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几个官老爷的像
作品名称:圆梦记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10-26 20:44:57 字数:6064
他用了半年时间,才让王元宝他们学会了开会时关掉手机,或者弄成静音振动,要不,这会就没法开。刚开始不论是谁,只要来了电话,就好像家里就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打开了电话。记得有一次,赵胜利正在报告他们队里两个社员打架的事,不想,王元宝接通了个电话,是约他去打麻将的,他对王元宝说,开完会回人家电话嘛,王元宝嬉皮笑脸地说:“下次下次,这次是我的把兄弟打来的。”就旁若无人地和他的把兄弟商量开了该叫些谁来打麻将,这一拉呱开就没个完。正讲在兴头上的赵胜利就毛了,过来一把夺下王元宝的手机,从开着的窗户上给扔了出去,两人就打了起来,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拉开了他们。
他对两人都做了批评,最后决定,谁来开会,就把手机丢在家里,要是带来了,就丢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多的是,他一人给他们开了间),不能带入会场。以后,就让张宝江站在门口检查谁带来了手机,谁要是不听话,就退社。
当时他还没什么威信,这一决定是很冒险的,一旦哪个队长退社,跟着可能就是整个队的人退社了,但不冒险,他们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万幸的是,他这一发威,小队长们还真长了记性。一次,杨宝宝向他保证,他一定弄成静音加振动,要不关机,要他把手机带入会场,说他习惯了手机带在身上,不带在身上像少了一魂似的,开会开不在心思上,因为他一个人在田野里呆惯了,手机就是他的伴儿。
那几个人也这么说,他知道自己的威信还没到对自己的决定强硬到底的程度,答应了他们带手机进会场,但让张宝江在他们进门时提醒他们把手机关掉,或者弄成静音振动,谁要是犯了错误,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他说开会时最没礼貌的行为就是手机响了,而当场接打电话是最不道德的行为,我们的事业是要走向世界的,这样的丑陋形象谁还敢欢迎咱去作客呢?
散会后,他送走他们,掏出手机一看,有十一个未接电话,正要一一翻看,手机在手里响了起来,一看,是农行李副行长打来的。他鼻子嗤了一声,接听了。果然,李副行长笑哈哈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市里,他请他吃饭,以感谢他对农行工作的支持。他故作为难地说,他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没处理妥,最近没回不去呀,等有回去了,他请他吃饭。李副行长说哪能了,还是他请他,让他一有空就来电话,说着,一转口,问他明年的工作怎么个铺排法?他就说了,明年要把永旺大队规划进公社来,还要盖大楼,村村盖猪圈羊圈,还要盖炒货厂、面粉厂等等,果然听的李副行长心急的猴似的,直央求他来农行来贷款,他想贷多少贷多少,利息从优。他哈哈笑着说多谢美意,一定一定,就挂了电话。就想起去年的现在自己经人介绍,去向李副行长贷款,他架子摆的高高的,自己把三百万的存折加市里的一座楼房做抵押,外加他们共同的那个朋友的信誉,才给他贷出六百万来,自己前一个月按时连本带利还了贷款,惊讶得他眼瞪下铜铃大,说贷这么多款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爽快地按时还贷的,一瞬间他们的位置就颠倒了,李副行长开始巴结他了,就盯住他不放了。
他翻看那些未接电话,果然,还有建设银行的放贷主任高新宇的,两个农资公司的经理的,三个种子公司的经理的。他不由得冷笑几声,因为这些人在去年的现在真没把他为难死。尤其是建设银行的高主任,还是他的老朋友呢,说死说活不给他贷款,说农业是指天吃饭了,你一次铺下这么大的摊子,稍有个闪失,他向天追讨贷款去?他是实在推不开他的门,才通过朋友认识农行的李副行长,在农行贷的款,没想到这人脸皮真厚,现在反过来求他了,仿佛去年两个人就没发生过什么龌龊事!
