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香

这条路走过来实在太辛苦，草草已经汗透了全身。小巷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刺得她难以正常呼吸。
真不明白这个一凡，好端端的一个名画家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鸟拉屎都嫌脏的地方住啊。草草有点想发牢骚，真想打道回府不干了，可自己又没那个胆，除非自己不想吃这碗饭了差不多，谁叫自己是个臭小报的记者。草草摇摇头，汗已经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受不了这鬼地方，鬼天气，还有这鬼画家。
这就是一个贫民窟。
上次的大型画展，一凡的一张《幻影》以二十万的高价被某富商购买，一时间为之轰动，大大小小的报纸都开始争相报道他，可这个一凡却不愿意接受任何采访，那些报道也是记者们费尽千辛万苦寻遍他的好友再通过自己的奇思妙想加工出来的，也是煞费苦心的杰作啊。
谁要是能拿到一凡的独家专访，那绝对是一个轰动全城的消息。
草草是个美女，美女出马绝对马到成功，这是她那个肥胖臃肿的老编说的。自己美么，草草边走边想，美个屁啊，不过在记者这个行列里算是不错的吧，草草有些自得。
有一点风吹了进来，虽然臭臭的，但很凉快。
东平巷七十二号，草草默念她记得牢固的地址，该死的一凡。如果不是自己要去采访他，一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东平巷七十二号，草草站定，眼前是一间很不起眼半新不旧的民居，屋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墙有点高，草草只能看到高大的香樟树随风抖动着茂密的树叶，想来里面是清凉的。
在门上找了好久才发现了拐角处不起眼的门铃，草草定了定神，这个一凡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自己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草草的心忐忑地跳着，咬了咬牙，既然是为了有面包，有牛奶，门里怎样的钉子自己都是要去碰的，草草深吸一口起，按响了门铃。
门铃声清楚地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响了起来。停了下来，没有声音，继续按，依旧没有回应。草草叹了口气，来到这里竟然连进屋子都没有可能，真是太失败了。
草草木木地站在那里，这样回去老编会怎么说自己呢？
“你找谁？”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草草回头，眼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材高大，衣着很干净，有一张很有棱角的脸，眼神不友好地看着她。
他是一凡么，不，不会，一个画家不会这样整洁，她曾经看过一张一凡剪报上的照片，不清楚，但她可以肯定不是他，那个人长着大胡子，没有他这样干净清爽，而且也没有他这样年轻，不，眼前这个人肯定不是一凡。
本来就一头的火气，她再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不友好。她不去看他，也不想再去打听什么一凡的消息，这个鬼地方，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
“我又不是小偷，”她白了他一眼，“干嘛那么看着我？”
男人不说话，绕过她去开门。
啊，他真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一凡吗？不会吧。草草有些后悔。男人的门已经开了，正要对里面走去。
“哎，你等等，”草草喊。
“你要找那个画家吗？”男人看了她一眼，“他不在这里住了，搬走了，你还是学生吧，不要一天到晚在外面闲着没事找他，好孩子就应该把学习搞好。”门在他吐出最后一个音符的同时合上了。
草草一头雾水，我怎么成学生了，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是那种追着偶像满大街跑的小毛孩吗？草草看看自己，虽不是极具女人味，但也不至于是没有发育好的小孩子吧。
