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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最后的晚餐

作品名称:写手      作者:把酒临风      发布时间:2014-11-09 10:28:22      字数:4835


  张华伦看着门口这二十几个人,心里感觉很温暖。寒假己过了十多天了,这些人一直待在学校里没有回家。他们动用了各自的关系,也以学生会和诗社的名义要求学校给安华县当局施加了一定的影响。再过六天就是春节了,他们一直坚持着等待张华伦从看守所出来。华伦--和他们握手或拥抱。几个女生看到眼前的张华伦,看到他的光头(受伤之后剃光了)以及头上那两道刚拆了线的伤疤,都哭了。大家决定先回学校去,晚上吃个团圆饭,明天就各自回家过年去了。
  他们包了一大巴回Z大。从安华到Z大有2个小时的车程,于宛容和张华伦坐在大巴中间的位置。一路都很安静。冬,已经过了一半。张华伦靠着窗,看着这深冬萧条的景。枯萎的树木,凋零的花,和那些奄奄一息的草。它们如同自己一样或许都累了。车子经过一座桥,桥下便是安华河。河水仍经久不息的流淌着。再细看那水,完全不是正常的颜色。它们经过各种水渠,灌溉到安华的农田里、菜地里,或者渗入地下,再直接由安华人开采的地下井里上来,流进他们的身体里。日子,再往后走一段。又会有不少人得病而去,更可怕的是很多初生的生命将如同今天所见的花草,或者都不如它们,至少它们曾经炫烂过。而这些生命一开始就失去了颜色。面对这一切,自己突然变得很无力。
  
  他想起了那个交易。白己所做的决定只是个脱身之计,现在自由了,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情?他想起刘明辉那张狰狞的脸,心里掠过一阵凉意。还好,自己担心的人正坐在他身边,而且一只手牢牢地牵着自己。他转过头望向于宛容,她正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看到他转过来,她微微地笑了。“傻了?”张华伦看着她微笑着说。于宛容双手环抱住张华伦,把头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说:“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华伦把下巴轻轻地靠在宛容的头上,闻到宛容传来的阵阵淡淡的香。他在心里想,对宛容那种强烈的挂念是爱吗?这个与刘玲极象的女子,她们有一双同样迷人的吸引自已的眼,同样婉容却又独立的个性,同样出众的才华。他仍然是迷惑的。
  “好香。”他轻声说。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宛容柔声的念。这是晋时女子所作的五言,《子夜歌》里很平淡的几句,平淡地甚至淡没了作者的名字,可它却很写实的描绘了于宛容此时的心情。华伦看着她,相比十几天前,她同自己一样憔悴了许多。他心中升起无限的怜爱,于是轻轻张开手,将宛容揽入怀内。宛容抬起头与张华伦双眼相对。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刻,华伦看着这张白净的脸,悄悄的吻上了她的额,然后唇。一阵温热从闭上了眼的宛容的唇以及舌上传过来,两个刚历经苦难的人紧紧缠绕着。
  
