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哭泣的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天遂人愿，是每个人心中美好的愿望，而有时候，往往会事与愿违。人们在赞叹大自然的美景时，却也惧怕着它发怒时的淫威。人的信念与意志是强大的，强大到坚不可摧，甚至能够与命运相分庭抗礼。但是，人的肉躯却是极其脆弱的，当灾难降临的时候，任谁也无力阻挡，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第二天下午，蓓仪与我从邮政局出来后直奔父母家。刚才，把蓓仪在昨晚写的信，和一些学习用品寄往了学校。
　　老天阴沉着脸，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空气里充塞着潮湿、晦涩。
　　由于视线比较模糊，我盯着正前方紧握住方向盘，轿车谨慎的向前行驶着。蓓仪微闭着眼，一丝笑意在唇角漾起丝丝涟漪，此刻的她，必定又在想孩子们了，想他们收到信后的欢呼雀跃，想着国庆长假相见时的喜悦。
　　然而，即将来临的灾难，打破了这一份祥和的宁静，亦撕碎了我们，所有的幸福。
　　死神，张牙舞爪般向我们扑了过来。
　　对面快速行驶的一辆集装箱卡车，势如破竹般，冲毁了中间的绿化隔离带，我惊叫了一声后猛打方向盘，却已经来不及。巨大的撞击声后，随之一股剧烈的冲击波袭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阵刺骨的痛感令我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呼喊声从碎裂开的车窗外传来。眼前的景象惨不忍睹，车厢严重变形，空间已被外力挤压的极其狭小，蓓仪苍白的脸上满是鲜红的血，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双唇轻启，却微弱的无法听清楚，整个身体被车门紧紧挤住不能够动弹。
　　“蓓仪，蓓仪！”我用尽全力大声的呼喊，泪水倾泻而出，心撕裂般的痛，双手紧紧地按住她正流着血的头部。
　　蓓仪微微睁开了眼，显得很吃力，极力挤出着微笑，剧烈的疼痛却让她的笑容已扭曲而变了形。
　　救护车已经赶到了，却要等消防人员把车门切割开才能够采取救援。耳旁，已传来切割机切开铁皮的刺耳声。
　　“蓓仪，我知道，你是坚强的，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努力克制住不让泪水再流下来，此刻唯一的信念，绝不能够让她睡着，我反复的祈祷，上天能够护佑她平安。我不停的告诉自己，蓓仪肯定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很快的，我们都被解救了出来，医护人员立即作了急救处理，给她戴上氧气罩后，马上抬到了救护车上。
　　呼啸着穿行在道路上的救护车里，医护人员的表情是不容乐观的。我心如刀割般注视着蓓仪，紧紧地握住她柔弱无力的手，翻江倒海般心急如焚。蓓仪的头部缠绕着层层纱布，殷红的鲜血已慢慢渗透出来，如一朵血色的曼珠沙华，悲壮地开放着。
　　突然，蓓仪的手在我掌中蠕动了一下，她微微睁开了眼注视着我，清澈明亮的双眼已然黯淡了许多，我的心一阵阵地痉挛。她缓慢吃力地抬起手欲摘除氧气罩，我忙伸手阻拦，她微微摇头，我束手无策。茫然中，她已摘下了氧气罩，苍白的脸无一丝血色，一阵咳嗽后，嘴角已有鲜血漫出，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在我掌心的手抽动着，我顿时明白，她有话要说，忙把耳朵凑到她干裂的嘴边。
　　“洛，我，我快不行了……”蓓仪气若游丝的话语，被再次急促的咳嗽打断。
　　“不，不会的，蓓仪，你肯定没事的，一定。”我语无伦次般，一丝绝望的气息从心底蔓延上来。
　　蓓仪的手紧紧的握住我，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洛……我爱你！”
　　她的手慢慢的耷拉下来，永远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两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处滑落了下来……
　　“蓓仪……”一声泣血痛呼，颤栗了整个世界。
　　“这不可能，不是这样的，医生，快，快点抢救啊！”我疯狂地抓住了医生的手，眼中满含乞求。
　　“面对现实吧，年轻人，请你节哀顺变，保重自己的身体。”医生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的脑海里瞬间空白，茫然地看着蓓仪，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俯身抱住了静静躺着的蓓仪，紧紧的。泪，已如雨下。
　　
　　亲爱的蓓仪，我是如此的爱着你，爱你甜甜的笑容，时刻温暖着我的心；爱你那双美丽灵动的眼，犹如星辰灿烂着我的生命；爱你在我耳畔喃喃细语，温柔了每一个浪漫的夜晚。
　　你纯洁、善良、美丽的心灵，深深地吸引着我，高尚无私的品格，无时不刻的感动着我。
　　因为有你，我不再孤单，不再彷徨失措；因为有你，我便有了甜蜜的牵挂，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充实；因为有你，我的世界里开满了鲜花；因为有你，我的人生才有了真正的价值。
　　可是蓓仪，我亲爱的妻子，你说你爱我，为何又要离我而去。你曾经说过，要我陪你看外滩的夜景，陪你看大海的潮起潮落，陪你去看孩子们，还有，你答应过我，要一起慢慢变老。
　　我的心，随着怀中的躯体，渐趋冰冷，我的世界，已然一片荒芜。
　　