奇怪的男人，不过，她已经确定一凡已经不在这里住了，线索已断，自己回去也好和富态的老编交差，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出了小巷，她叫了辆计程车，迅速地离开了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那块“宝地”。

草草在这个城市租了一个房子，和别人合租了，想到刚毕业那段日子，大家都是很有抱负，恨不得做个拯救世界的伟人。草草想当一个作家，后来就来到了这个城市，进了那家狗屁报社，白天上班，晚上写作，就等着自己旷世之作出来。
一年多过去了，旷世之作也不等啦，傲骨也没有啦，就想着怎么能把面包牛奶大米饭挣到手就是奋斗的最高目标啦。
草草从自己的床底下找了一盒泡面，自顾自地泡着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
室友北北正睡在床上看着小说，看了看她，“瞧你这样吃饭，别把男人给吓死，女人要淑女一点男人才喜欢呢。”
草草含着面，嘴里含糊着应着，“我才不淑女呢，淑女还不把我给饿死，我才不要饿死。”
“有个有钱的白马王子，你一辈子都饿不死了。”北北急于要表达自己的感受。
“那你找到了么？”草草不但将泡面吃了，面汤也一滴不肯放过，“瞧你淑女成那样还不和我一样。”
“我和你可不一样。”北北不屑地看着她，“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人的，这句话套用在爱情身上，更加正确。”北北突然想到什么，靠着草草坐了起来，“哎，对了，今天你不是去采访一凡么，怎么样，据说他很帅哎。”
“别一天到晚搞得跟花痴似的。”
“你觉得他怎么样，真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呢。”北北不理会她的评价。
“什么怎么样，根本就没有见着，这个一凡，搞得像个隐士，我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
北北笑，“男人不酷一点能招人喜欢么。”
草草不去理她，打开电脑准备写作。
北北也凑到电脑边看：“你不是真的要耗在写作上吧，每天你写三千字到了第二天又把第一天的三千字删了，你这样下去永远也写不好啊。”
“进入不了状态啊，等到哪天真的进入状态了，写个轰动全国的作品，也就不用天天吃泡面了。”
北北不耐烦地挡在电脑前面，“别写了，今晚有个舞会，我同学举办的，你可以和我一道去看看，或许真给你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呢。你要是这样写下去的话，不但不能完成你的巨作，到最后还会变成‘四眼田鸡’，何苦呢。”
若真是这样，又何苦，草草不笨自然应允。

其实草草并不喜欢舞会，来参加舞会也是为了消磨消磨夜晚乏闷的时间。所幸这个名为舞会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以舞会为主，倒像是在吃自主餐。
草草真是乐得其所，独自端上一个盘子，找了些好吃的，静坐一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门心思对付那些好吃的。
她瞅了一眼北北。
北北正在和一个酷酷的男生跳着舞，学生时代真好，北北就是学生，可是这个城市头等学府的高材生哦。草草突然想到今天那个男人误会自己是学生，像吗？草草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不甘心，掏出包里的小镜子仔细看，像吗？真的像个学生吗？她可是干了两年有余的记者，那个男人眼力真是不够，长那么帅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去跳舞，”北北的声音。
一曲终了，北北端了杯饮料坐在草草身边，“就没有你看得上的男人？”
“没有兴趣，都是你们孩子玩得把戏。”草草说，“今晚可让我吃够了，等会再吃点，吃得肚子撑不住了就打道回府。”
北北笑，“那个窗边的男人就不错，我看着就你和他特别，一个只顾着吃东西，一个就站在那里傻愣着。”
窗边没有什么光线，草草看不清楚他的样子，感觉上却是清秀的，身材有些消瘦，却很挺拔,隐约可以看出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草草猛得一惊，这不是今天去采访一凡见到的那个人么，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她依旧可以肯定他是今天所见到的那个人。
北北看着发呆的草草，笑着打趣，“看来我是说对了，他是适合你的哦。”
草草不说话，站了起来，缓缓靠近那个男人。男人没有察觉。
草草渐渐靠近了他。
