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二章 （8）

第二章（8）
于国典又被舰航篮球队调去打篮球了。国典不在，成峪也就不再怎么爱去指挥所打乒乓球了。前些日子，东海舰队航空兵轰炸机五师的一个团，从江苏常熟的奔牛机场转场到了胶县机场，要在这儿临时驻训一段时间，进行海上轰炸和投放鱼雷训练。那一帮轰炸机的飞行员，还有随后也从地面转场过来的地勤人员，都喜欢踢足球，礼拜天只要不飞行，肯定就会跑到大操场来踢上两脚。过去轰炸机团没来胶县机场的时侯，大操场总是冷冷清清，这一阵子他们一来，那里就变得热闹起来。
成峪从小就爱踢足球，在学校时，他还算是本年级足球队的主力。一开始，他是踢右边锋，可队里面很少有人习惯用左脚踢球，只有个左后卫是用左脚，可盘带过人又不怎么灵。于是成峪就玩儿了命的练习左脚射门和跑动中用左脚起高球传中。练过一阵子以后，居然也就挺像那么回事儿了。上场去试了几把，体育老师觉着没准儿把这小子搁在左边用着也还凑合，心想反正咱这儿现在是蜀中无大将，这廖化就得来做前锋，也就只好将就着先用了他再说，就把成峪从右边给拿到左边来，还是让他踢边锋。可惜的是，成峪盘带过人还是得用右脚，让人一瞧就知道，这个左边锋是个回过锅的，不是个原装货，顶多就是找了个秃子来做和尚——将就了这块儿材料，算是聊胜于无吧。不过成峪的自我感觉还挺良好，盘算着没准儿哪一天，他就混出个能在绿茵场上左右开弓的张宏根第二。
飞机修理厂宿舍就在大操场的北面，礼拜天，操场上一有轰炸机团的空地勤在那儿踢球，在修理厂宿舍这边，就能从窗户里面看到。每逢这时候，成峪就拽上贾文和嘟嘟，一起跑过去凑个热闹，混在轰炸机空地勤足球迷里面踹上几脚过过瘾。后来，干脆就把机场里的他们那茬儿北京兵里爱踢球的都叫了去，居然也能凑起一支十多个人的足球队了。可惜的是，队员都不过才十六七岁，连个青年队都算不上，也分不出个什么主力还是板凳，谁来了就上去踢，踢累了就下来歇着，反正好歹有个队就比没有强，又是那句话，算是聊胜于无吧。
成峪他们拼凑起来的这拨儿北京兵，算是胶县机场的主队，又拽上修理厂从天津杨柳青入伍的王老兵来当个裁判，其实那也是凑数的，无非是没了皮匠，裁缝顶上，也还是那句聊胜于无的话。好赖不济，这就算是主队客队，球员裁判啥的，全都齐活儿了。人凑齐了，分派一下各自的位置，简单商量出个战术对策，两边就摆开了阵势，你一腿我一脚地踹上了。
客队上场的，个个人高马大，有几个还穿着专业足球鞋，虽说是跑得慢了点儿，可那一招一式，显然是老练的多。三条线衔接的很紧，向主队禁区推进的时侯，后排压的很靠上，中场倒脚也很讲究战术，跑动跟进，交叉换位，打得很有章法，边后卫还不时的套边插上，中后场很少起大脚冲吊，把球传到锋线到了禁区前，几个漂亮的撞墙二过一，或是直塞身后，就把主队防线搅得七零八落，门前总是风声鹤唳，险象环生。好在主队把守球门的，是个不怕死的二愣子，身手也还算矫健，场面上虽然是惨不忍睹，可输得倒也不算多，上半场结束哨响，才输了个5比0，这还把主队给累趴下了好几个，要不是王老兵明里暗里的还帮着主队吹了几个黑哨，成峪他们这拨儿人恐怕还得再多输上两三个球。
刚踢了半场就让人家涮了个5比0，这事儿怎么着也是好说不好听，尤其还是吃了个鸭蛋，那责任脱不掉肯定就是锋线上的哥儿几个踢得太臭，忙活了半场，让全队人跟着累了个半死，居然一个球也没捅进人家的球门里去，这前锋当的，还有何颜面来见江东父老。王老兵这会儿可就又有好话儿在等着了，他把成峪从大老远给叫过来，开口还是那句：“哎我说——”
这算个是称呼语，接下来可就损上了：“你小子跑的可真够快的哈，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吧，怎么老是一溜烟儿的就没影了，后卫总瞧不见你，干嘛呢，找奶嘴儿去了？”
其实，后卫哪还顾得上找成峪，都是跟在人家客队的屁股后头找球呢，害得成峪就没离开过自己家的后场，也跟着后卫一起在自家禁区里忙活着从后场解围呢。可成峪哪还敢这么说，自己当前锋的没进球，还敢数落人家后卫，那不是满大街捡烟头，找抽呢吗。不过，他还是嘴硬，冲着王老兵把脖子一梗，咬着牙根儿回了一句：
