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作品名称:天·地·江·湖·人 作者:天木寿 发布时间:2014-11-04 14:05:10 字数:3980
“吃点东西吧,从早上起,你什么都没吃。”她说。
“我吃不下。”他说。
“来,就吃一点,吃块点心。”她劝。
“我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你不吃,我可硬塞了。”
“别闹了。”
“谁跟你闹了!我真动手了!”
他沉默。
“我,我真动手了,我,我可不是吓你,我……”
他沉默。
她举着手却没法子。
他只是沉默。
她扭过头。
半晌。
“你怎么哭了?”他吃惊,她脸上都是泪。
“我哭怎么啦,用你管!”她叫。
“你别哭啊。”
“我就哭,我就哭。我就哭!”
“大伙都听见了。”他劝。
“听见怎么,他们管得着!”
他轻轻地拭去她面颊上的泪珠。
她赌气地推开他的手,扭头不看他。
他赶紧拿起花糕,一边吃,一边转到她脸前让她看。
她又把头转到另一边,就是不看他。
良久……
“没想到,死伤这么多人。”他说。
“是啊。可这也免不了的。吃这碗饭,不知道会轮到谁头上。”她说。
“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说。
“怎么能是因为你呢。”她说。
他叹气。
“难道以后你再不出门了?”她说。
他沉默。
“还不是么。大家都有不得不干的事么。”她说。
“你说的是。”他说。
“那……你能笑一个吗?”她说。
他笑不出。
“来呀,笑一个。”她说。
他叹了口气,硬挤了个笑容。
“笑比哭好。”她说。
笑真比哭好?
他不知道。
就像现在,他觉得哭出来倒更好。
可他哭不出。
只有叹气。
再叹气。
“你埋怨自己,还不如埋怨蔡大哥呢。还老江湖呢,这样的当也上。”她说。
“别这么说。贼有非智,防不胜防。要不是蔡大哥舍命相救,我也逃不掉。”他说。
“你呀。别人都是好人,就你自己是坏人。”她哼了一声。
他苦笑。
“来吧,把这块也吃了。”她说。
他摇头。
“来呀,来。”她催他。
马车车厢的小布帘一掀,她向外张望。
“大业,水袋。”
一旁标车上的程大业听到凌飞燕吩咐,立即跳下车,拿起水袋递到马车窗口。
放下窗帘前,凌飞燕扫了一下前进中的标队。
队伍中的马车现在根本没有货物了,有的只是标客。
他们是四义标行昨夜在黑店大战后伤势较大,这是小部分,大部分是跟随凌飞燕的脚步来的。
凌飞燕的那趟标结束了,急匆匆来找吕楠,这些标客们也随后赶来。
幸亏如此,蔡猛才没有全军覆没。
死者入殓,伤者医治。重要的,还要报官,等着官府询问。
凌飞燕不想留下。今天一早,她就安排了人手,护卫吕楠回京。有关案子的人证,有蔡猛他们留在那里,等案子了结。
夜长梦多,吕楠不能在路上多逗留。
凌飞燕又扫了一下标队前面。
她眼中闪过一片白色。
一个白色的身影,骑在一匹桃花马上。
“仲木。”凌飞燕耳语一样地呼唤。
吕楠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她的手指向车外的白影,把窗帘放了下来。“万一,她真是千面神女呢?”
他摇头。
“你怎么知道?”
他没说话。
“就因为她救了咱们?”
“不是。”
“那为什么?”
他没言语。
“说呀。”她说。
“不会是她的。”
“大业跟我说过她的事了,我觉得太可疑了。一,她没路引;二,连花钱买平安都不懂,还打官差;三,这么高的武功,怎么还卖艺呢?”
他又摇头。
“我说着了吧?这没法解释。”她说。
“这是大业的怀疑吧?”他说。
“不管是谁的,这里有问题。”
“年龄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千面神女也就是这几年在江湖露面,差不了太多。再说,她蒙着脸,谁能看得清?”
“不会是她。”
“你怎么这么肯定?”
“千面神女绝不可能是个……反正不是她。”
“喂,你怎么话说一半儿啊?”
