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二章 （6）

第二章（6）

于国典成了胶县机场里的名人，成峪当然不会不知道，虽说并不因为自己和国典是哥们儿，便觉得自己亦是与有荣焉，但逢着有空，也还是挺乐意到指挥所标图排去溜达一圈，找国典聊聊天儿，再跟他一起打打乒乓球。
成峪性子急，上去就是噼噼啪啪左右开弓地一通猛抽，看着怪热闹，其实倒也好对付，总是被国典的几板高吊弧圈，几个側上旋发球，成峪便一塌糊涂地败下阵来。见成峪输得有点儿急了眼，国典就改了和他打起了对攻，也好让他过过瘾。可就算是这么着，其实成峪依旧不是对手，要是国典不想让他，成峪就照样还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书）。倒是标图排还有一个姓王的北京兵，功夫也十分了得，与国典还有得一拼。
标图排有个西安来的新兵，叫瞿晓林，老爸在1949年，是解放军一野六军的师长，六军攻下西安后，他老爸参加了军管会，后来就转到地方工作。瞿晓林乒乓球打得也不错，还会唱好多陕北民歌，他有个哥哥叫瞿晓枫，也在胶县机场当兵，是在36团干地勤，板胡拉得挺好。那哥儿俩和成峪凑到一块儿，就爱在吱吱宁宁的板胡儿的伴奏下，一起直着嗓子唱起他们喜欢的陕北的山曲儿：
大青山哎，那个高来呀，乌拉拉山的那个低，
马鞭子哎，那个一甩呀，额（我）回呀么回口里。
不大大的哎，那个小青马马，额（我）多喂上二升料，
三天的哎，那个路程呀，额(我)两呀么两天到。
水流流哎，那个千里呀，归呀么归大海，
走西口的哎，那个哥哥呀，额（我）转呀么转回来
……
常去指挥所标图排，成峪渐渐知道了，标图员是我航空兵对空作战时，除飞行员之外，能够直接参加对空作战的地面参战人员之一，任务是在对空作战的全过程中，不间断地将我航空兵警戒雷达和引导雷达随时报来的雷达探测数据，包括方位、距离、高度、性质（大型机或小型机）、批次、架数等等，及时准确地标记在以航空兵探测雷达为中心，半径从零公里到数百公里的航空作战地图上，供航空兵作战指挥员和引导领航员，以及指挥所内其他战勤参谋人员判断敌情，确定作战意图，计算我战备等级转进时机和我机升空作战时机，指挥我机准时到达预定拦截作战地域，引导飞行员先敌发现目标，迅速隐蔽地占据有利攻击位置，发射空空导弹或使用航空火炮将其击落。
作战过程中，标图员头戴耳机，接听雷达操纵员不间断报来的目标探测数据，左手转动标图尺确定目标方位，右手同时握着分别代表敌我友的红蓝褐色三枝铅笔，迅速找到目标所在的方位、距离，准确及时地将其标记在作战航空地图上，并准确地记下标记时刻，还要把敌我飞机运动轨迹清晰无误地连接成实际飞行航线，决不可造成混批。每隔十秒钟，标图员就要标记一次（引导雷达扫描一周时间为十秒），如果空中有敌我各两批目标，标图员每分钟就要标记4批24点，如此复杂繁多的标记动作，都要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完成，这确实是个对头脑冷静，动作协调，短时记忆，应对干扰，心理稳定等多方面的综合能力和素质，有着极高要求的作战岗位，标图员也因此成了航空兵部队培养引导领航员，司令部作战、侦查、航行等战勤参谋人员的首选目标人群。于国典所在的师指挥所的李所长，就曾经是由标图员培养出的一位引导领航员，参加过击落美国F-104C战斗机的对空作战，立过二等功。
海军航空兵部队组建后，由于地处沿海对敌作战前沿，参战机会相对较多，几乎每隔不久时间，就有海军航空兵对敌作战的捷报传来，有过很多精彩经典的战例，到成峪参军的时候，已有四十多架敌机栽在了我海军航空兵飞行员的炮口之下，如果算上海军航空兵高炮部队在抗美援越战场上与美国佬飞机作战的辉煌战果，那击落击伤敌机总数就有三百余架之多，仅海航第四师第十团就先后击落击伤敌机三十多架，其中击落23架，1965年被中央军委授予“海空雄鹰团”光荣称号，毛主席曾经三次亲自点将，把海空雄鹰团派到最关键的作战地域去完成最艰巨的作战任务，每一次都是凯歌高奏，胜利凯旋。就是在成峪当兵的前一年，我海航六师18团陈武录、王顺义双机，就在海南岛上空击落击伤各一架从美国航空母舰上起飞来犯的A-IH型舰载攻击机，再往前半年多点儿，我海航六师16团王柱书、吕纪良双机，也是在海南上空，把来犯的美国F-4C型鬼怪式战斗机打得空中开花，凌空爆炸，那可真就叫一个爽。
