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机场 第一章 （4）

第一章（4）
国典买了几个西瓜，拣了个最大的，匀给那个长了一对儿褐色眼珠，瞧着有些像波斯女郎的那个女孩儿。接着，两拨儿人凑一起，就在瓜摊上，切开一个，算上刚才摔碎了流汤的那个，眨眼功夫，两个早花西瓜就进了肚。
国典吃完瓜，抹抹了嘴，冲成峪他们一扬手，算是跟他们道了个了再见，随后便跟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骑上单车，向东拐了个弯儿，直奔了城里。
魏华捅了一把艾民问他：“咳咳咳，刚才你看清楚那俩妞儿是谁了吗，瞅你这瞎猫唬眼的德行，瞧见是哪个俊了吗，干嘛还那么急唠唠地去护着她，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你的这份儿情”。
艾民把后脖梗子一拧啐了句：“滚你娘的去，我瞅着那俩妞儿，哪个也都比你那个虎妞强，你可别色了吧唧的把魂儿都给看丢了，回头刘佳可跟你急了眼玩儿命”。
刘佳是大院儿里住在灰楼这边儿的一个女孩儿，这阵子正和魏华俩人儿黏糊着呢。刘佳长了个小虎牙，艾民老叫她虎妞儿。
“去你妈的吧，找抽呢你——”
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今儿个算不错，没花钱，哥儿仨白吃了一回早花儿西瓜，还瞧了一回热闹。
又过了三五天，魏华他那边，找手风琴的事儿还是压根儿没见啥动静。就剩下没几天，王振华就要来北京到海政文工团考演奏员了。二姐怕误了事，催了成峪几次，把个成峪给催毛了，找到魏华就是一通儿起急：
“你跟我这儿下了个什么谎蛋，回头让我跟我姐姐那儿嘬瘪子，你那是成心呢还是怎么着。”
“您别急，别急，我这就给您去想辙去。”魏华慌了神儿，摸出那天成峪塞给他的那张纸条仔细瞧了瞧，转身出了门，火燎屁股似的满世界找琴去了。
其实，找琴这事儿，它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办的差事。那些个洋玩意儿，这阵子都给列到了封资修的一档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乐意玩儿这东西了，玩儿的人少了，卖这东西的买卖家，也就跟着都没了劲。现如今这冷丁儿的就要用，还是指着牌子非要那一档子货，那可就甭管你是能从腰里拍出多少银子来，这一半会儿的，那还真就是没地儿给弄去。不像是魏华当初想的就那么简单，以为就跟是去遛趟腿，买回根儿鸳鸯冰棍儿那么简单，只不过路是得跑的远点儿，得去趟王府井。
不过，没过上几天，找琴这事儿也就用不着他们娘娘不急太监急了。几天后，王振华已经自个儿来了北京，在他身后头背着的，正是成峪那天从二姐那儿拿来的纸条上写着的，那种鹦鹉牌四排簧120贝斯的演奏手风琴，是王振华他老爸从上海给他弄来的。振华他老爸当师长的那个海军航空兵第四师，不久前从北海舰队调到了东海舰队，从青岛移防到了上海，进驻海军上海大场机场，是在上海的东北角，离着五角场不远。不过，王振华可没跟着他老爸去上海，他自己一人住到了原先的青岛海军少年之家，就在青岛著名的海滨别墅度假区，有万国建筑博览之称的八大关，离着1957年夏天毛主席带着大半个政治局来青岛开会，常去海边游泳的第二海水浴场不远。
王振华在家是老大，弟弟妹妹都比他小好多，可能是当初他生下来以后没多久，他大（陕晋一带都这么称呼老爸）就顶着太行山的高梁花子去打了老蒋，接着又扫了盲到空军航校去学飞行，那是还没毕业呢，又急忙拔火的上了抗美援朝的空战前线，在那儿，他干掉了两架美国佬的飞机，又撤回到了国内来，随空军十七师调到了海军来加强海军航空兵。等他这一通儿大概齐算是忙活完了，这才想起来，他还应该给王振华再添个弟弟妹妹啥的，可王振华那阵子就十来岁了，被他大撂在了青岛海军子弟学校，自个儿在那里住校读书。
爹妈都不在身边，王振华自个儿一个人怪闷的，就憋在屋里啃起了小说，后来，又跟人学着拉手风琴。就属于那种蔫了吧唧，特有主意，适应环境的能力特强，啥时候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去怎么做的那种。头两年，红卫兵大串联，别人都是满世界跑疯了似的瞧光景，可他不，自己一个人跑到了沈阳音乐学院，在那儿找到了一个当年在延安时期就非常著名的大作曲家，憋足劲想要去跟人家学作曲。好在人家倒也没嫌弃他，还陪着他这么个毛头半大小子，足足聊了大半天。告诉他，先别急着学作曲，没事儿也别满世界地去乱窜，抓紧时间多看些有用的书，多长些见识，没准儿将来哪天就都还能用得着。