是呀,这些人去年就捏着自己的命!掰不开哪个人的十指关,自己的事业就是一场梦而已。最让他悬心的一次是种子公司,本来答应的好好的,赊给他种子,年终结账,不想,春天他去拉种子,人家改口了,说怎么也得先付一半现款,要不就不给他赊了,因为他赊的太多了。他怎么说也不行,最后,他说,你们要是不相信我,等我的庄稼长起来了,你们看哪里的庄稼好,就划出一片来,自己去收割,总可以了吧?种子公司这才答应了他。隔三差五地派人去看他的庄稼的长势,见都长的可以,才没去划一片庄稼出来。当他前两个月把赊账清了,就自动的变成了他的孙子,急着要跟他定明年的赊销合同,他笑着说不着急。
是的,现在是他们急了,因为别的种子公司马上也找到了他。还有生资公司,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做的没种子公司那么绝,但派了个员工几乎就住在了公社,怕他把那么多的薄膜呀化肥呀什么的从地里卷起来跑掉了似的,因为生资自己也是赊出来的,要不,自己去哪找那么多的钱去了,因为全民利大队有四千多亩地,哪亩地你不得投资一千块钱,庄稼才给你好好地长了。这还把社员的工资跟水费除外,要是算上,那一亩地就不止一千块钱了。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是这些人求自己了,而且还是些大人物!
是呀,自己虽然从十八岁开始就做生意了,但这二十多年来都是在求人,给人赔着笑脸,现在总算尝着让人求的滋味了!呵呵,自己要是真的把永利公社的七个大队都规划的入了社,财大势大权力自然就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为见自己一面费煞苦心呢!就不由得咧开嘴笑了笑。不过眉头又皱了起来,因为今天在开会的时候这些人不约而同地给他打电话,可见是知道了开会的内容的,也就是说,自己的七个手下里面有人被收买了,这不好,自己一定要向他们强调对会议保密,一旦查出谁走漏了风声,就开除!这才嘻嘻哈哈地一一回了这些人的电话,既没答应他们什么,也没拒绝他们。他要就这么吊着他们,谁让出的利多,他就买谁的账。他认为现在的公社书记就得有商人的伎俩。最后,他才给自己需要的人打开了电话。
他首先给新公中镇派出所所长张建国打了电话。
张建国在乡下一干就是二十年,别的警察巴不得有回城的机会,他却让出了五次回城的机会,用他的话来说,他热爱农村。就这样,他从这个乡镇调到那个乡镇,从一个普通民警,爬到了所长的位置上。
是呀,他没理由不热爱农村,就拿他在新公中镇当派出所所长的六年来说,全镇四十八个大队,三百八十二个小队,六万八千多号人,谁一听说他的名字不心头一紧呢?让这么多的人害怕不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是呀,这么辽阔的地面,这么多的人,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不是件很威风的事?而最能抖擞自己的威风的,不就是带着警察去抓赌吗?像皇军去袭击八路的机关一样,一接到情报就行动起来,像把鸡堵在鸡窝里一样把赌徒们堵在赌窝里,像踢狗一样把满家人踢得靠墙站了,像对待战俘一样,逼着人们把身上藏起来的钱都掏出来,像土匪打劫得手一样,把满桌子的钱装进袋子里,然后象征性地上交一点儿,就和手下人分了脏。说实话,他简直就是新公中镇的土皇帝,从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农村派出所所长在农村的影响越来越大,到现在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现在的农村人可以不知道镇书记镇长是谁,但一定知道派出所所长的三代祖宗是谁,他儿子或者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老婆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家在市里的哪儿住着。
当然,要是张建国迷恋着乡下不回城去,就是为了给农村人抖威风,那也太小瞧他了,他像狗一样知道该咬什么人,该对着什么人摇头摆尾,所以,乡下那些能挣钱的人他一定是以礼相待,不久就会成为人家的座上客,不久,他就会有一笔稳定的收入。因为抓赌毕竟是要冒一些风险的,遇上个不要命的,弄不好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进去了。他不光瞅着钱,还瞅着权,谁家的人在市里有些能量,他也会变成人家的座上客,这样就多了一层保护网。而他最拿手的本领就是对上级的驯顺,全镇的人都知道,他从来不避讳自己是上级的狗的称呼,反过来傲慢地讥笑人家:“你们想给镇长书记当狗还没资格呢。”
