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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嫁(三十一)

作品名称:苦嫁      作者:江苏黄云峰      发布时间:2010-06-02 12:20:51      字数:4707

第四章白布鞋

痛苦使人思索,思索使人明智,智慧使生命持久。
第一节
总算收工了。
这是一九七零年的早春。天鸿对着血红的晚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和社员们一起回家。“一打三反”运动,抹去了他往日的笑容,留下的只是苦闷、沉默、忧郁。他拖着疲倦的身子,慢腾腾地往家走,早春的风还有点刺骨,而且刺骨得恨呢。他没有多少衣服穿,还是他哥丢下的那套黑裤褂。里面的卫生衣也是旧的,旧就旧吧,无所谓。
南园是天鸿回家的必经之路,刚过南园,突然,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了一下。他吓一跳,转脸一看,是白玉娥。
“跟我来。”白玉娥神秘地一笑说。
郝天鸿一愣,刚想问干什么,只见白玉娥匆匆地闪进南园的瓜棚里。天鸿犹豫了一下,也急慌忙地钻了进去。
南园是白家寨生产队的菜园。之所以称南园,是因为白家寨在陵河大队的南边。刘家湾生产队的菜园叫西园,洪家圩生产队的菜园叫东园,郝家巷生产队的菜园叫北园。看园种园的,一般都是老农民,独南园是年轻的姑娘白玉娥。
玉娥和玉莲是一个老爹奶奶,玉娥父亲是老大,玉莲父亲是老三。玉娥是独生女,所以玉娥父亲视为掌上明珠。“县宣队”李三谦走后,玉莲的哥哥白玉贤就被推荐当了陵河大队的支部书记。玉贤当了大队书记后,玉娥父亲什么条件也不要,只要求玉贤照顾玉娥别下湖劳动,给个轻快活干。玉贤就安排玉娥种了园。
那瓜棚两檐着地,是名副其实的地趴屋。说瓜棚,实际上南园只种菜不种瓜,称园屋才恰如其分。但是,陵河人都是这样叫,那只能随它去。
白玉莲正站在瓜屋里面,两眼肿得像红桃,不用说,是哭的。玉娥在玉莲耳边小声地唧咕着,见天鸿进了屋,便知趣地走出瓜棚,样子像是看鸡,实际上她这是给玉莲姐姐站岗放哨。
“怎么啦?是不是家里打你的?为什么打你的?”天鸿揣揣不安地问。
玉莲没说话,猛地扑到天鸿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那泪水差点渗透了天鸿的卫生衣。天鸿的心也好像被泪水淹没了,他尽量克制自己,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玉莲的眼睛、脸颊:“喂,到底怎么回事?你讲啊,哭什么?”
“明天早上我到马陵去。”玉莲终于止住了哭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纸条,往天鸿手里一塞,扭头就跑了。
天鸿望着她消失的背影,觉得那样突然,那样莫名其妙。他急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明天早上我去马陵,中午在马陵汽车站接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家,切记,又要事相商,务必前来,过时不候。”
看过纸条,也不知什么滋味,天鸿的心像纸条上的字一样,潦潦草草,弯七别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急人。他问白玉娥,白玉娥回答的只是一笑。看样子,她知道内情,就是不告诉他。不告诉就算,明天去马陵城,一切会明白的。他把纸条小心翼翼地藏在身上,急急忙忙向家里走去。
晚霞渐渐消失,夜幕慢慢地笼罩着大地。
第二天,天鸿老远就看见站在车站门口翘首张望的玉莲。玉莲也早就注意了正在下车的天鸿。隔着车站的栅栏铁门,两人相对无言。天鸿尚未检票,玉莲就缓缓地离开站台的检票口。
玉莲今天穿的是白底紫圆点外衣,土色的纤维裤子,脚上蹬的是小白鞋。她神情颓丧,对紧跟上来的天鸿说:“我们再到沂河公园去。”
不是星期天,又是早春二月,天气清冷,公园里游人很少。天鸿和玉莲从后门直入公园。公园左边是花圃,进去观赏要收一毛钱,两人得两毛钱,天鸿有点舍不得,经不住玉莲的邀请,他还是答应了,反正是玉莲出钱。
花圃布置得古色古香,花径铺得几曲几折,数百盆温室培育的紫花叠成一个高大的圆台,一层一层的像是宝塔。盘在花盆中的腊梅,已经绽出黄花。园中的垂柳似乎还未返青,看桃花却鼓出花蕾。经园丁们修剪得花树,有的如南极仙翁,老态龙钟;有的似怀春少女,脉脉含情;有的盘根错节;有的伸三抓四;有的状若奔腾烈马,仰天长啸;有的似飞天蛟龙,驾雾腾云……