在师指挥所里，成峪认识了李所长，他很喜欢听这位在国土防空作战中荣立过战功的老航空兵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讲一些脍炙人口，痛快淋漓的海军航空兵对敌作战的故事，尤其是喜欢听他讲一些常常被外行人忽视掉的，实际在作战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地面参战人员的经历和感受，成峪对他们，真是佩服，也羡慕的心里发痒。既然没机会当飞行员，不能自己升空作战，那他现在可就真的是一心一意地盼望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加入到直接参与对空作战的地面人员中去，巴望着有一天，自己和那些地面战勤人员一样，能够参战立功，过上一把打仗的瘾。现在，就是用鞭子赶，他也不会再巴望着去干水兵了。明摆着吗，当水兵战机太少了，好不容易等上一两把战机，算是在福建东山痛痛快快地干掉了老蒋的章江号、剑门号，又在崇武以东干掉了永昌号，击伤了永泰号。不过这么一来，就把个老蒋给打怕了，再就不敢到沿海来弄出点动静了，所以舰艇部队比起海军航空兵，参战的机会还是太少，就算是以后还可能有上个把机会，可僧多粥少，轮不轮的上也还不好说，回头就算自己真能干上个水兵，可没仗打，就这么硬着个头皮死等，可也真叫人早晚的就没了耐心烦，恐怕也就能比他现在干个车工强不了多少，没准儿还不如干陆军，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孙玉国手下当个兵，在乌苏里江珍宝岛，和俄国佬再干上一仗。
看到成峪这么个倔了吧唧的小车工，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参战立功，李所长觉着挺有意思，从心里头还真有点挺喜欢，没事儿的时候，就拿来引导领航员进行作战引导时常要用到的钳形仪，游标计算尺，教他些简单的截击三角形，目标相对运动换算方法等等，可惜这小车工总是似懂非懂地，净是一头雾水，几次下来，几乎是对马（小车工属马）弹琴，李所长也只好就罢手了。
过了不久，海政文工团到青岛下部队演出，带来一部话剧《海空雄鹰》，反映的是海军航空兵的战斗经历。文工团在青岛新建礼堂，为周边几个机场各安排了一次专场演出。胶县机场汽车连派出了近三十辆解放30大卡车，拉上近千名官兵，浩浩荡荡地开向了青岛，观看海政文工团的演出。那话剧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文革时期的色彩，可毕竟还是比较真实地再现了海空雄鹰团的英勇作战经历，对海军航空兵的官兵来说，瞅着就挺过瘾，是个挺大的鼓舞，至少当时成峪看罢之后，那可真正是热血沸腾，那种想在海军航空兵做一名能直接参战的战勤人员的心情，愈加是按耐不住，耳边总是回响着那激昂豪迈的战歌：
穿云雾跨海浪，海空雄鹰展翅飞翔，
全心全意为人民，威镇海空斩豺狼，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毛主席挥手我出航，
海空雄鹰迎着朝阳，永远飞行在毛主席指引的航线上
……
当兵，当海军，干航空兵，这条路大概都算是走对了，可进了飞机修理厂干车工，这对于从当兵开始的头一天，就急切地渴望着参战立功的成峪来说，现在可就只好说是进错了门。眼下，他最渴望的就是先干上个标图员，这是实现他进入航空兵直接参加对空作战人员队伍梦想的最现实的一条路。和他一起来机场当兵的不少人，都挺羡慕他那一身儿机务工作服，吃九毛多钱一天伙食标准的地勤灶儿，还能学一门儿复员回家以后用得上的手艺，可成峪现在最羡慕的人，却是吃着每天四毛五分钱伙食标准，在司令部指挥所干标图员的于国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