“您别着急，等我把你连人带球儿一块儿都踹进那边的大门儿里去，您就找着我了。”
接下来王老兵哨子一响，下半场接着踢。反正是跟着自己家的后卫一起忙活了半天也不落好，这回成峪干脆就在前边等着了。也是上半场赢得太容易，客队这阵子是后队变前队，前队还是前队，除了那个把大门儿的还站在中圈弧后边一点儿的自家禁区线外面，其他十个人，全惦记着也给自己从主队身上再捞回个蛋来风光风光，一古脑儿的全跑到主队这边的禁区里当起了前锋。没成想，主队大门儿那儿一得着个球，没顾上用脚，使足了劲儿顺着风向前一抛送到了中圈弧，成峪在那儿侯了个正着，顺势一转身，把球向旁边一拨，接着一个反扣过掉了一名后卫来到大禁区前，紧跟着又玩儿了个花活，脚踩单车晃过了还没来得及回撤的客队守门员，十几米开外用脚弓推了个空门，十来秒钟功夫都没用上就偷袭得手。美的那个王老兵，打着呼哨儿蹦起来足有一尺来高，差点儿就没崴了脚脖子，抱起成峪那锃明瓦亮的秃脑壳子就是一阵儿猛拍，连回中线开球都给忘了。
接下来再踢，成峪左冲右突，前踢后接，把吃奶的劲儿全使上了。还沿着边线来了个突然启动，变速过人，快速下到了底线，紧接着，急停，转身，回拨一气呵成，助攻从后边跟进上来的右边锋又捅进去一个，比分变成了6比2，比起上半场的那个5比0，听起来可就体面多了。他自己也开始有点儿得意，从对方脚下抢断了一个前场球，人球分过突破了一名防守队员，正准备抬左脚大脚轰门的时候，却不成想被身后飞铲过来的一脚，踹了个正着，就听见右侧支撑腿的小腿处喀嚓一响，接着就扑倒在地，疼得满地打起滚儿来。
王老兵哇的一声大叫，冲着踢倒了成峪的那个家伙的屁股上就来了一脚，挤着牙根儿骂了一句：
“你奶奶个纂的我抽死你个小兔崽子，你这是想做死呢！”压根儿就忘记了他自己好歹也还是个裁判。
赶紧着，一帮子小兄弟把成峪给抬上，一窝蜂地把他送到了卫生队，在那儿又是照X光，又是拍片子一通紧忙活，结果很明白，腓骨骨折。也没二话，赶紧弄了个救护车，送到青岛的海军401医院，一个来钟头跑到了，叫来外科的潘主任，看过片子，说是好在还没有移位，三下五除二给打上石膏，从屁股下面半尺，一直打到了脚脖子。
回到胶县机场，成峪又在卫生队住了几天休养所，在那儿呆着感觉没劲，就死乞白咧闹着出院回到了飞机修理厂。一到家，就受到以王老兵为首的人们英雄般的欢迎，光是苹果就和贾文一块儿吃了俩礼拜，靳老兵还把洗衣服的活儿全包了。腿上的石膏溜溜裹了一个月，疼倒是不疼，就是那条腿直崩崩的不能打弯儿，石膏里边不透气，膝盖上的肉就开始烂，奇痒难受，隔着厚厚的石膏，挠也挠不着，就算是遭了点儿罪。不过，终于等到满四个礼拜拆掉石膏，又过了两周，全好了，什么疤也没落下，还照样能踢球，比张剑戈腿上挨的那一枪幸运多了。
住休养所的时候，成峪看到卫生队新来了一拨儿叽叽喳喳，水灵鲜亮的小女兵，足有十来个，原来，这是新一年的招兵又开始了。她们比男兵到部队早，师里面也没打算把她们送新兵连，直接就进了卫生队。别看这些女孩子叽叽喳喳的不怎么起眼，听说这来头儿可不算小，多数都属于那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海军航空兵自产山货，老爹都是海军航空兵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像是海军航空兵第一任的航校校长；用拉-11螺旋桨飞机一下子击落击伤四架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F-86喷气式战斗机的抗美援朝二级战斗英雄；参加过抗美援朝轰炸美军大和岛和1955年1月解放浙江一江山岛战斗的英雄轰炸机飞行员；58年春节那一天指挥我海军航空兵打响在同温层高空的世界第一炮，击落美蒋RB-57高空侦察机的地面指挥员；带领高炮部队在越南浴血奋战打掉数十架美国佬作战飞机的传奇人物。
成峪他们够走运的，自己还没当够七八个月的新兵，现在也成了老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