  回到Z大,根据中国传统的风俗,张华伦去洗了个澡。看守所内一周才会有一次热水淋浴,两个淋头要二十多个人共用,每个人只有规定的两分钟时间。现在,他可以一个人占用一个淋头,可以想洗多长时间就洗多长时间。幸福,只有在失去后或失去过才能感觉到它其实一直真实而朴素的存在在你原本的生活里。
  洗好,换上于宛容新买的全套由里到外的衣服裤子,就只剩下最后一道“跨火盘”的程序了。寝室的门口,孟炎他们在一个铝脸盘里烧起了火。门内是迎接他的宛容和同学们。固体酒精和木柴混合物烧起的火很旺。透过那火光,可以看到对面的人有些变形的脸。华伦慢慢朝火盘走去,过去后宛容紧紧的抱住了他。“恭敬新生!”大家一一和他击掌。
  晚上,聚餐后,华伦送别了同学。然后和于宛容来到操场散步。这天,有一轮月挂在上空。只是,时而会躲进漂浮的云层里。地上,也由此而忽暗忽明。
  “白云一片去悠悠,安华江上不胜愁。”张华伦慢慢的边走边念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两句,把原句中“青枫浦”改成了“安华江”。
  “伦,随它去吧!”宛容说。
  “由它去吗?你妈的死?那么多人的病?还有那么多将病的人?那些小孩?”华伦停下来看着宛容。
  “当然不会,但我希望你能从此远离这件事!”
  “那谁来揭露这一切?谁来阻止他们?”华伦问。
  “我!”宛容坚定的说:“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一切。舅舅说你的检举报告在看守所里。他们不会再受理了。”
  “你会继续这个报告?”华伦问。
  “是的,我有我的途径,还会发在有影响力的网上!”宛容说。
  张华佗想起刘明辉说过的话,心里一阵恐惧。
  “宛容。”
  “嗯。”
  “你能不能不要管这件事了?”
  “为什么?”宛容问。
  张华伦没有告诉他自己做的那个交易。而是说:“告诉我宛容,你是为了你说的梦想,还是为了什么?”
  宛容看着他说:“为了安华的苦难!”
  张华伦知道自己一定没有办法说服于宛容收手,于是问:“给我的那些材料你还有附本吗?”
  “有的,那些材料都是我舅舅的秘书收集并给我的。”宛容说。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写或者另外找人写?”
  “上访的出事后,安华没有人再管这些事情,也没有多少人敢去写,而我愿意去做这件事情。”
  “包括他们自己也不敢写吗?检举材料需要实名,他们是害怕万一检举不成,暴露他们自己吗?”华伦有些愤怒。
  “我从没考虑过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只做我自认为正确的事情。”
  “宛容,”华伦抓住宛容的肩膀说:“你知道那两个司机的事,你不怕有危险吗?”
  “不怕,“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我誓要揭开安华的黑幕。再说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们应该没那么大胆。”
  张华伦沉默了,他知道要让于宛容摆脱危险,只有自己去做这件事情。
  “宛容,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情。”张华伦说完,于宛容抱紧了他。
  “现在你是我的吗?”于宛容问。
  张华伦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宛容抱的更紧了,“那个你写了半首诗的呢?”她带着醋意问。
  “她再过几天就结婚了!”华佗有些伤感。
  “就是请贴上的刘玲?”宛容幽幽地问。
  “嗯!”
  “不许难过!”宛容说完,吻向华伦。今夜的月,虽没有十五的皎洁,却也无比的柔和,如水的月光将两个人相拥的影投射操场上。风,轻轻地吹过来,吹起,宛容的长发、灰色的风衣,还有华伦的新的蓝色的围巾,它们轻柔地飘在这个别后重逢的夜里。
  
  晚上,张华伦向宛容要了那些检举材料,说是再看看。因为条件限制,当时于宛容并没有把所有材料都放进那本《辞典》里,所以这些材料比起看守所内他看到的那些更丰富和全面。宛容以及她背后的谋士们曾经认为张华伦可以通过写这个报告证明自己受了迫害而走出看守所。但没想到张华伦虽然写了,却被看守所的人截留了。也没想到张华伦通过一个所谓的交易走了出来。
  回到宿舍,他用了一整晚时间在电脑里打好了自己在看守所里写过的报告。并把它发在了这些网站:安华百度贴吧、z大大学生论坛、金阳市论坛、省高校论坛、省廉政论坛。并向发向了省检查院、省纪委的公众举报邮箱。每处文章后都附有用手机拍照并上传的资料和证据:司机曾经承认受人指使谋杀的笔录、安华纸业改制前评估报告、旭之药业与安华纸业的收购协议、旭之药业股东名单、安华河水检测报告、安华河铅含量检测报告、铅中毒病理分析、安华五年癌症患者名单、安华五年智障儿童名单、遇害上访者家属曾经的控诉材料、安旭德十五处房产资料、安旭德家属资料等。并写明了自己与刘明辉那天的谈话内容和他威胁自己达成的协议,注明了当天的具体时间。以提醒有关部门可以提取看守所监控印证刘明辉与他的谈判。报告控告安县委书记安旭德等一干人等犯:侵吞国有资产罪、谋杀罪、渎职罪、以权谋私罪等罪名。报告上的署名为张华伦,在发往检查院和纪委的邮件里还写上了他的手机号码。
  
