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首诗

　　一个人，没有名字。他躲藏在都市的钢筋丛林里。像猎手，嗅觉敏锐，静伏，等候，出击。又不像猎手，猎手一般都为自己而狩，而他只是一个雇佣者，服务于不同的对象。每一次猎杀之后，些许兴奋，然后傍徨，沉沦，羞耻，再沉沦。他曾有名字，在那些过去的年月，在青春，在他的象牙塔。那些关于荣耀、梦想、爱情或者带点虚荣的记忆，而今成为了一种洗涤济。夜幕拉上，当他抽完最后一根烟，仰对着天花板上那些由于时常漏水而积成的污垢，以及由此形成的奇怪的图案。忽然想到自己。灵魂，如同肉体一样，是可以感觉到疼痛的。他更强烈的感到，这一年，不断有看不见的雨水，把他的灵魂穿成了一个一个的洞，如同这天花板上的这些奇怪的图案已经出现了。此时，他不断的回忆，曾经的自己的，关于荣耀、梦想、爱情以及带点虚荣的以往，借此清洗现在的灵魂。
　　
　　第一章 半首诗
　　
　　张华伦,初中的时候就展示非凡的文字能力。初一，获得了新概念一等奖。当时在他们那个南方小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在他们的村里。那时，他回家的时候，边上时常有年长的和他打招呼，"阿华,不了起,以后能成大作家,挣大钱!”他虚荣的点下头，嘴里轻声的说，"过奖了”已经俨然一个知书达礼的文人。甚至，连走路也开始文雅起来了，一步是一步，不再像以前一样蹦跳了。张健健还有几个常玩的小伙伴晚上来叫他去外村偷西瓜，他再也不去了。哪怕只是池塘里脱光了洗澡，抓鱼，他也拒绝了。他总觉得这是他现在的或者将要有的身份不符，只有那些什么都不会的土孩子才这样，作家一定是有修养的。
　　只是家里还是没有什么变化，爸妈除了夸奖过几句之外，就没有再说过什么。他们每天都忙着小食品店的生意。于是他有点失落，悻悻的想，原谅他们吧，没什么文化当然只想挣钱了。
　　他一直这样自恋的过着，也不断的有一些文章发表或获奖。虽然名声在外，但已没有以前的自得了。
　　高二，他学会了抽烟。站在楼梯底下的角落里，四个人合抽一根。你一口，然后递给他，他一口，再递给他。烟雾寮绕的楼梯口，像个仙境。几个女生走过，一边捂住鼻子，一边说:二流子。几个男的嘻嘻的笑了。"HI,不是二流子,是一中四大才子！"于仁一只手扶着楼梯，一只手拿着烟，斜着头说。女生们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四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穿着蓝色格子裙的，别着手说道“才子？可有人写过半首诗？你若才子，卿便佳人!"华伦抬起头,零蒙蒙里,看见这个理着短发的女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她有一双很水灵的眼。以至于这样笑着的时候，仿佛也有点点泪水。张建推了下华伦，"这是2班的刘玲,排的上校花了,要不,你上?""啊?"华犹疑的看着张建。于仁又开口了，"小姐,小生写的过诗很多,但从没作过半首的.""哼"刘玲和几个女生转身飞快的走了.....
　　晚自习的时候,于仁调了位置做到了华伦的边上.悄悄地说,"兄弟,帮个忙写个情书!”"又写,不是已经搞定了吗?"华疑惑的问."不是的,是今天那个穿蓝裙子的."于仁有点不好意思,手摸着头.华叹了口气，"你想残害多少女子才可罢休啊?""凯丽下个月上海演唱会的门票？"于仁笑道.华有点愤然:"你这小子这是在污辱文学啊,文学是可以买卖的吗?哪个座位区?"“C区”于仁试探性的说.“B区，加往返车票及食宿".华不加思索的说."成交"于仁这次非常大方.
　　晚自习结束,一封信交到了于仁的手里,详文如下:
　　刘玲:
　　今日一面,似同梦里.我虽从不作诗,甚至文拙笔劣.但,遇你,却才思涌泉.
　　我曾有一梦,梦内有我倾慕女子.音婉婉而笑绵绵.举雅致而行毅然.今生誓寻伊人同生共死.但,天地茫茫,从未得见.今日,确信伊便是你.等不及明日便动笔.若有半点情意,但求一叙!
