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三章 （6）

　　第三章（6）
　　　
　　于国典在舰航指挥所，日子过得蛮滋润，人缘儿混得也不错，凭着他机灵的脑瓜儿，利落的嘴皮子，行侠仗义的为人，不怕卖力气干活儿的厚道，再加上他一张酷似昆曲《断桥》里那个白面小生许仙一样的，招人喜欢的脸子，国典很快就和周围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的人都交上了朋友。
　　其实要说这人呐，一是难得聪明，再就是难得厚道，可其实，最最难得，而且还最最不易的，就是聪明还不失厚道。比方说，一个人聪明大了，有人会说你奸，可厚道的过了，又有人会嫌你傻。要是真能把这两样儿都捏到了一块儿，全搁在一个人身上，那可就不能是靠着什么人来教你，这得说是起根儿上得来的一种秉性，再加上自个儿的一点儿悟性。国典的秉性，那该说是他从老辈儿山东人那里传下来的厚道仗义，可这悟性，就得说是靠了他自己的聪明。别看他和人在一起时，喳喳呼呼的显得有点儿闹，可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因为大凡是人们凑到了一起，都是想要彼此高高兴兴，和和气气，既然是有缘分相聚到了一块儿，那么热闹一点儿，就总比大家伙儿在一块儿呆着的时候，都那么干巴巴的彼此互不搭理要强，这会让人误以为你是看不上人家，你自己觉着和别人没话儿，自以为是清高卓群，其实那就是犯傻。
　　国典愿意善待每一个善待别人的人，从不想背地里去阴谁，他觉得那样为他所不齿，起根儿上就瞧不上这般人,可谁也别因为国典厚道，愿意善待别人，就以为可以毫不费力地阴国典一把。逢这样的事儿搁到国典这儿，那他也不怵撕破了脸儿就跟谁干上一回，只不过是轻易不爱这么干罢了。所以咱得说，国典算的上是条为人忠直的真正的红脸汉子，不信，你就试着阴他一把，真要是把他给促狭的急了眼，可也一准儿就有你好瞧的。
　　舰航通讯站的女兵，好些日子以来一直就被一件说不出口的事儿给搅得心烦意乱。她们在话务总机值班室值夜班的时候，经常会有一个操着蹩脚的北京话的男人打进电话来，值班的女兵问他想要接哪里，他就用猥亵的腔调回答：我就想要你，想和你玩儿个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一正一反，一前一后；再不然，就问人家：你多大了，夜里该有个人陪陪你了等等，还有一些更加露骨，更加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那个下流胚打进电话的地方，多数都是在指挥所附近各个战勤岗位的值班室或休息室。这些地方离着通讯站的女兵宿舍不远，好几次女兵在更衣，洗澡甚至如厕的时侯，都发现有人扒着窗户、墙头儿，在那儿偷偷地窥视，夜间晾在女兵宿舍院子里忘记收起来的内衣，乳罩，也会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起初小姑娘们遇到这种窝心的事儿，都羞于开口对别人说起,可这下流的把戏竞然毫无收敛，反而愈演愈烈。女兵们私下里一嘀咕，才知道并非是仅仅自己遇到了可恨的性骚扰，原来竟有不少的女孩儿，都遇到了这么件窝心事儿，也就顾不得羞，一起报告了通讯站领导，站领导马上就向司令部首长汇报了此事。
　　司令部首长听到这事儿，把脸儿都气白了。从打舰航组建以来，还就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的事儿，竟然还是发生在司令部的战勤部门。参谋长即刻就把司令部直属政治处的处长给叫过来，严令他速速彻查不殆。不久，有人放出风来，说国典是北京人，又是在战勤部门，经常值夜班，平时常和通讯站的女兵在一起说笑逗乐儿，便把国典也列入了要追查的人当中。国典知道此事后，气得差点没吐了血，同时也觉得特伤心，把直属政治处那个到指挥所来找到他，要他这样那样的写证明、找证人的干事，连嘲带骂地给轰了出去。此事报到司令部首长那里，那个干事被司令部首长一通儿臭骂给训了回来，说是你们若单单就是笨了点儿，那倒也就罢了，却竟然还是瞎了眼，分不出个好赖人。看起来，还是司令部首长深知国典的为人和秉性，也深知咬人的狗不叫这个透彻的道理。
　　其实，国典早已知道做出这等狗彘之事的那个人是谁。不久前，在他值夜班的时侯，曾不止一次见到过这个在北京生活过一段儿时间，会说几句蹩脚的北京话的湖南籍参谋，贼眉鼠眼地在几个值班休息室里，撇着些怪腔怪调儿在那里打电话。出于自己的厚道和不屑，国典并未将他告发，却没有想到，他竟会是如此下作，竟然还含血喷人地倒打一耙。
　　也算是冤家路窄，一次国典值完夜班，正遇到那人从指挥所里出来，也就没废话，隔了个十几步，跟在了他身后，待他们走出了警卫连岗哨的视线，国典就快走几步，只用了武术功夫中的一招儿扁踹，踹在了那厮的膝盖侧面，就将他弄翻在地，紧接着上前去将其摁住了，堵住嘴，抡圆了小蒲扇一样的大巴掌，只两下，就把几颗牙搧落在地。完事儿以后，国典并不多言语，站起身来，拍了拍弄皱了的上衣前裣儿，啐了一口说道：
　　“臭丫挺的，两天之内，要是瞧不见你去直政处那儿自个儿认个帐，我他妈扁你个死。”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案子并不难破，半个月之后，这位还肿着半边儿脸的老兄就搭上了南去的火车，滚回老家去了。