说实话,赵混马一开始是想通过杨宝宝来接近张建国的,这六年来,杨宝宝为了护住自己的那二百来亩地,把张建国喂的顺溜溜的,不想,他还没顾上去发展和张建国的关系,大腊月的,张建国竟然自己带着杨宝宝登门了。
张建国这人对有金刚钻的人很佩服,对他一口气敢承包下一个大队的地直竖大拇指,称他为亿万富豪,认识他是自己无上的光荣,他肯跟自己结交是他无上的荣耀。
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对待张建国的,不久,他就是刘备,张建国就成了关羽张飞,所以,通过张建国跟新公中镇的书记魏爱民混熟是迟早的事——这才是自己的主要目的,很简单,你别看国家让农民自由转租土地了,但事实是,镇书记说一句话,你转租农民土地的事就得泡汤。所以,你别看现在的镇书记是个闲职,只要你在农村活动,他一动手,就能掐住你的脖子。这不,现在自己要规划永旺大队入社,首先得打点好魏爱民。他前三天已经要张建国联系魏爱民,看他什么时候有空,聚一聚。当然,这一聚不光是为永旺大队的事,还有一件棘手的事,就是魏爱民、市水利局张副局长提出的给他们一人一层干股的事自己也得吭声了,要不,一点儿小意思,几句好话,是安抚不住这些能掐着自己脖子的人的。当然,魏爱民和张副局长不是直接向他提出来的,是通过张建国提出来的。张建国是他们之间的传声筒。
按说,魏爱民和张副局长的要求在他的意料之中,现在这世道就没有吃独食的时候了,权力就是一把刀,哪里有利就伸过来割一块儿,你不让割,刀子就割你!说的不好听点儿,他巴不得他们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呢,这说明他们眼里有了自己,要不,自己给人家把猪头送去,人家也不会开庙门的。很简单,他们拿了你的东西,就说明他们跟自己穿一条裤子了,他们手里的刀也就是自己的刀了,人家当然要掂量掂量值不值得让你的手来摸他的刀把子了。但让他不快的是他们的口张的大了些,所以,就让张建国去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少一些,这次的一聚,就是摊牌的时候了。不过,他吩咐张建国话说的委婉些,一见势色不对就不要说了,他可不敢给这两个人心里落下一点儿不好,这两个人就是自己的上级呀,老百姓评价一个公社书记有没有本事,主要看他在上面跑得开不,这一标准达不到,你别的方面干的再好,老百姓也不会给你贴上有本事的标签。你比如张健康,多得人心呀,但老百姓只是说他是个好书记,好人,没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书记,倒是他的后任崔福茶,虽然老百姓对他恨的牙痒,但把有本事的标签贴给了他,很简单,这人在上面能跑得开,三年就跳过县级蹦进了市里,而张健康一干就十一年,是平调进县里的,所以,在老百姓眼里,好书记跟称呼一个人是善人,带点儿瞧不起,有本事才是褒奖。当然,赵混马的雄心是要盖过以往的任何一任永利公社书记的,不光要当个好书记,还要当个有本事的书记。
现在,他打通了张建国的电话,用哥哥对跑腿的弟弟的那种随便又随时准备责备的口气问:“建国,他们的口风怎么样?”
张建国那低沉浑浊的声音就为难地传过来了:“混马哥,他们的口风不松动,还有些不满呀。依我说,混马哥,你就依了他们吧,要知道得大头的还是咱呀。你想想,不说别的,就说水费吧,一亩地给咱便宜上五十块,再给咱少报些亩数,不就给咱省出他们拿的那两层干股来了?可以说,他们拿的还是国家的钱,只是通过咱的手把钱给洗白了。再说,混马哥,你马上要把全永利公社的地都包下来了,更不能得罪他们呀,咱可不能因小失大呀。你说呢?”
这些道理他能不懂?但他装作是经张建国这么一说,才明白的,既给了张建国面子,又让张建国认为,自己并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从而让张建国更敬畏自己,所以,他沉吟一下:“好吧。那你告诉他们,我巴不得答应他们呢。只是今年是第一年,走风漏气的地方多,落在我手里的钱少,就按红包送他们了,明年再按分层走,怎么样?”