  第二天,网上炸开了锅。安华贴吧以及金阳市论坛很快删除了这篇举报文章。但己经晚了,大量的网民下载并转发了文章,它出现在更多不同的网站和论坛。而相对独立的其它论坛没有删除文章,点击率都达到了一万以上。省廉政网的工作人员还作了正在与作者核实情况的回复。早上,宛容跑过来,把张华伦拉出宿舍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快发出来?”
  “为了安华!”华伦说。
  “你是为了我吗?”于宛容抱住张华伦。
  张华伦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现在开始我一刻也不离开你,直到这件事有个结果!”宛容说。
  “我们都得回家了!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华伦平静地说。
  “我怕你出什么事!”宛容担忧的说。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宝刀血未干,没事,我杀心已起!”华伦笑着说。
  “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宛容也念起王昌龄的诗,两人相视而笑。
  下午,送别了宿舍和诗社的同学,张华伦和于宛容就坐在宿舍里等待检查院或者纪委的电话。然而这个电话没有来,却来了另一个电话。
  “我是安书记的助理,领导想见见你,不知道你可否赏脸?”电话那头说。
  “到哪?”张华伦平静地问。
  “领导就在省城,六点到人民路的“江南会”201包厢。”电话挂了。
  宛容想和张华伦一起赴会,华伦却拒绝了。“相信我,没什么危险!”华伦说。
  “那我就在对面的咖啡厅等你,你一好就来见我!”宛容很不安。华伦表示同意。
  
  晚上,华伦准时来到了江南会。这是个神秘的私人会所,平时不对外开放。一楼大厅,一个穿着笔挺的职业装的女经理走上问:“是张先生吗?”
  “是的。”张华伦点了下头。
  “请随我来!”女经理说完就往前带路。每到一个路口,她都会停住回过头,用标准的姿势指路:“请这边走!”会所装修的富丽堂皇,里面的桌椅都是上等的红木,镶满珠宝的吊灯发出红色的炫丽的光。华伦想,这就是个贪官的据点吧。
  包厢内有两个人,年轻一点的看到华伦就退了出去。剩下一个约五六十岁的穿着灰色夹克的人。
  “请坐!”那个人等华伦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你是安书记吧?”华伦问。
  “正是在下!”安旭德说。
  “有何贵干?”华伦说。
  “就是聊聊,一起吃个晚饭。”
  “我猜你不知道这里一顿饭多少钱,因为你从不用买单。刘明辉或类似刘明辉的人会替你付钱!”张华伦咄咄逼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命由天定,是存是亡都是自然。只可惜手下有人总想以已之力变天,才会横生是非。”安旭德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君如身,臣如手,身无术控手,所以大错。”
  “书记是很推崇申不害的“术”治吧?申不害的“术”也是在“法”的前提下而提的。我看书记是术心太重,以至到此地步。韩非子说,“术者藏之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克群臣之能者也。”术是一种政治艺术,绝不是什么政治阴谋和权术。”华伦说。
  “受教了,果然才气逼人。只是阁下远在江湖之外,不知湖水深冷。”安旭德有点苦涩地说。
  “如果都以法为前提,江湖水冷又何足惧?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悍,以斩者为勇;是境内之民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必归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华伦说道。
  “你言过了,我区区一书记,不至于论及韩非子《问辨》中所言的法。”
  “没有言过,书记。在你这,法有两解,一为法律,二为你对你的身边及手下所定的规。触小法而动大法。更何况你如果工于权术,没有小法,又如何不出事呢?人都能弄死,又哪里言过了呢?”华伦说。
  安旭德沉默了一阵,说:“很多细节我也是看了你的报告才有所知。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
  “书记看来也有很深的文化修养,为何却沦落于呢?”张华伦有些惋惜的问。
  “唉”,安书记长叹了口气,“当年韩非子讲法术势三者有机结合才能理治天下,只是当下法弱势强,术为所用,也就如此了吧!”
  “所以,过分集中的权势并不是一件好事。几千年前韩非子就提出了法为后两者之前提,想不到几千年后我们仍没有明白。”华伦说。
  “我就是一个悲剧,如果能给后人以警醒也算是一件好事!”安书记悲伤的说。
  “再多的悲剧都警示不了后人。势大必会术不正,术不正必会违法。改革,分书记领导的权,消势才是唯一的出路。”华伦说。
  安书记朝华伦拱了拱手:“今天我就是想见见送我下台的人,现在一叙,死而无憾!”
  “没什么事的话,华伦就此别过!晚饭就不吃了。”华伦说。安旭德点了点头,挥了个去的手势。在他低头的刹那,张华伦看到了他满头的白发,在这个装修考究的包厢里,显得愈加的凄凉和无助。
  
  和宛容回去的路上,华佗不断回想起安旭德那张苍老的脸和他满身的疲惫以及眼神里流露的悲伤。
  晚上,张华伦接到了省纪委的电话,约他第二天早上去协助调查。他俩决定调查完之后一起去华伦家过年,并参加刘玲的婚礼。
  
  第二天,消息传来,安旭德死了,自杀,就死在江南会的201包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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