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丢人的开头
作品名称:圆梦记 作者:赵文元 发布时间:2014-10-24 19:34:26 字数:3540
是的,他们当时都看着他走过来,脸上都带着认为他是在胡闹了,但他们都不说破,暗地里等着他狼狈起来再开怀大笑他的笑意。这让他很不痛快,认为这是自己进门之前,六个人对他的事业达成的共识,心里就冷笑一声:“伟大的事业一开始都被当做儿戏的,咱们走着瞧!”
就听他身后的张宝江喊:“都坐端正了!这是在开会,不是在田间地头瞎谝了!干部就得有个干部的样儿!”
他分明听出张宝江是在挤眉弄眼地提醒他们:“好了好了,咱看看他的戏咋唱呀。快坐好了。”他就见这六个人越过他的头顶,望了望张宝江,又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赶紧一本正经地坐端正了,宛如游戏中当配角的大人,见到当主角的小孩子出来时,赶紧一本正经起来时那样的笑意。
这时让他不满的是张宝江,他觉得现在这个场面是他导演的,心想:“这小子还是不相信我的事业,亏他还是个知识分子呢!这么没有思想!”因为张宝江不但是永利公社的能人之一,还是最独特的能人。他当年考大学只差了二分,名落孙山,但不气馁,给地区的报纸写文章,不时得一些稿费,让全公社的人侧目,因为这地方有史以来能用笔头子挣到钱的人就他一个,因此,他说一句话,全公社的人都得掂量掂量,因为农村人向来是把读书人当万事通看的。正因为如此,他才先下心血,说得张宝江跟了自己,这些人今天能坐在这里,可以说有张宝江多半的功劳,可是不是他是跟这些人商量好了来看自己的笑话,这些人才来的呢?
但他不动声色,亲和地说随便随便,这样才能畅所欲言,把会开好了。说着,他已经走到了桌子顶头的那把椅子前。张宝江上前一步,给他拉开了椅子,他看着张宝江说谢谢,但见张宝江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是刚才替他开会议室门的继续。但他装作看不透,庄严地坐了下来。而张宝江也跟着坐在了他左侧的那把空椅子上了。
那六个人也坐端正了,散漫惯了的他们,觉得别扭又好笑地看着张宝江和他。
张宝江严厉地:“把烟都掐了,像个甚了这。”
六个人怔怔的。他:“随便随便。他们抽烟就跟出气一样,把你的嘴鼻捂上一会儿,你还受不了呢。随便。”
张宝江就咳嗽一声,把公文包在桌子上墩了墩,与其说是要大家严肃起来开会,倒不如说是提醒大家好戏开场了,都睁大眼睛看好了,说:“今天呢,咱召开永利公社第一次干部会议,主要讨论怎样动员七个队的社员们——嗨,现在早不叫社员了,叫......村民吧,村民们入社的问题了,现在,请赵书记给咱们讲一讲总的工作方针。大家鼓掌。”七个人就哗哗哗地鼓起掌来,眼睛都直瞅着他。
赵混马抬抬手,压下了掌声,说:“我认为要想让广大群众入社,得先让他们认识了我们办永利公社的宗旨——让广大留守群众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让他们认识清楚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除了团结在咱公社周围,再就没有了出路。为什么我这么说呢?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农村,就没有个四十岁以下的人,像我们这些就要奔五十的人,是地里的壮劳力。可并不是家家都有个咱这样的壮劳力,所以,需要发力气的活儿,手脚灵活的活儿,你比如挖渠、开车、拉个子、挑个子、耕地、浇地呀什么的,好多人家就干不了,所以,好多人家的地跟撂荒了也差不多,因为现在的农村,没有了大集体时的互助精神,都是自顾自,又回到了解放前,这是一种倒退嘛。当然,田地撂荒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虽然现在农业税给农民免了,粮食补助有了,但是,水费、种子费、农资费一个劲儿地往上涨。因为咱这里是黄灌区,不浇水庄稼立马就得旱死,因为现在的种子都是一次性的,你自己就留不成种,就得年年买种子公司的种子,因为你现在不铺地膜不打杀草剂、杀虫剂、助长剂等等东西,你的庄稼就没产量。要想摆脱这三只掐着咱农民脖子的手,就得团结起来,成了势力,才能迫使他们减下价来,你单个儿一个人,人家尿都不尿你,所以,他们只有团结在咱们永利公社周围,才能活了。你们把这些厉害关系讲清楚了,广大群众自然会重新入社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还得靠这几亩地来养老了,他们那些进了城的儿孙,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多数光能顾住自己的嘴,哪有力量来养他们的老了。就是有能力养他们的老,把他们接进了城,用不了一年,他们还得哪来哪去。这样的例子用不着我来举,大家也能念叨出几个来。为什么呢?很简单,一家人经常生活在一起,才是一家人,一旦分开了,再合到一起,就如同把一只碗打烂了,再粘到一起一样,看上去囫囵,其实是两离的。就是又和子女们磨合到了一块儿了,但过上两三年,还是个回来,为什么呢?不服水土嘛。你们想想,一辈子在土地上生活惯了,移栽到钢筋水泥地上,能活下去了?就是这两样都适应了,最后还得回来,为什么呢?因为自己吃闲饭嘛,不像在农村,只要能动行,就不吃闲饭,心里也踏实。也就是说,跟着子女进了城,那种人‘老了没坐处、皮袄烂了没放处’的尴尬老景更严重,所以,最好还是自己来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为好,而我们的永利公社就是给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对留守的老人来说,没有比解决这个问题更迫切的了,只要你们能把厉害关系给他们摆清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入社的。”
白海清咕地笑了一声,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可他那因为刹住了笑而憋的抖动的身子,分明是招摇地要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发出的笑声。张宝江装模作样地训斥道:“你笑甚了?”
