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
作品名称: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寿 发布时间:2014-11-21 18:44:42 字数:3277
啪啪啪。
敲了几下火石。
火星落到纸煤上,点着了。
小荷急忙用力吹,火苗起来了。
点着了草纸,丢进灶坑,再加上几块明子。
一双手拾起木柴,帮她一起添火。
“二少爷,你起来了。”她这一句算是问候。
“嗯,”他应了一声,“夫人呢?”
“二夫人在院里活动手脚。”
“夜里她老人家睡得还好吧?”
“好。二夫人身体好着呢,二少爷你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起身去了院子。
娘正靠着大树活动。
压腿下腰,娘每天都做。
吕楠小时候有一次来到院中,见娘能把腰弯成一张弓一样,觉得特别了不起。他也跟着学,结果被娘教训。
“男孩子不能学这些,不然长不高。”
这句谎话他信以为真,后来才知道是骗他的。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娘,只叫她姨。
不过,他也不喜欢做这些,他没觉得错过什么。
娘有一把剑,他偷看过一次,只记得那把剑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剑鞘都已经刮花起皮,剑穗已经残缺不全。这是一把破旧的剑,比街头卖艺人的花架子剑都不如。
“娘。”他过去施礼。
“楠儿。”娘收了势,“你来得正好,娘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知道今年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年不是大比吗?”
“哦,是吗?”他淡淡地应着。
“楠儿,你这次回来,也就不用出去了。好好读书吧,以你的才学,一定会中举的。再读上几个月,就去会试。”
“娘,孩儿早不读书了。”
“楠儿,你到哪都带着书,娘知道的。”
“可那些……都是消遣而已。”
“楠儿,要是娘非要你去呢?”
“娘,我真的不行。”
“三年前,要不是你有意去淋雨,染了病,你会不中举吗?娘会不明白吗?小时候,我就没机会管教你,现在,你长大了,我更没办法了。”娘叹了口气。
“娘,我……我真的不行。再说,善堂那一大堆事情,总不能没人管。”
“楠儿,你这都是借口。娘知道,你不想考学是因为你爹。咱们家一直是书香书第,可惜,你爹因为生计,不得不弃学。他一直希望家风还是老样子。本来,你哥哥已经完成这个心愿,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只能靠你了。”娘叹息一声。
“娘,父亲大人的心愿已经了了。”他道。
“楠儿,什么意思?”
“这商贾不如士人,朝廷法度对商贾有颇多不利。买卖货殖,上下打点,多处都是吃拿卡要。家中出了个入仕的,自然一切方便多了。大哥虽然没有入仕,也是有出身的人。就算他现在……那也一样的,现在,不用我去再考。”
“楠儿,你怎么这么想你爹?你说这些是不孝。不管怎么样,娘说了,你就要做。”
“娘,您要是逼我,我会去的。但是,我还是中不了。”他沉声道。
“你想故意落第,是吗?”
“不是,是孩儿真的中不了。”他转过脸,躲着娘的目光。
娘长叹一声:“要是大娘在,你绝不敢对她这么说话。”
吕楠抿了抿嘴唇,最终忍住没有答话。
“娘,我去帮小荷了。”
不等娘发话,他急匆匆离开了。
大厅。
大厅很大,很高。
正因为大、高,显得出奇的空。
现在,整个大厅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三绺墨髯,一身士人气质。他正在看一幅画。
这幅画就挂在墙上,这个人每天都要看上许久。
一幅渔家晚景图。
渔娘正在晒网,眼中含笑看着渔郎,渔郎一手抱着三岁大的幼子,一手提着一条大鱼,六七岁大的长子看着大鱼欢笑,一家人其乐融融。
唉……他不由一声叹息。
这时,外面走进一个人。
这人年过四旬,衣装整洁,行事做派透着稳重。
“老爷。”这人走近了。
观画的人回过头。
“安平,什么事?”
“老爷,有客来访。”
“什么人?”
“这人叫张文冕。”
“张——文——冕——我不认识这个人。”
“老爷,您看看他的名刺。”
程安平把名刺递向前。
老爷接过名刺,翻开查看。
“这个人……是司礼监大太监刘瑾的幕僚。”老爷皱起眉头。
“老爷,刘瑾位高权重。张文冕这次来,一定是受他主使。”
“我一个商贾,就算再有资财,也不过一寻常百姓,富而不贵。张文冕这次来,怕是冲着一个财字。”
“老爷,那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请。”
张文冕走进了吕家大院。
他一直想看看人们口中相传的大财神爷是什么样子。
外乡人在京城立足本就不易,想干出一番事业更是难上加难。而这位大财神不但是外乡人,更是京城首富。
据说此人二十几岁入京,短短几年时间,聚宝生财,成了大财主。然后,就像滚雪球一样,他的财富越积越多。
朝廷刚刚放开与鞑靼的有无,他就把生意插了进去。
云南的茶马也有他的影子。
只要可以赚钱,他就能见缝插针。
他的货殖贩卖走得路都特别的长,所以,利润丰厚得惊人。
别人不敢走的路,他一定去走。
走一次,抵得上别人十次,数十次。
别人见这样赚钱,也来抢这个饭碗。
可惜,胆量不够的,输不起的,一个一个败下来。只有他不怕赔,最后也只有他赚了大钱。
现在,他的货殖已经遍布大江两岸。他也成了神,财神。
但张文冕始终想不出,他最初起家的本儿有多少?