走进这里,他们好像进入仙境。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一派闲情雅意。不足之处,这里缺少古松仙鹤,因为,仙鹤被关进了沂河的动物园里。
“我要能有这个小花园就好了。”天鸿眼馋地对玉莲笑笑说。
“想法搞嘛。”
“哎,我不是资本家,没有钱,就是有钱,在咱们国家里恐怕也不行。”
玉莲没有吱声。
他们又来到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沂河公园最幽静的地方——流香岛。去年谷雨,天鸿和玉莲曾偷偷来到这里游玩。那时,未入岛门,微风就送来一缕缕沁人心扉的幽香。那淡淡的清香,极像来自世外的轻烟,丝丝缕缕如诗如梦地绕在人间。那一天,天鸿曾拾了几朵鲜花,夹在玉莲的书页里,让余香长留在玉莲的翡翠色的书包里。今天,流香岛还未进入“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意境,四处枯枝凋零,很少有绿意。偌大的地方,仅有两对情人遥遥相对。天鸿和玉莲还在第一次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望着冰冷的太阳西坠,无情的月亮东升。月亮虽是明洁的,但尚未圆满。他们真盼望月圆,可又不喜欢月圆。因为没有月圆,可在残缺中追求;一旦得到月圆,就等于瞬间失去圆满。圆月是短暂的。
“知道约你来干什么吗?”玉莲望着天鸿那张被夜色渐渐染黑的脸问,“玉娥跟你说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呀。”
“你出来跟家里是怎么打招呼的?”
“我说到一个同学家办点事,家里也就没问什么。”
“实话跟你说,为着我俩的事,我跟家里吵翻了,不打算回去了。如果你带我走,我就走;你不带我走,也就别管我了。”她的话说得那样轻巧,随便,态度又是那样的冷漠,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一朵娇艳的花,罩进了浓浓的雾中。
听到这话,天鸿吃了一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男女私奔,家乡人会笑话,议论一辈子的。倘若她哥哥知道了,我日子就没法过了。他八下找茬整父亲和俺的一家,这正是难得的材料。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也都能说出来,死的能说成活的,假的能讲成真的,何况这本身就是真的。玉莲是大队书记的妹妹,是公社书记的女儿,这还了得呀!她不是一般人家的闺女,倘若他们以拐骗女学生的罪强加在自己身上,自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即便以后有清官来明辨是非曲直,罪可受过了。就算自己为了爱情乐意挨整,又怎能对得起父母呢?一旦玉莲家里知道这事,肯定要大闹一番。一个公社书记的家庭,一个批斗人员的家庭,两者本就无法可比。公社书记不说话,就足以让百姓生畏,何况,他们要大发雷霆呢?父母亲已经受够了运动的苦,哥哥走后,我这个做儿子的本应替父母分担痛苦才是,怎能再给父母增加麻烦?再说,他俩又没正式结婚,怎么住?怎么生活?到哪里能够安身?
天鸿痛苦地摇摇头。他想张口拒绝,一看到玉莲那副忧郁、悲伤、苦闷的样子,又不忍出口。他知道,拒绝之话一出口,那就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捅进了她那真诚的心窝。他爱她,她也爱他。她为了他,不顾家庭、社会的压力,不顾处女的贞操名誉,弃学、弃家私奔,这颗贞洁、执着、忠于爱情的心,她怎能忍心伤害?她,在陵河数万人口的心目中,就是一位美丽的公主,谁对她不羡慕、崇敬、迷恋?自己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小人物,家被抄,父被斗,哥被逼走,自己学不给上,逼着在家劳动。她视这一切不顾,仍忠于爱情,要和自己结婚,就凭这些,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听她的呢?既然她迈出家门,这说明她下了最大的决心。如果她的爱情得不到,她想不开就能去死。而且也肯定能死。假如这样的话,那就更坏事了。一来自己失去了最亲爱的人,二来自己倒霉更大些。为什么呢?你想想,玉莲早晨从家出走,自己中午就跟了出来,人家肯定会说是两个人约好了的。他与玉莲相爱,这也是众所周知的。玉莲一死,她家里能不说是他造成的吗?不是他害死的,别人也会说是他害的。想到这些,他又软了下来。他恨玉莲,这样大的事情,事先为何要瞒着他?然而,他更爱玉莲。他知道这是玉莲愿意嫁给他的最坚决也是最实际的行动。怎么办才好呢?唉,哥哥要是在家就好了,他能帮助自己出点主意。可是现在---他真恨自己脑子太笨,要是有诸葛亮的锦囊妙计那该多好。
