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三章 （1）

　　
　　第三章（1）
　　秋去冬来，国际形势依旧还是那么紧张，海军航空兵部队的战备工作,也是跟全国全军一样，依旧不敢稍有半点儿的懈怠。1970年11月24号，毛主席在北京卫戍区的一份报告上作了批示，要求全军“利用冬季实行长途野营训练”，按照这一批示，全军很快就行动起来。岁末年初，海军航空兵青岛流亭机场按照上级统一安排，留下了确保完成军委战备作战值班任务的人员和装备，飞行人员在机场留守待命，其余人员和部分可以拉出来行军的装备，由师参谋长带队，数百名官兵组成了以师部机关加通信一、二连为直属队，场站部队，二十八团和夜航独立第七大队为两个下属大队组成的野营拉练部队，在距机场百余公里半径内的农村地域，开始了一次为期十几天的野营拉练。
　　既然是拉练，当然就是要把部队拉出去，边走边练：野外行军走路，就地埋锅做饭，开设野外指挥所，架设野外有线通讯线路，开通野外无线电通信，夜间山地行军，野外防空演练，组织公路抢修，战时器材油料快速补给转运，与民兵一起进行轻武器射击训练等等。每天，除了要背上背包，带上随身枪支弹药和各种轻型装备器材，至少走上几十里路以外，还要把前面提到的这些课目轮着个儿地操练一遍，倒是每天也不重样儿，累是累了点儿，却还是叫这些海军航空兵的官兵们觉得挺新鲜。要不是老人家的这个批示，这些本来大都应该是陆军老大哥操练的东西，也难得轮到让他们这些航空兵来体验上一回。
　　野营拉练对于通信二连话务班的女兵来说，实在是一次非常艰苦的训练。白天，他们要和男兵一样，背起背包和通讯装备走同样多的路，晚上，部队走到个什么地儿扎了营，她们马上就要和外线排的战士一起，架设有线通讯线路，线路接通后，她们还要在夜里值班守机。而此时，多数参加野营拉练的官兵，早已用老乡送来的热水烫完了脚，舒舒服服地躺在老乡的热炕头上，做起了美梦。
　　几天下来，这群小姑娘，已经全都没了往日在一起时，就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说笑逗乐的劲头儿，好多天不洗澡，在山野乡间里辗转滚爬，也使她们没有了往日那光鲜水灵儿的容颜，一个个全都苦着个脸儿，把嘴抿的紧紧地，咬着牙低着个头，挣命似地跟在队伍里，艰难地跌一步绊一步地苦苦跋涉着。
　　秦敏也在这些这一阵儿正是苦不堪言的女兵当中。从仲夏之夜的那次她与常晓东在大楼窗下的深情对望，这又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常晓东和秦敏，都把互相能够看到作为了极大的满足，头顶上有那么一把要命的达摩利斯剑高悬着，他们真的不敢越过那道雷池一步。只是在秦敏单独一个人值夜班时，常晓东才敢间或来到维克这边的照相室，或是去成峪他们指挥所旁边的值班员夜间休息室，用那里的电话和她说上几句缠绵的话，两人各自倾诉一下压在心底的思念，尽量说些宽慰高兴的话给对方和自己宽心。两人的话语，常常就会被不断打进话务班总机来的，要秦敏来接转的电话所打断，熄灯前，常晓东就又要匆匆地赶回宿舍。只是到了礼拜天，大操场上有一群大兵在那里乱糟糟地在一起踢足球的时侯，此时在操场旁边的礼堂楼顶露台上，有时就会出现一个远远的躲在露台一角，翘着双脚，目不转睛地向着球场注目张望的女兵，那便是他们早先约好的，唯一可以被称为约会的办法。除去维克，小蓉，成峪，东疆他们在机关的几个人，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这相隔着几十米远，正在偷偷互相张望着的两个人，却是一对儿思念若渴的，正值花季年华的少年鸳鸯。