在这世上要想起家都得有本钱。白手起家,那只是没钱,没钱要有人,没人得有能力,就算能力也没有,还免不了有点儿运气。
但在这京城,运气作用不大,能力……跟关系比起来什么都不是。只要上头一句话,你能财源滚滚,同样,只要一句话,你能倾家荡产。当年吕家初入京城,是不可能攀上什么关系的。
那就剩下一个答案:钱。
他有钱,他一定有很多钱。所以他一入京城就能迅速发达,然后走口外,到江南,遍通天下。
但是……这也不对。
张文冕查阅过有关吕家的文案。吕家早在三辈前就败落,可以说是家无余财,怎么可能一跃成就这么大的变化?这份记录与人们传说他空囊入京倒能相互印证。
但张文冕不信,这不合情理,这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横财。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什么横财?什么横财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他不知道,他想,这必定是个有趣的秘密。也许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个秘密。可惜,那也不过是个过时的秘密了。
现在,张文冕就面对着这个财神爷了。
瘦高,并不富态,布衣便装,宽袍大袖,这个打扮像个士人,而不是商贾,三络墨髯,一派儒雅,越看越觉得像个文士。
这财神爷已经迎到客厅门口。
张文冕急忙紧走两步,抬手施礼。
“吕世兄,张文冕有礼了。早闻吕兄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先生过奖,先生此来真是让寒舍篷筚生辉。”吕老爷一样拱手致礼。
“吕兄过誉了。”
“先生,请。”
“请。”
两人寒暄过后,步入客厅。
落座之后,童子端来香茶。
“吕某只是一介商贾,不知先生今日驾临,有何见教?”吕老爷问。
“吕兄真是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必客套,今日此来是有事相求。”
“不知先生所为何事?”
“其实并非文冕之事,而是天下苍生之事。”
“哦?愿闻其详。”
“前些日子关中一带大雨,发了洪灾,不知吕兄知否?”
“在下没有听到。”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地方上大都是报喜不报忧。这种事情,即便传到京师,也不能让百姓得知,以免人心惶惶。”
“那么这次灾情如何?”
“不少州县被淹,良田被毁,房倒屋塌,灾民遍地,急需援救。而且,吕兄的家乡高陵尤为严重,许多村落已经没有人了。”
“哦?那,朝廷怎么应对的?”
“朝廷自然是派人赈灾,只可惜,缺少赈灾之银。刘公公为此也是寝食不安。吕兄大概不知道,公公也是关中人,算起来,与吕兄是老乡。这次洪灾,公公家乡一样被灾,所以格外关心。可现在,户部也是府库空虚。思来想去,只有请吕兄帮忙了。”
“国家有难,我自然责无旁贷,不知需要多少银两?”
“吕兄,救灾安民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这钱财也不能由吕兄一人承担。”
“先生之意是……”
“这件事情,公公和户部韩文韩大人商讨过了,既然是户部缺银,而苍生受灾,何不募银?
“募银?”
“不错。京城富户不少,如果他们肯出钱,再大的灾也不怕救不了。只是有一个问题。”
“先生请说。”
“募银这件事情必须有人带个头,第一笔善财交得多,后面的人自然少不了。所以,要有个慷慨解囊的大善人。而吕兄是闻名京城的义商,所以,张文冕今日前来打扰。到时吕兄捐银,公公也当捐上一份,正是一富一贵,不愁善款不来呀。”
“这件事情好说。只是不知道募银的事情怎么安排?”
“这件事情已经布置妥当,明日即可开始,到时就请吕兄帮忙了。”
“先生客气。”
“既如此,吕兄,文冕还有些小事,也就不打搅了。”张文冕说着起身。
“我送先生。”吕老爷也站起来。
“不必,吕兄,请留步。”
一再客气,吕老爷把张文冕送出了客厅,管家程安平则一直随着,把这张文冕送出大门外。
大功告成,张文冕想,这种事情,没有办不成的道理。富不与官斗,走个过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