“天鸿,你考虑好了吗?”玉莲看天鸿犹豫不决的样子,也有点担心。万一天鸿反对自己这样的行动怎么办?真的去死?自己才十八岁,正是少女的黄金时代,还应该为国家有所贡献,这样不三不四地去死,不值得。再说,这会给天鸿带来更大的痛苦。她应该活着,为天鸿活着,而不是为天鸿去死。她清楚天鸿的难处,现在需要和天鸿携起手来斗争,去争取爱情的胜利。
“玉莲,你说我不爱你吗?我巴不得马上就跟你结婚,跑到渺无人烟的孤岛上,或是深山老林,过世外桃源生活。可是,这是美丽的空想,不是现实。困难随时在跟踪我们,逃不走,躲不掉,即使我们能够摆脱这种困苦的处境,何处又能让我们安身呢?工作在哪里?钱怎么办?没有钱怎么生活?这些你都考虑了吗?”天鸿紧锁眉头,静静地叙说。
“这些,我都考虑过了。”玉莲爱抚地紧握着天鸿的手,“我们可以先到你哥那儿住两个月,钱和粮票我都带了,以后,你先回来,不回来也行,叫你哥回来,把你户口迁到你舅舅家,我们在山洼洼里安家落户不是很好吗?我们都能干活,凭我们的两双手,还怕苦不到一碗饭吃?就是艰苦一点,也不要紧,我已经做好了最苦的准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说到这里,玉莲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好吧,我听你的,你能不哭吗?”天鸿尽力安慰玉莲,虽然自己心里如刀刺一样难过。她是多好的一位姑娘啊,为了她,再大的苦,我也得吃。再大的罪,也愿意受。他暗暗地下了决心。
早春的夜风,仍然很冷很冷。月亮和星星都冻成了冰块,贴到了天上。
“冷吗?”天鸿问。
“跟你在一起,”玉莲深情地望着天鸿,“不冷。”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一吻道情。她那甜蜜的唇,羞怩的眼,灼热的腮,天鸿曾吻过无数次。每一次吻,就像给天鸿注入同命运抗争的活力。突然,天鸿看到一个姑娘在一簇万年青的枯草地上打滚哭泣,一个男人插着手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走来走去。
玉莲望着这情景,紧紧抱着天鸿,轻轻地说:“我真有点怕。”
“怕什么?”天鸿又吻了她一下,给她安慰和壮胆,“我在你身边。”
“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心里总有点害怕。”在茫茫的夜色中,天鸿仍分明看到玉莲那深情而又惆怅的眼神,玉莲大概怕冷了他们之间爱的激情,又补充说,“不过,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忘了,什么也不怕。只是有一条,我必须要你说清楚,你不会离开我吧?”
天鸿理解玉莲。他知道玉莲这次不顾一切约他私奔,来个“背水一战”,倘若事情办坏了,将来怎么见人?
“我永远不会,我只怕离开的是你而不是我。”天鸿保证说。
“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停了一会,玉莲望着家乡方向,挂念地说,“家里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愿菩萨保佑家里平安无事。”天鸿沉沉地遥望着远方。
“你不说不信神吗?怎么又念起菩萨来了?”玉莲望着天鸿那虔诚的样子,又感到好笑起来。
“是呀,往往就是这样,不相信的东西,有时也想去相信。明明知道是假的,还希望它是真的,唉,做人难呐——”
天鸿对黑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夜气逼人,天鸿脚被冻得像猫咬似的。玉莲仍然穿着那双白白的白布鞋。在陵河穿白鞋的很少,主要是忌讳,因为只有家里死人,亲属才在鞋面上缝上白布,以示孝敬。玉莲不在乎这些,她爱穿白鞋,城里人穿的是白力士鞋,她没这个条件,就自己做白鞋穿。她认为,白象征纯洁。穿白鞋也秀气,所以,一年四季她都这样穿。父亲不在家,母亲也管不着,她爱咋穿就咋穿。
天鸿怕冻坏了玉莲,决定带她到火车站候车室。因为没带证明,旅馆不能住,城里又没亲戚,只有到火车站。候车室里人多,又不是露天,当然要暖和些。熬过今夜,明天决定南下鸠州。他们相信,到鸠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想不到,他俩在嗡嗡的候车室的一个角落里,坐了没一根烟的功夫,麻庆明、白玉娥、刘大翠等人都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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