　　秦敏这几天身上来了例假，加上女孩子青春期常有的痛经，身子感觉极度的不适，已经四五天了，下面还是走红不止，反而还更多了起来。每次好不容易捱到队伍短暂歇息，就要赶紧远远地躲到背人的地方，把虽然已是加了厚，却仍然还是全都被濡透的卫生纸匆匆地换掉，来不及歇上口气儿，就又要跟上行军队伍，继续向前赶路。
　　东疆在师直属队临时担任通讯员，背上一支五六式冲锋枪（AK-47），骑上一辆硕大笨重的大国防自行车，负责在前后队之间传送首长的口头指令和传递情况。见到秦敏苦不堪言的样子，赶紧把她的背包接过来，捆在自行车旁边，扶她坐到自行车后座儿上，骑上车带她一段儿。可毕竟东疆要跑前跑后的来回传递情况和指令，而且大国防自行车上已经捆上了连他自己的算上，一共三个背包。秦敏只坐了不到半小时自行车，就再也不肯看着东疆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不肯再坐在他的大国防后座儿上了，只是把背包留在东疆的自行车上，重新咬牙坚持着，继续走在师直属队的行军队伍当中。
　　晚上宿营时，秦敏自己悄悄来到场站大队宿营的地方，找到李丫丫，把身子的不适说给她听，李丫丫紧张的大叫起来：“你不要命了！”赶紧带她去找随队的女军医张晓明。
　　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儿，像是大姐姐一样的张晓明，尽了在那时条件下可以做到的最大可能，为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虽说没有发现什么太大的异常，可下面的血总这么流个不止，还是让张晓明感到十分紧张。她不顾秦敏的一再苦求，坚持要把她送回机场去作进一步检查，随即从机场卫生队叫来救护车，和李丫丫一起，把她送回了流亭机场。
　　东疆很快就从场站大队向师直属队报来的情况中知道了此事，悄悄地找到了常晓东告诉了他，还大着胆子把自行车交给了常晓东。
　　接过东疆的自行车，常晓东半夜里悄悄地从借宿的老乡家里溜出来，一路狂奔地窜出几十公里回到了机场，求夜班护士找到李丫丫，把他悄悄带到了只有秦敏一个人住着的女病房。
　　见到常晓东，仰靠在床上的秦敏惊喜万分，慌乱中，顾不得自己还赤着双脚，起身想要溜下床来，可身子却还是软软的，有些站立不稳。
　　丫丫紧走几步，走上前去扶住秦敏，把她扶回到床上，接着，丫丫又转过身，伸手去把手足无措，愣愣地站立在屋子中央的常晓东拉过来，推了他一把，让他靠近到秦敏床前，自己抿着嘴笑着，转身离开了。
　　李丫丫刚刚退出了房间，秦敏就扑到了常晓东的身上，半年多来被强压在心底深处的所有幽怨，苦思，躁动，压抑，全在这一刻迸发，她浑身战抖地压低了声音哭倒在常晓东怀里，身子软软地紧靠在他身上。
　　晓东扶住秦敏那簌簌发抖几乎瘫软的身子，把她的头放到自己的心口处，同样是心潮汹涌，几乎无法自已的常晓东，一只手紧紧地揽住秦敏软软的腰，又用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头，嘴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似的，喃喃地低语着：
　　“小敏，别哭，你别哭，我在这儿”，自己却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夺眶而出。
　　秦敏泪眼婆娑地仰起头来，嘴里幽幽地低诉着：
　　“晓东，你怎么来了，你可算是来了……”
　　灯光下，从秦敏眼里流出的泪珠，像是晶莹的水晶颗粒，不断地从她细高的鼻子两旁，流过她梨花带雨的脸颊，滴落在常晓东心口窝儿的地方。
　　常晓东紧紧盯住了那双恰到好处地嵌在一对儿弯曲细长的眉毛下面，已被泪水蒙住，却毫不掩饰地透出火辣辣祈盼和热望的眼睛，心里慌慌的，嘴里重复地喃喃絮语着：
　　“我来了，小敏，我来看你了，你躺下，快躺下，我来扶你躺下。”