　　阿仁
　　于仁看完,有点悻悻:"这几个字,值几千?"华很鄙视的看着他，"你以为写小说?不要就取消好了.""哥,不要这样,开开玩笑嘛,我自己也写了一份,不然你帮我看看,帮我提高一下?"于仁,把他写的拿了出来,详文如下:
　　刘玲:
　　我是今天说从没写过半首诗的人,我叫于仁.我有过女朋友,但感觉都不如你.我觉得我好喜欢你.控制不住的想接进(近)你.你看,我太激动了,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于仁,今年17岁.单身,家住城南江滨新村.家有四个人,我爸,我妈我妹.怎么只有三个,哈哈还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形容自己.......
　　全文2约两千余字。华没有看完就大笑起来。于仁喝止了他:"只是让你帮着改下嘛,别笑了,还是不省这钱了."华终于不笑了.很严肃的说道,“回信一百一封.也可以全包.给你优惠价"于仁有点愤怒了,"回信我自己回,还说是兄弟,草"华拍了下于仁的肩膀:"和你开玩笑的嘛"
　　......
　　第二日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刘玲的回信通过那天的一个女生带过来了.那人把信交到于仁手里的时候还说了句,你真幸运,我还没见姐回过信.于仁几乎是颤抖着打开,详文如下：
　　刘：
　　素昧平生，暂且这样称你。你的文字，犹如回转到半世纪那个我向往的年代。字简意浓，无华丽衣着，虽朴实却境美。小女只是喜欢如此文字，尚不敢言及情意。但，我又幽幽地想，想必人文应该是合一的吧。若，刘君也对那个年代，心存崇敬，很盼一聚!
　　
　　玲
　　于仁把这信也给了张建和华伦还有王超看.看了大家都很兴奋.决定约她们周末一起去聚餐.华伦看了,不禁回想起自己的梦.第一封,其实写的是自己的梦中人.他经常给他的一帮兄弟写情书.虽然行文流水,但其实没有感受是很难写的.于是,很多时候都写入了自己的境况.大部分的女生,虽对文字会有崇拜,但远没有到决定牵手的地步.17岁,一个情怀初开的年纪,最成功的也只是让张建和于仁牵上过女生的手。张建喜欢的后来知道了这些都不是张写的，但已然不重要了。然而他隐约的觉得，刘玲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子。具体什么不一样也不清楚。
　　
　　聚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大家在南山脚的平地上烧烤。餐中，刘玲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自弹自唱了一首<<咖啡屋》。歌声很清澈，仿似她那双水灵的眼。华伦一直盯着，直至整首歌完。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越来越像梦中的她了。于仁是唱歌的好手，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黄家驹的<<喜欢你》，也是自弹自唱，他那浑厚的声音唱的很动人。唱的时候，刘玲也一直用同华伦刚才的眼神看着于仁。
　　
　　聚会之后，于仁决定加强攻势。于是华伦又拟信一封，详文如下:
　　玲:
　　那日,听你在风中的咖啡屋。更知你一定是我寻的人。虽，或我们少不经事。但，史上如此年轻的爱也有过很多。如，我真是幸运如此，请让我牵你双手，漫步余生。今，我将奋起，誓同你上同所大学(虽难志坚)!
　　仁
　　很快,于就收到了回信:
　　仁:
　　我喜欢沉默,喜欢平下心看这世上的一切.但,看到你的上一封,久久不能自己.爱,如此早轰然走来.曾问,你可做过半首诗.忽觉我现便身在诗里.有满天枫叶,有亭台楼阁,有绿郁花草.一切都如我的想象.我愿,今生随你,至死不渝.
　　玲
　　
　　余下的一年半高中,于仁没有再和其它人一起打过一次桌球,甚至连足球也不踢了.虽然信不是他写的,但他真的想同信里一样,要考刘玲一样的大学.其间,他们仍然书信不断.华伦一直是于仁的写手.而实际上,他觉得那就是为自己而写的.所有,都出自他真实的感受.高考前有半年,于仁没有让华再写信.高考前一周,于仁突然对华说,"哥们,不用写了."华惊讶的问“为什么？"“我们家长都见过面了，已经订了婚，大学毕业就结婚，谢谢你，哥们!"华伦怔住了.在这个小县城,十八九岁订婚的也蛮多的.更何况,于仁爸爸是自来水厂的领导,家境颇好,早早订掉,也很正常.只是,他的心里一下空荡荡地......
　　那天晚上,华伦写了首诗：
　　曾以为/你只在梦里/却不想你走进了心里/曾以为/你已在心里/却不想你已渐远离/曾以为/你在我诗里/静静地看/文字它优雅的舞蹈/却不想/你不在诗里/只在落日下遥远地天际......
　　全首没有作完,他却把它放在空间里.似乎想证明,他是那个写半首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