男人靠在窗边，眼睛深邃地看着前方，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嗨！”草草轻轻地喊。
男人回过神来，看着草草。
“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哦。”草草笑着看他。
男人盯着她看，眉毛很好看得攒在一起。
“哦。”他恍然大悟，“你就是今天我看见的那个学生。”
“我很像学生么？”草草歪着头问他。
他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记者。”草草说了她所在的报社名称，“今天去找一凡是为了去采访他的，拿到他的独家专访可是现在的热门话题呢。”
他好奇地看着草草，“你怎么肯定他会接受你的采访呢。”
草草不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接受我的采访呢？”
他不再和她斗嘴，只是笑着将手里的酒递到嘴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你不知道这样问一个女孩名字是很没礼貌的么？”草草反驳。
“哎，草草。”北北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我们该回去了啊。”
草草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北北。
男人却笑了起来，看着她。
草草也不再和他说话，拉着北北就走，也不再理会他嘲弄的笑容。在他的面前，她太被动啦。

北北说，“我就知道你喜欢那样的男人，看来我还没有看走眼哦。”
“什么呀？”草草拍了她的脑袋，“你知道什么，小孩子一个，你的牧野呢？怎么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北北睡在床上看着屋顶，叹了口气，“我也好久没有看到他了，这样的男人，我真想把他给休了。”
“你舍得么？”草草冷笑着在夜色里看北北，“可是一个金龟婿哦。”
北北打了个呵欠，“我才懒得理你，我要睡了。”
草草也将眼睛闭上，一双闪亮的眼睛在她的眼前晃着，是那个男人，看来自己对他的印象不浅啊。
或许他们还会再见面的，她想。

对于一个喜欢睡懒觉的人来说，清晨起床上班真是一件痛苦异常的事情。
临进报社的大门时，草草头脑里还混混沌沌，差点撞在了玻璃门上。好不容易上了电梯，借着电梯里的镜子一看自己的芳容，差点没有把自己给吓坏。
可一切都顾不上了，再迟一些就又得扣薪水了，这个月迟到已经有两次了，事不过三，她也怕啊。
刚刚坐定，同事方文就走了过来。
“草草，你又迟到了，老编找你呢。”
仔细看表，尽管像打冲锋一样跑过来，还是迟到了十分多钟，草草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真是运气不佳，也就十分钟，怎么就给胖老编给发现了呢，该死。
草草拿出小镜子，胡乱地梳理了一下被她糟蹋多年的秀发，发质不错，尽管平时疏于打理，随便梳梳，已经服服帖帖的披在脑后了，站了起来，她深吸一口起，有点从容赴死的感觉，向主编室走去。
“主编，您找我，”草草说话胆怯，尽量装着小鸟依人，希望博得面前这个人的一点点同情心，不要再扣除她可怜的薪水了。下面该是老编的严厉批评，草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哦，草草啊。”老编抬起头来，笑脸迎对。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了？
“干得不错啊。”老编继续说话。草草忐忑地听着。
“画家一凡说今天来我们报社接受你的采访呢，这样一个不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的人物都答应接受你的采访，草草，你不简单啊。”
草草奇怪地看着老编，真的么，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回事，自己连一凡的面都没有见着。他怎么会突然自己送上门来，奇怪啊。
不过，是令人高兴的事情，老编不但不会再计较她迟到的事情，而且还大大嘉奖了自己一翻。她草草且是简单人物，变化快得超过任何一个神仙。
“啊，呵呵。”草草换着逢迎地笑，“还是得益于您的栽培啊。”
“好！”老编大大嘉奖，“我就喜欢像你这样谦虚好学的青年，不像现在一些年轻人啊，不但做不出一点成绩，傲气却比谁都大。”
“我会继续努力的。”迷魂汤看着是灌下去了，下一步就再灌上一点。
“你去准备一下吧，一凡可能快要到了。”
“哎。”她矜持地退出老编的视野。