　　秦敏执拗地不肯躺下，身子紧贴在常晓东身上。
　　第一次把一个如花般的少女这样紧紧地揽在胸前抱住，常晓东显得有些慌乱，心里充满了怜惜，惊喜，悸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欲望和冲动，这使他不知如何是好，一时竟不知道该对秦敏说些怎样的安慰的话语。
　　他不再做声，只是笨拙地用一只手，轻轻地为秦敏擦去挂在腮边的泪水。
　　秦敏抓住常晓东为自己揩去泪水的那只手，把他的手展平，把自己的脸庞侧过去，紧贴在这只手上。
　　泪水从秦敏的眼睛里无声地落下来，不断地滴落在常晓东的手上，她却紧紧按住晓东的这只手，不让它从自己的脸颊上移开。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房间里静得可以让他们听到对方的心跳，常晓东依然还是紧紧地把秦敏揽在胸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一阵战栗流过秦敏的身体，常晓东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这一次战栗。
　　秦敏仰起脸，用期待的眼神盯住了常晓东，随后，她轻轻垂下眼帘，对他说：
　　“晓东，你在等什么……”
　　常晓东已经不再有胆怯和犹豫，他知道了此时自己该怎样去抚慰秦敏。
　　轻轻地，他捧起了秦敏的脸颊，俯下头去，用嘴唇轻柔地吸吮着秦敏留在秀色可掬的眼窝里和挂在长长睫毛上的泪水，像是在嘬食着一汪醇美的甘露。
　　秦敏迫不及待地探起身来，耸起嘴巴送到了晓东的唇边，嘴里呢喃着，却已经听不清她是说了些什么。
　　终于，他们抱作了一团，两人疯狂地热吻在一起，所有往日的惶恐，焦虑，思念，祈盼，都在这疯狂的热吻中融化了。
　　……
　　凌晨三点多，常晓东返回了宿营的山村，把自行车儿放到了东疆住处的窗下锁好，钥匙搁在车座儿下面，悄悄地摸回到自己借住的老乡家里，躺到了老乡烧热的火炕上。整日未歇的疲劳，极度兴奋后带来的萎靡，使他很快地进入了梦乡。奇怪的是，在经历过这祈望许久的，荡人心魄的甜蜜初吻之后，他竟然还会忘掉一切地这般倒下头来就酣然大睡，没有任何无眠的回味和在往日梦境里，每每就会出现的种种美妙情境。直到雄鸡一唱，旭日东升，他就抖擞精神，一跃而起，早饭时，又就着萝卜咸菜条儿，比起平日来，还多吃了一个二两大小的馒头。
　　不到中午，常晓东就看到东疆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跑来告诉他，张晓明和李丫丫都已经回到了场站野营拉练的行军队伍，带来的消息是，秦敏一切都好，胃口也和常晓东一样的不错，一早儿起来，就喝下了一大碗卧了两个鸡蛋的菜芯儿挂面条。
　　野营拉练的最后一站，是距成峪妈妈的老家只有不到三里地的，位于崂山脚下的黄埠村。这里的黄埠中学，曾经是青岛市建校最早的中学之一。明天，拉练队伍从这里出发，再走上二十来里地，就能回到离开了半个多月的流亭机场了。
　　这天晚上，机场官兵们在中学的操场上，借来学校的好些乐器，与村里的老乡们，还有黄埠中学的师生们在一起，军民欢聚，大伙儿高高兴兴地联欢。节目单上，赫然在目地写着这样几个节目：
　　小提琴独奏：《新疆之春》演奏者：黎东疆
　　朝鲜族舞蹈：《阿里郎》表演者：谢小蓉
　　陕北民歌：《大青山》《横山上下来些游击队》表演者：成峪
　　口琴独奏：《纺棉花》《凤阳花鼓》演奏者：毛豆儿
　　魔术表演：《猜扑克》表演者：曲维克
　　男女声小合唱：《赶快上山吧同志们》《太行山上》表演者：场站卫生队、通信营、汽车连
　　男声小合唱：《海空雄鹰》《我爱祖国的蓝天》表演者：师直属队指挥所标图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