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嫁(三十四)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03 10:23:29 字数:3480
第四节
房间不大,摆设的却很排场、阔气。墙壁粉刷得雪白雪白,地板是打蜡的,进门得脱鞋。天鸿和玉莲不懂这个规矩,径自走了进去。主人没有计较这些,虽然心里头不太乐意,却丝毫没有暴露出来。
房间里有电视机、收音机,两个大型单人沙发上面披着白色的抽丝花巾。还有大站橱、五斗橱、碗橱、被包橱,一盏大台灯,像棵含羞的向日葵,默默地立在墙角。房顶上面吊着一盏精致、华丽、多层次的玻璃灯,圆桌上还放一盏小巧玲珑的奖杯灯。紫竹书架上塞了不少书,实在大煞风景的是,地板上堆了一堆宝宝的尿布,尿屎都有。由于想使婴儿有个适宜的温度,所以,窗户、房门紧紧关闭。这可苦了坐在房间里的人,鼻子闻到的尽是奶腥、尿布臊味,除非坐得时间久了,这种怪味才闻不到。不是闻不到,是适应了。
大姐夫将天鸿二人邀进房间后,便半躺半坐在床上。大姐天枝从被窝里伸出头来,看天鸿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坐在沙发上,笑笑问:“刚从北方来吧?”
“嗯。”天鸿应了一声。
“还没吃吧?天鸿,鸡蛋在对过厨房里,面条也有,你们自己搞。”天枝热情地吩咐这天鸿。
“我给牙搞吊得了,昨晚疼一夜,今天又疼一天,不然也不会睡这么早。”姐夫斜靠在床上,披着劳保大衣,一只手捂着腮对天鸿解释,言外之意,我不是不热情,实在是牙痛得难忍。牙痛虽说不是病,但痛起来可实在无法忍受呢。
“我们都吃过了。”天鸿没有去下面条。他想不想下呢?想。即使自己不想,也要给玉莲考虑,还是早上吃的点心,现在怎能不饿呢?可是,玉莲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他使了个眼色,不准他去下面条,他只得不去。他理解玉莲的意思,她是怕大姐他们笑话。忍就忍一点吧,肚子似乎还能坚持。惟一难忍受的就是疲倦,要是有个舒舒服服的床,暖暖和和的被窝,他准能睡个三天三夜。
姐夫一会用爱怜的眼光瞅瞅被窝里尚未满月的婴儿,一会又用调皮的眼光望望天鸿和玉莲。他估计,天鸿和玉莲可能是一对热恋的情侣,可是没听天鸿介绍,也不好瞎说。万一说错了,那多难为情。他也猜不透着两位不速之客来他家干什么,来鸠兹干什么,因为天鸿很少来鸠兹。
大姐天枝的脸被棉被蒙了半个,只剩下一双时时转动的大眼睛和玉雕般的鼻子。她用手不时地抠着鼻屎,话不多。她想,他们俩是什么关系,突然来这干什么,若是走亲戚的话,为什么空着两只手,连个包也不带。看他们的神情,好像隐藏着一种难言的东西,她用惯用的法官的眼睛,扫他们一眼,没有吱声。
天鸿泡了一杯浓茶递给玉莲。玉莲显得很累,往日精灵神气的眸子,现在无神、无光,疲倦不堪。一夜没睡觉了,实际上何止一夜,这次私奔,她考虑了好几天,天鸿不知道罢了。踏上鸠兹后,她似乎踏实多了,就想美美地睡上一会,哪怕是几分钟也是好的。
“你要困,就在沙发上睡吧。”天鸿看玉莲一边讲话,一边两眼发涩,睁不开,便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到床上睡。”大姐夫听她想休息,忙翻身爬起来,“到大姐脚头睡。”
玉莲不好意思:“就在沙发上行。”
大姐伸出头来:“那怎么行,快到床上来。”
天鸿硬把玉莲拖起,让她上床。她脱了外面衣服,急忙钻进大姐的被窝,不一会就睡着了,谁的是那样香甜,那样舒服。
大姐叫大姐夫到厨房临时铺张床,好让天鸿和他休息。
大姐看丈夫出去后,就问天鸿:“她叫什么?”
“白玉莲。”
“恐怕没经过家里允许就偷偷跑出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天鸿感到惊讶,大姐眼睛真尖,不愧是做法官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非。
“你们的言谈举止告诉我的。”天枝又抠了一下鼻屎,忽然发现孩子醒了,高兴地说:“哟,醒了,醒了,芳芳,看谁来了,你舅舅来了,天鸿快看,长得怎样?好看吗?像不像我?”
天鸿看了看婴儿,又用手指拨了拨芳芳的小腮帮,芳芳高兴地笑了,不过,她的笑,不是为任何人的,而是无目的,自然的笑。
“长得真好看。”天鸿夸赞说。
“是吗?”天枝快活极了,做母亲的谁不喜欢听到赞美自己孩子的话呢,“芳芳一生下来,忽视都喜欢她,说她像个洋娃娃,哟,屁股又潮了,天鸿,快把尿片拿来。”
天鸿只得把尿片递过去,天枝细心地替女儿换好尿布,又轻轻地疼爱地亲了一下芳芳的小脑瓜:“宝宝真乖,芳芳真好。”
“大姐,你知道我们来干什么的吗?”天鸿本想等大姐开口,见她没完没了地照顾婴儿,只得开口。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告诉大姐,最后说:“我想叫玉莲在你这儿住几天,钱和粮票我都有,她在这儿还能帮你的忙,你看行吗?”
