个黑色的像是熊罴一样的巨型爬行动物从后边一下卡住了张粮,他蓦然回过脸,头顶上恰好闪过一片惨蓝色的闪电,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瞪着圆圆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张大了嘴刚要喊叫,但是,他的嘴被捂住了。
  雷声滚滚,大雨跟着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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