白海清赶紧一本正经说:“就是都入了社,还是一条黑路呀。为什么呢?公社最年轻的人就是咱这些半截老汉了,再干上个十来年,也都干不动了。到时候,渠没人挖,车没人开,地没人耕,还不是都得喝西北风去?”
那五个人就都含讥带讽地望着赵混马,看他怎么回答。
赵混马脸上露出了一种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家伙的无奈的笑,说:“你们呀,根本就看不开形势。没见新闻上老说大学生村官的事吗?我跟你们说,现在在城里找工作太难了,因为人都涌到城里去了嘛,只要咱发展好了,还愁吸引不来年轻人了?你们看看华西村,不光把年轻人吸引了过来,还把城里人外国人吸引了过来。咱就是达不到他那水平一半,达到它的百分之十,也就后继有人了,你们愁什么呀,关键是咱要干出成绩来,栽活了梧桐树,还怕引不来金凤凰了?”
王元宝吐出一口烟,说:“老混,不不(嬉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赵书记,这些都扯淡,关键是,人家像你说的拿土地入社,拿自家的农具入社,你得给人家好处呀,现在的人可不像刚解放那阵子的人了,现实的很。”
赵混马:“我不是说了嘛,土地给他们租金,干活儿挣工资。这可是双保险呀,还要咋样呢?”
王元宝:“那公社的收入归谁呢?公有?”
赵混马脸一红:“归我支配。”
王元宝嗤一声,鼻子高抬,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噗噗地抽烟去了。杨宝宝就瞟着赵混马说王元宝:“你小子,还真以为公社就是公有?当年的人民公社,名义上说是全体社员都是主人,可做主的不就是公社书记?你呀!谁组建公社,当然公社就归谁当家作主了。真是的,你就不能现实一点儿?”就看着赵混马:“赵......书记,你这租金咋给人付了?工资又是咱发了?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一切的一切都好办。”
他的脸不由得红了,知道严峻的时刻来了,说:“租金跟工资都年底一次性付清。”
七个人就愤懑起来:“呵呵!说来说去你是空手套白狼呀!年底你一拍屁股,把钱都卷走了,我们上哪找你去?我们还不被村里的人活吃了?要知道是我们怂恿着他们入社的呀。”
赵混马也激愤起来:“你们怎么这么不信任人呢?我不是骗子,我是回来干事业来了!你们想想,全大队将近三万亩土地,五千号人,我要是时时处处都使现钱,就是刘永好来了,也踢腾不开的。现在哪个干事业的不是玩虚的了?谁实打实的能玩转了?这就叫投资的艺术,你们咋一点儿也不开窍呀!”
曲有福笑嘻嘻地:“赵......书记,没办法,咱这里的人就认实的。今天能吃饱就行,不听你明天给我们个金元宝的话。”
他沉吟着,知道该亮出底牌了。
他抬眼,见七个人也正瞧着他,看他怎么办。他就一下子坐直了,朗声说道:“我只能给你们七个人来实的,但前提是你们必须的帮我。你们的租金我现在就给你们付清。你们的工资,一个月一清。这就管可以了吧?但是,我要求你们不但保密,还得对村里人说,你们的租金和工资也是年底一次性付清的,这样,村里人才会跟着你们走的。为什么呢?你们可是能人呀,是村里人的领头人,你们咋走,村里人当然就咋走了,你们说呢?”
七个人神色严峻起来,互相看一眼,就都低下头抽起了烟。可以看出,他们这才认为这是件正经事了,不是在开玩笑了。
过了一会儿,赵混马问他们怎么样?杨宝宝抬起头来:“我们的租金真是现付?”
赵混马笑一笑,把他的手提箱啪嗒一声,从地上提的放在了桌子上,打开来,满箱子的钱惊得七个人大气也不敢出。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对自己五体投地的了,都主动提出下一年租金和工资都在年底付清。但他还是决定给他们点儿甜头,激发他们的干劲儿,还按今年的办法跟他们来,毕竟他们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