“没有。”
“仲木,你可不是会撒谎的人。你说,你知道什么?”
“没有。”
“告诉我。”
“真没有。”
“连我你也瞒。”
他沉默。
她气得扭过脸。
“飞燕,我不会瞒你的。”
“好。那你说,你为什么信她?”
他沉吟片刻说:“嗯……其实就是你刚才说的三个疑点,所以我信她。”
“你说明白,我不懂。”她说。
“你把你说的三个疑点反过来想想。”
“反过来?”
他点点头。
“我……反不过来呀。”
“那,先说第三个,为什么她武艺高强还卖艺呢?”
“她傻呗。”
他摇头,显然不对。
“我当然知道她不傻,但也不精明啊。”
“再想。”
“她笨。”
他又摇头。
“本来嘛。那你说为什么?”
“除了笨呢?”
“她不会干……对,她不会干别的!”
“不会干,”他点点头,“说得再深一些。”
“她……嗯,没……我想不出。”
“她没有门路做别的。”
“对呀,对呀,对呀。我就是……就差一点儿,就是想不出来呀。”
“那她为什么没有门路呢?”
“因为她认识人少呗。”
“为什么认识人少呢?”
“因为……那还因为什么呀?认识人少就是认识人少啊。”
“那好,说第二个。为什么她不懂贿赂官差呢?”
“我也不贿赂啊。凭什么把钱给他们哪?”
“她不能跟你比。她惹不起那些人。”
“惹不起还动手?惹不起就该老老实实才是。”
“这说明她不懂人情世故,至少有的地方不那么明白。”
“所以我说她傻嘛。”
“嘘——”
“好好,我小声点儿。”
“最后,她没有路引。”
“她是逃犯。”
“不对。寻常人有几个有路引的?”
“可没路引的人也不离开家呀。”
“所以,很明显的线索。”
“是,是……什么明显?”
“她认识人少,她没有路引,她不精于世故。”
“是啊,对呀。那又怎么样呢?”
“答案。”
“答案……我哪知道啊?”
他看着她。
“你就直接说出来吧,别打哑谜了。”她催促。
“她是因为有事变才离开家,她不懂世故,住在一个连路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遇到了难处,她得了病,可能还欠了店钱,被赶出来,所以才到街上卖艺。”
“啊,我知道了,她一定是住在山里头的,一个老尼姑教他武术,所以她才这么厉害!这太简单了。”
“雨晴!”凌飞燕兴高采烈地打开车厢的车帘大声叫。
骑马行走在标队前面的白衣姑娘回过头,大眼睛在白纱下扑闪着。
“凌小姐,您有什么事?”她礼貌谦恭地询问。
“别叫我凌小姐,别别扭扭的,就叫我飞燕吧。”凌飞燕道。
“飞燕姐。”江雨晴柔声道。
“哎,你叫我姐?我看你比我大。”凌飞燕道。
“根据什么呀?”一旁标车上的程大业嚷着插嘴。
“她都长不开了,我还能长。”凌飞燕道。
“你就直接说自己矮得了呗。”程大业哼了一声。
“闭嘴!”凌飞燕直接把程大业刚送过来的水袋又向着程大业的脑袋飞回去。
啪!
“哎呀,暗器!”程大业满脖子带脸儿都是水。
标队的师傅和小徒弟们都快憋得喷出来了,可谁也不敢笑。
“哎,雨晴,我十九,你多大?”凌飞燕看都不看程大业,继续问。
“飞燕姐,你比我大。”江雨晴柔声细气地。
“真的?好啊,我可以当姐了,”凌飞燕得意地说,“你是不是住在山上?”
“是。”江雨晴点头。
“有个老尼姑教你武术?”
“不是。”
“不可能!我都推算出来了!不是尼姑——那就是个老道姑!”