　　亲友们都已赶到了医院，哭喊声此起彼伏，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里，所有人都笼罩在极度悲伤的气息中。老天也为之动容，“轰隆隆”的雷声穿透灰蒙蒙的云层压了下来，雨越下越大，那是蓓仪妈妈伤心欲绝落下的眼泪吗？
　　伯父看了一眼，蓓仪冰冷苍白的脸后，两眼发黑瘫软了下来，被亲友搀扶着坐下来的他，已然泪如雨下。昨晚还在自己面前欢蹦乱跳的女儿，转眼却已撒手人寰，永远的离开了。人世间，最悲惨的莫过于白发送黑发人，这样的噩耗足可以击垮一切。极度的悲伤令阿姨数度昏迷过去，严重沙哑的嗓子已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那无声的泪水肆意坠落。自从蓓仪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一直守护在身边不离左右，即使后来的不得已，她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默默的呵护着她，深深地爱着她，虽然，蓓仪不是她所亲生，却胜似亲生。
　　雪儿与可欣哭号着，数度挣脱了搀扶的亲友，扑向安安静静躺着的蓓仪，她们的心里也无法接受，姐姐突然离去的事实。
　　可欣从记事起，就一直与蓓仪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姐妹情陪伴着她一路成长，留给了她太多欢乐与美好的回忆，此刻，自己有太多的话想对姐姐说啊。而雪儿，孤独的从悲伤的童年里走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懑，怨恨着所有一切，然而，遇见了与自己有着相同命运的姐姐，她如阳光般温暖了自己曾冰冷的心，又如夜空中的启明星，照亮了自己未来的路。如今，姐姐却走入了另外一个漆黑的世界，自己却来不及挥手说再见，只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不舍。
　　事后，耀辉在调查事故现场的警察同志那里了解到：肇事车辆司机属于酒后驾驶，再加上过度疲劳的他当时打起了瞌睡，从而酿成悲剧。而司机本人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此刻也因身受重伤被送进医院治疗，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由于蓓仪的去世，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理，再加上车祸导致我右手臂骨折，公司给我放了长假。
　　每一天，我沉浸在痛苦之中，看着蓓仪的相片发呆，回忆着曾经在一起的美好岁月，她所给我带来的惊喜与快乐，以及所有的点点滴滴。睹物伤情，视线所及的每一个物件，都会令自己嘘唏不已、潸然泪下。妈妈与可欣、雪儿她们，把关于蓓仪所有的物件藏了起来，但是她们明白，是无法删去我们的回忆，以及对蓓仪的百般思念。
　　雪儿、耀辉他们6人担心着我的状况，也怕我寂寞，就轮流的来陪我说说话。他们说，人死不能够复生，劝我节哀顺变注意身体；他们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失去了的东西是无法回来的，劝我坚强的去面对，至少还有他们；他们还说，虽然我看不见蓓仪，但是天堂里的她会看到我，她不希望我们因为她而悲伤、颓废，应该振作起来好好的活着，她会在世界的另一边为我们祝福。
　　每一个夜晚，久久留恋于窗台边，始终坚信，无垠的苍穹中，总有一颗星星，是蓓仪美丽的大眼睛，她也一直在看着我，虽然，她不说话。
　　
　　在蓓仪生前，我们曾约定过，将来去世后，让我们的子孙把骨灰撒入大海。我们都是地球上的一颗尘埃，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中去，大海，是生命最后的终点。征得伯父的同意后，在蓓仪遗体火化后的那天，与服务中心办理了相关事宜。两个月后，接到了殡葬服务中心的通知，办理参加海葬仪式的手续，仪式将在一星期后举行。
　　站在甲板上的我，感慨万千，当初一语成谶，如今蓓仪已与我阴阳两隔，永远的离我而去。
　　随着哀乐在耳畔响起，海上追思仪式开始了，全体亲友及领导起立默哀悼念。随后，伴着鲜花花瓣的骨灰陆续被撒向了大海，随着海浪漂向远方……
　　我仿佛已置身于浩瀚的大海中，多么希望自己，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沙子，陪着蓓仪看那潮起潮落，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随着她，浪迹天涯……
　　
　　晚上，我来到曾与蓓仪经常看海的地方，与她告别。蓓仪，请原谅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不能够再来陪伴你。明天，我将踏上支教之路，你一定如我一样地高兴，因为，马上会见到孩子们了。亲爱的蓓仪，也请你相信，我要踏着你的足迹，带着你的梦想，一起飞翔！
　　站在海边，任那肆虐的海风，侵蚀着我麻木的身躯，海水扑溅在脸上，泪水淌在了脸上，一样的咸，一样的冷，我不知道，哪是海水，哪是泪。
　　
　　无数次，我们紧紧相拥，在那潮起潮落时。
　　因为这片海，我们许下了诺言，不离不弃海枯石烂。
　　是否记得，那两只在海浪里搏击的海鸥，形影相随，你说，那就是我们；是否记得，漂向远方的漂流瓶，曾盛满了我们，深深的爱恋；是否还记得，我们手把着手，在那礁石上刻下的名字。
　　而如今，大石依旧，人事已非。
　　风起云涌，远处，惊涛骇浪中。
　　一只海鸥，独自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