看得出大姐不支持。她眉头皱皱说:“家里哪有地方(天鸿心里说,厨房里不是有床嘛,怎么不能住?),你哥哥那儿不行吗?”
“他培训去了,我本来准备到他哪儿去的。”天鸿看大姐不太爽当,很不高兴。
“等你姐夫过来,你跟他说,什么事也别瞒着他,看他有什么好法。”天枝把事推给了自己的丈夫。她认为,做妻子的应该尊重自己的丈夫,特别是职位或地位高于丈夫的妻子,更应该如此。
姐夫一进屋,天鸿只得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再跟姐夫说一遍,不说不行,为了爱情,不低头也得低一回头。
“天鸿,我不是说你,字认识不少,做事太糊涂。”他抽了一根香烟,忍着牙痛的苦,“我不太熟悉你们的事,你,我也没见过面,她姓什么,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能听你一个人说,你说的话,我不能不信,但也不能全信。因为你们家的情况,我至今还不清楚。我也从来不过问人家的事情,人家跟我讲,我就听。不说,我也不问。今天,你们到这儿来,跟我商量这事,是看得起我,相信我的。但我是大老粗,不像你和你哥哥,文质彬彬。我呢?有什么话,就直说出来。听,你们就听;不听,我也不反对。”姐夫摆出一副长者的样子,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端着茶杯,手指上夹着香烟,来回在房中走动,就像大将军在战斗指挥部思考作战计划一样。她说:“我个人看法,你们这样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留在这儿也是不妥当的。这当然不是说我们不愿意照顾你们,说句实话,她在这儿还能照顾照顾大姐,我还能快活快活,可是,这样影响不好,特别是对你。不管怎样,人家会说是你把她带出来的。她还正在上学,你这样做,影响她的学业不好,如果她真爱你,你为什么不跟大队或公社讲呢?她家里反对不要紧嘛,只要组织上支持就行。组织上知道你们这事吗?”
“她父亲是公社书记,她哥是大队书记,我怎么叫他们支持?”天鸿虽然憨厚、老实,毕竟脑子不笨,他听得出姐夫话中的含义,他也悟得出姐夫那种怕麻烦不愿出力的心思。他很气,担忍住了。
“大队、公社不行,可以找县里嘛,你们是合法恋爱,受法律保护。我认为,你们马上回去,搞好手续结婚,不回去不行,这样会给他们抓到把柄,当然罗,我不是怕招待你们,她在这儿过几个月也养得起,你一定要把她留下来,我也不反对。不过,作为自己兄弟,我不能不把道理跟你说清楚。再说,你大姐在法院工作,这样让人知道了,对你大姐影响不好。我就说这些,你再考虑考虑。”
踏进着紫色大门时,天鸿是把一切希望寄托在大姐一家身上的,他本来估计,大姐在产期,让玉莲服侍她,不吃她的,不喝她的,白给她一个人使唤,她怎能不答应呢?按理说,大姐应该求之不得。再说,以前哥哥与大姐相处得比较好,大姐在困难时期,哥哥曾大力协助过,自己也伸过友谊的手,现在他有困难,大姐该束手不管吗?然而,事实却打碎了天鸿的美丽幻想。
房间里显得有点闷热,空气也越来越浑浊,香烟的烟雾四处碰壁,大概认为这种人为的桎梏太欺人过甚,于是便向房里的任何人挑战,被呛得连连咳嗽的倒霉者,倒不是制造烟雾的人,而是无辜的小芳芳。
“快把窗户打开,烟把芳芳呛坏了。”大姐对丈夫命令。
姐夫急忙打开窗户,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烟雾高兴地向窗外四处奔去。
房间里突然寂静无声,大姐轻轻地给芳芳抠鼻屎。芳芳小眼闭着,嘴里还在吃奶。由于抠鼻屎,使她小小的鼻孔不时地耸动。姐夫靠在床边喝茶,玉莲还蒙在被里酣睡。她大概以为到了安乐窝,正在做黄粱美梦呢。天鸿觉得久蹲没什么意思,既然主人不愿意留人,何必赖着不走呢?他对大姐说:“你们讲的对,我们马上回去。”
“这么慌干什么,明天走也不迟嘛。”天枝见天鸿突然要走,知道天鸿有意见,但丈夫的话是有道理的,留不得,也不能留,不想留,走就让他们走吧,不过,口头上还是热情挽留的。千里迢迢来到鸠兹,不热情也不像话。
“不,一刻也不停留!”天鸿执意要走,不管他们是真留还是假留。
“吃了夜餐走嘛。”姐夫也有点过意不去。
天鸿没说什么,推醒了睡意正浓的玉莲,说:“快起来,咱们回北方去。”
玉莲睁开没睡醒的眼,见天鸿一脸的不高兴,一时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呆呆地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