　　国典倒没那份心思去举报，实在是查案的人，挨了司令部首长一通儿臭骂之后，从此开了点窍儿，没再多费什么劲，就逮住了这个色鬼。要说是国典有什么功劳，恐怕就是那两个大嘴巴搧过之后，嫌疑人的那一张猪脸，一下子就凸显在了人前，想躲都躲不掉。后来听人说起,那湖南人也是一种什么精神疾患的受害者，无法控制自己这种窥阴舐痔，癔想情迷的精神状态，和强迫症，狂想症，大概都是精神疾患的一种，只是这种疾患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痛揍了那个混帐东西，国典也为此多少挨了几句批评。参谋长问他，那张肿得走了形的猪脸是怎么回事儿，国典就痛痛快快地告诉说，那是出自他的手笔。参谋长再问他还有啥话想说时，他也就跟参谋长直说，不想继续在舰航呆着了。首长知道前些日子那些愚蠢的调查，伤透了这个他十分喜欢的孩子的心，老头儿耐下心来对他好一阵儿抚慰，国典便也没再忍心让老头儿失望，答应了这一阵儿先留下来不走，毕竟在国典的心里，还是十分感激这个和自己的老爹差不了几岁的好老头。
　　几天过后，国典大病了一场，浑身酸痛，牙花子肿得不敢吃东西，鼻子还一个劲儿流鼻血。去舰航门诊部看了几次，拿了些药回来，却并不见好，便抽空去了趟青岛海军401医院，找大夫给瞧瞧是怎么回事。大夫看完，说他没事儿，就是火大了些，给他开出来一张处方治疗单，让他先去治疗室打几针消消炎。国典拿上处方治疗单，去药房拿了药，然后就去了治疗室。
　　治疗室里，一个戴着大口罩，只露出了两条细细弯弯的眉毛，眼睛略带一些褐色的卫生员，正在忙着为其他来这里注射的病号扎针。见到国典进门，就迎了上来，先是冲着国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接着就在眼角儿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伸手接过国典手里拿着的治疗处方单看了看，随手指了指搁在屋角的一把椅子，示意国典，要他坐到那里去等候，随即，便转过身去，开始准备注射。
　　国典觉得和那个女卫生员有些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于是，就还像以往一样，在漂亮女孩儿面前，总是国典先开口，话痨一样地和她们搭讪。凭了他嘴皮子利落，脸子还招人喜欢，每每也总能化解好些女孩儿常见的那种矜持，免去了年轻男女间初次见面时常会出现的冷场的尴尬。
　　不过，他那屡试不爽的一招儿，这次却似乎有些不灵。甭管国典怎样笑容可掬，曲意逢迎，使上了浑身解数与那女孩搭话,那女孩儿对他却是全然不做理会。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下在那儿一个劲儿没话找话儿的国典几句，接着就打断国典提起的话头，全无表情的问道：
　　“以前注射过青霉素吗，有过敏吗”？
　　国典略感到有些尴尬，脸上却依然挂着有些僵僵的笑意，忙不迭的回答：“打过青霉素，没有过敏。”
　　女孩儿眨眨眼睛，不动声色地又说：“还是试试吧，把外衣脱了，袖子挽起来。”
　　国典顺从地脱去上衣，露出胳膊来，让女孩儿来为他做过敏试验,做好之后，女孩就把头扭向旁边，不再去理会国典。
　　国典悻悻地在屋角的椅子上干坐了半天，见还是没人来理他，就自己走到女孩儿跟前去问道：
　　“我可以注射了吗，这都半个多小时了，瞅着也没啥过敏反应。”
　　女孩儿回过身来瞅了国典一眼，又看看他胳膊上做过的过敏试验的情况，点点头说道：“去床上趴着吧，把裤子解开。”
　　女孩儿转身取过注射器，从消毒盒里取出一个大大的针头安上，向下褪了褪在治疗床上趴着的国典的裤子，咬着牙根儿照着国典的屁股，一扬手就狠狠地来了一针，接着，又一股脑儿地把针管里的药水推了个一干二净，把个国典疼得呲牙咧嘴，却又不好意思叫出声儿来，好半天，才敢从床上蹭下地来，还是在提着裤子呢，也没忘记了，还得堆下笑脸来冲着那女孩儿说一声谢谢。
　　女孩儿扯下一直戴在嘴上的大口罩，冲着国典嘿嘿一乐，笑吟吟的对他说道：
　　“甭谢，我瞧你这阵儿像是有点儿热，赶紧去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吧。”
　　国典把嘴张得大大的，愣了半天神儿，心想这才刚开春儿，我这儿可热个什么劲。再定睛仔细瞅了瞅那个眼珠儿略带点儿褐色的姑娘，猛然间就想起了什么。
　　“嘿，你是……”
　　“嗯哼！”
　　“咳，您瞧咱这事儿闹的！”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起初，俩人还是绷着劲儿，都想把笑声憋住，可忍不住，越笑那动静儿就越大，到后来，俩人竟然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椅子都直不起腰来，弄得满屋子人全都丈二和尚，没人搞得懂他俩唱的这是哪一齣。
　　咳，这事儿怎么就这么寸，往他屁股上狠狠地扎了一针儿的那个女卫生员，正是当年在海军大院儿的西门外，国典去翠微路瓜摊儿买早花西瓜时，想去拍人家婆子，让人家给呛了个跟头的那个女孩儿，真是人常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打那儿以后，冤家还就成了亲家，对头也成了朋友。七八年以后，国典的一个哥儿们，娶了这个有着一对儿褐色眼睛，长得有些像是个波斯女郎的漂亮姑娘，国典也就成了她的大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