江雨晴摇头。
“是个女的对不对?”凌飞燕继续。
江雨晴摇头。
“那就是个男的!”凌飞燕道。
“老天爷,”程大业一边用抹布擦脸一边说,“不是女人当然是男人了。”
“还有太监呢。”凌飞燕下巴一扬。
“我服了。”程大业长出一口气,瘪了下去。
“不过……你师父是谁呀?你的武功不错嘛。”凌飞燕问。
“恕个罪说,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名讳是徐平。”江雨晴道。
“徐平……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凌飞燕努力回忆,“徐平……”
冰凉的河水。
沸腾的河水。
冰凉的河水在沸腾。
开锅一样在翻滚。
这里是壶口。
两个人就在岸边。
年轻人,老人。
年轻人,一把长刀。
老人,背后背剑。
年轻人,正值当年,气宇轩昂。
老人,垂垂老矣,白发白须。
他们在谈话。
说什么?谁也听不到。
河水的怒吼压低了一切声息。
然后。
抽刀。
亮剑。
一个回合。
又一个。
十个,二十……
青年刀刀刚猛,如疾风迅雷。
老人剑剑轻灵,如游龙怪蛇。
青年步步紧逼。
老人节节败退。
青年人豪气大发,手腕一翻,一招威震乾坤的刀法出手!
快,还有准,不只快准,还要绝。
绝无退缩,绝无犹豫,绝无后悔。
黄河水还在翻涌……
“你的刀法很好。”老人说。
年轻人无言。
“刚而不脆,很好。”老人又说。
年轻人沉默。
“尤其是那一招,凌厉无匹啊。那应该是一招无解的刀法。”
年轻人长叹一声:“可你破了风卷残云。”
“可你破了风卷残云……”凌飞燕盯着江雨晴,有些怀疑。
江雨晴扑闪了两下眼睛,没作声。
“可徐平如果活着,现在有一百二十岁了,人活不了那么长。”凌飞燕皱着眉头。
“师父……他老人家其实没有那么老,再说……”江雨晴话说了半句,低头不语了。
“再说什么?”凌飞燕追问。
吕楠胳膊肘捅了凌飞燕一下,不让她继续问。
“怎么了?”凌飞燕不明所以,看到江雨晴的脸色,明白过来。
“是你师父教你破的风卷残云?”凌飞燕道。
“不是。”江雨晴道。
“不是?”凌飞燕诧异。
“我……飞燕姐,昨夜真是对不起,失手打伤你。”江雨晴低下头。
“昨晚你都道过歉了,算啦。再说了,你要是不踹倒我,我就砍死你了。”凌飞燕大大咧咧地,她接着说,“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卖艺呢?”
“我没有钱……花光了。”江雨晴的头低得更多了。
“难道你下山前没有打算?”凌飞燕问。
“我想投奔一个人。”江雨晴道。
“你亲戚?”
“我没有亲戚。”
“人哪能没亲戚呢?”
“我从小一个人,什么亲人也没有。”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感伤。
“那你投奔……你定亲了?”
江雨晴的脸像红布似的,虽然脸面挡着,可眼睛周围都红通通的。
“飞燕,你又乱说了。”吕楠嗔怪道。
“这也没说什么呀,我就随便问问。”凌飞燕说。
“我找我师兄。”江雨晴小声说。
“你有师兄?他在哪?”凌飞燕问。
“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找?”
“我只能打听。我听说武林人可以向其他武林人求帮,打听消息。”
“你打听着了吗?”
江雨晴摇头。
“你想得太简单了。求什么帮啊。同行是冤家,坑你还差不多。再说了,就算他们想帮,也帮不上忙。天下这么大,那不是大海捞针吗?”飞燕摇头。
“我师兄的武功很高,像他那样高武功的人一定很少。我想,他在武林中一定是尽人皆知的大英雄。”
“你那么是找不到的。雨晴,你就跟我回镖行吧。你就留下当师傅。我们标行的师傅心肠好着呢。你想问你师兄的事情,直接问他们就行,说不定就有人保标碰上过。要是问不出来也不用担心,告诉你,总有一些绿林人来京城找我们攀交情,就是到京城玩儿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从他们嘴里也能打听到的。总比你乱找好得多了。”凌飞燕道。
“飞燕姐,你要请我当镖师?”江雨晴道。
“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