张建国:“这话不用你说,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呵呵,我一会儿就告诉他们。”
他:“好的。只是让他们保密,千万不要让李部长知道了。”
张建国:“他们不是傻子,这样的事,连老婆都不会跟说的。”
他歉意地:“只是,建国,你鞍前马后的没少帮哥,哥现在确实是周转不开,只得先顾外人了,就先给你半层分成吧,你看行不?”
张建国点头哈腰地:“好说好说。咱俩是谁跟谁呀,只要你能发达起来,兄弟我能没有了?你说呢?哈哈。”
他:“那明天张副局长和李部长也一准去望月楼?”
张建国:“一准去。他们是铁哥们儿,只要魏爱民去,一个电话就都把他们叫去了。这你放心。”
他:“那就这样吧,你这就给他们说一声我的决定。明天我去你家接你,咱一起去望月楼。”
张建国说好的,就挂了电话。
他一个人不由得坐在椅子上想心事,那三个人的脑袋就在眼前绕来绕去的。
说实话,他对魏爱民的了解主要来自张建国的嘴,知道他是个笑面虎。不过,从跟魏爱民的几次吃喝来往中他看出来了,这个人恨自己生不逢时,要是在二零零年以前当了镇书记,一定会有所作为,平步青云的,因为在农村能搞出政绩的事都让这以前的书记搞完了,再说,现在乡下都是些老弱病残,就是还有能搞出政绩的事,也没有人力可支配了。因此,魏爱民他们这一代的镇书记就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境界中:因为无所事事,也就没人把你当回事了,因为你忙,才有出息的可能,人才会攀附过来,好跟着你沾光。可现在是想忙,却找不到能让自己忙起来的事。这么蹉跎上一两年,往上爬的心就淡了,就想着趁手里有权就捞些钱,可是在萧条的农村,去哪寻钱去呢?以前还有农业税呀,摊派呀,上面的拨款呀什么的好做文章,现在这些都给国家免去和禁止了,你是寻钱也没个地方,所以,自己通过张建国一和他联系,他就贴了过来。
至于水利局的张副局长,他的了解都来自几次吃喝场上的观察,看出他着紧钱胜过着紧官位,还句话说,自己的官位要是不利于捞钱,他是一点儿也不留恋的,为什么呢?因为对黄灌区的农民来说,水利局就掐着他们的脖子,不给钱立马让你的庄稼旱死,所以,从包产到户以来,不要说别的,就是一个看闸的老汉,年年肥的流油了,你不给我送东西,我不是少给你放水,就是提前或者靠后,让你好淌不上水,这样单位的人,自然会因为钱多而生出安逸之心来,是不太费心去钻营官位的。至于张副局长怎么捞钱他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从风言风语里捕捉到这么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就是跟他分管的乡镇的书记,在实际浇地的亩数上弄虚作假,来套国家的水费,因为就是土地不撂荒,实际浇灌的亩数和应该浇灌的亩数也合不拢口,更何况土地撂荒的现象越来越严重了,所以,张副局长跟这些乡镇书记关系都很铁,自然通过魏爱民,自己就跟他惯了起来,他就以扶持集体经营的理由,给自己减免了水费,这人得一层干股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至于武装部李部长,他拉拢他是因为他一直羡慕原来的公社书记能支配全公社的民兵,那才叫威风呢。他小时候亲眼目睹过叫张文生的公社书记,带着民兵把张所刚买回来的电视机拉走了,就因为他交不出摊派来,那气势多震摄人呀。所以,他通过魏爱民,认识了李部长。而李部长是一个比魏爱民更闲的官,自己跟他来往是给了他面子,尽管他还要摆出我是官,你是平民的架子来,但不管怎么样,这人痛快地答应了让他当民利大队的民兵连长,于是,他才能组织起一支二十来号人的民兵连,个个是狠角儿,镇住了几个闹事的社员。当然,这些民兵不给他白义务,他一人一个月给人家补助三百元。他知道,自己这民兵连长随时会被李部长给撤了,也就时时处处的投李部长的好。但不管怎么说,这人是决不能给他干股的,年年给他个红包就算抬举他了。
但他还是挨个儿给这三个人打了电话,用恳请的态度要他们明天一定赏脸来望月楼,仿佛他从来没让张建国替自己邀请过他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