吐吐舌头，松了一口气，淑女的样子真让自己难受。没有时间想太多了，做到自己的办公桌边，赶紧准备，包括去看那张她怎么也看不懂的《幻影》的照片。
会不会是他帮助了自己。那个身影又闪了出来，他既然能住上一凡的房子，自然和一凡有点关系。不，不会的，自己和那个男人也只是两面之缘，而一凡也没有可能听那个男人的话就乖乖来这里接受一个陌生女孩的采访啊。
真是一幢无头公案。不过，自己是受益者，何必想太多。
电话响了，是北北。
北北的声音急切又热烈，“草草啊，你有艳遇了哦，昨天晚上的舞会还记得么。”
“拜托，我在上班啊，”草草抗议。
“别跟我提上班，一个帅哥看上你啦，说今天晚上约你去喝咖啡，是个浪漫的人哎，我替你答应啦。”
“你怎么能这样啊，我又没有答应，都不知道是谁呢。”
“绝对没有错的，不要说了，我马上就要上课了，你工作吧。”她急于收线。
“我可不去。”草草软弱的抗拒，但无济于事，那边早已挂了电话，不再理会。草草摇摇头，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这个北北，绝对比自己还能折腾。
她拿起那张《幻影》的照片仔细琢磨，模糊的女人的脸，胡乱没有规律的色彩。
看得久了，草草依旧不明白《幻影》表现的是什么，眼睛也模糊了，累得泪眼婆娑。把眼光调整了一下，目视前方。
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这个男人她已经很熟悉了。一个外表精致的男人，拥有精致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草草的意识有点模糊。他隔着玻璃墙壁微笑地走了过来，这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笑起来却很孩子气，灿烂极了。
莫非……莫非他就是一凡。草草神经质地找到那张剪报，一凡模糊不清的照片，大胡子一个，不会是他。
他到底是谁？
他已经走了过来。她猛然想起了那夜她告诉过他自己的报社，北北冒失地讲过她的名字，莫非他是来找自己的。她的脸有些涨红。
“你好！”他微笑地看着她。
“你来找我的么？有事情么？”她以礼待人，决不冒失，因为现在是在上班，她要很淑女。
“是来找你的。”他笑着看她。
这个时候，老编急急地走了出来。
“一凡先生，您来啦。”老编抢先打招呼。
草草的心惊跳起来，怎么回事，他就是画家一凡？
“您好！”他和老编礼貌地握手。
“你就是一凡。”她惊讶地嘴巴都合拢不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很漫画，像极了小丸子。
“是你要采访我么？”他问她，不动声色，“要在这里么？”
“啊……呃……”，草草呆呆地看着他。
“我刚从这边走过来，发现有家咖啡屋就离这里不远。”他不理会她的惊讶，一本正经，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去那里坐坐。”

二十分钟后，草草和他坐在了咖啡屋里面。天天从这条街道走过，还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咖啡屋呢。人不多，轻缓的钢琴曲悠闲地流淌在空气里。窗户上是薄薄的水帘，将窗外的城市变得似梦似幻，这样的感觉和它的名字很符合，“绿踪林”，草草立刻就喜欢上了它。
草草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很长时间，草草都坐在那里喝着他为她推荐的咖啡，香香的，苦苦的。草草不说话，好像在品位那种美妙的味道。
“这里我经常来，一坐就一天。”他的声音，他在说话。
草草低着头看那缕缕的咖啡上的热气。
“你不是要采访我么，你现在可以问啊。”他继续说。
她抬头看着他，嘻嘻一笑，“那你就说吧。”
“那你想知道什么？”他问她。
“什么都想知道，你的家事，你的爱情，你的画，什么不都是现在读者想知道的么！”草草依旧嬉皮笑脸。
“你最想知道什么？”他气定神闲。
“你那一脸的大胡子呢？”她问他，“怎么给剪了，否则第一次你也骗不了我。”
“只是不想别人认出自己。”他答，“就剪了。”手上的咖啡被他搅出一个旋涡。
她开始问他一些关于画的问题，然后是生活，他有问必答。草草将本子上记得满满的，让一凡签了字。
草草夸张地将本子合上，拍了拍，然后将面前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完成任务，再见。”也不再去看他，优雅地走了出来。
她能感觉到他呆呆地样子。
她终于在他面前胜利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