王振华这次来北京，说是要来考海政文工团的演奏员，其实也没怎么拿这真当回子事儿。这要说起来，那还是在1965年底的时候，中央军委、国防部授予海军航空兵第四师第十团“海空雄鹰团”称号，表彰这个团自从组建后，在十来年的功夫里，南北转战，屡建战功，拢共干掉了美蒋来犯的敌机二十多架，另还击伤了敌机十余架，涌现出王昆，王鸿喜，胡春生，舒积成，高翔、黄凤生等一大批威震敌胆的战斗英雄和王牌飞行员，称得上是名扬四海，威震海疆。庆功大会是在元旦的前两天在青岛召开的，那一次，海军派了海政文工团来青岛，专场为他们演出了一场歌剧《刘胡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工团的领导听说了，海空雄鹰团”的第一任团长是个山西老西儿，就来演了这么一齣歌唱山西乡党的戏。王振华跟着他大看完了海政文工团的这场演出，从此便对海政文工团心向往之，凡是海政文工团的经典作品曲目，著名的词曲作家和演员，还有好些与海政文工团相关的逸闻趣事，他都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什么歌剧《红珊瑚》，歌舞《水兵光荣》，作曲家吕远，歌唱家吕文科，胡宝善——甚至连海政文工团有个看大门的老头儿姓齐，人挺逗，闹出了好些个笑话，这些个事儿，他可都全知道。这一次，借了考演奏员这么个由头，王振华就是想到海政文工团来瞧个热闹，录不录取的，后说着。
王振华来北京前，给成峪的二姐成琰从青岛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个儿这几天就来北京，可没说准了是哪天来。成琰她也不去细问，知道他王振华在北京准有些个三教九流的朋友，多少都能管点儿用帮上他一把，不象她，成天就是跟家呆着，一门心思地和普希金、屠格涅夫较上了劲。
成琰是老高中，1948年生的，那一年岁在戌子，属老鼠的，和王振华同岁，可比他还高一届，该在1966年那年上大学。老爸原准备是要送她去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去读大学，老爸和哈军工的刘居英院长，抗战时期同在罗荣桓手下在山东打鬼子，后来刘院长跟着罗帅去了东北，成峪的老爸却留了在胶东军区。本来，负责来北京招生的哈军工的岳处长，已是按刘院长的关照，调去了成琰的档案，只等着高考拿够了录取分，就把成琰接回哈尔滨。按说成琰她那会儿的学习成绩，要拿下个高分，那都是在手里边儿攥着呢，可没成想，文化大革命这么一折腾，那年的高考升学被取消了，她去哈军工读大学这事儿，也就全泡了汤。
王振华到了北京，就住在海军大院儿灰楼300号楼的一家人家里。那个家里头当家的，是振华他大的一个乡党。当年就是他，也没管人家老王家的老大那年是刚娶了媳妇生了娃，就楞给这家新媳妇的亲圪蛋儿给送去干了八路。到了这会儿，他还一个劲儿地赶着让王振华管他叫干大，就是咱北京人叫的干爹。
别看王振华他爸爸那会儿还是个正师级，挣的钱可不比军级干部少。那时候，飞行员光是一个月的伙食费就七八十块，一个月里头，逢是节假日在家，外出去开会，到别处出个差啥的，就能从空勤灶上退回几十块钱的伙食费来，再加上飞行补贴，那比同级的干部，可就多拿了不少钱。这次王振华到北京来，也没打算给他大省着，先买了张月票，可着个北京城，满世界地转了个遍，上王府井八面槽，过了回山西刀削面，北京爆肚，混沌候儿的瘾，接着又去后海、鼓楼撮了顿烤肉季，喝了碗豆汁儿，再后来，又跑到缸瓦市的砂锅居，尝了尝那里的九转大肠——虽是照现在说，这倒也算不上什么高档消费，可那阵子，自己一个大子儿不挣，就敢来北京这么胡吃海造，那也就算得上是够奢侈了。
等他这一气儿算是吃足了，玩儿够了，王振华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回来北京，那是干嘛来了。
他干大张罗着给他去海政文工团报了个名，还领着他到海军大院儿的西南角上，去看了看过两天要在那里考试的考场，回来，又催着他练了两天琴。和王振华他大一样，他干大也是个对这些个洋玩意儿一窍不通的主儿，听着王振华在那儿希里咣当地一个劲儿拉琴，也不知他在那儿拉的都是些什么西洋景，更也听不出那还是些什么宫商角徵羽，多来米发骚。倒是成琰，这一回还算是管了一回用，她找来了自己学琴时的一位老师，请他来给王振华费劲吧啦地指点了一把。
那老先生搭上了两个大半天儿的功夫，听王振华拉了些个曲子，又挺卖力气地给他指点了一通儿，来回来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再看看他王振华，也就像是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待这一通儿全都忙活完了，老先生喝了口茶水，把手一摆，冲王振华和他干大说了声再见。老先生嘴上倒还没说啥，可出了门儿就摇起头来——这小子当初就没学对个正路子，赶等到了这会儿，再练怕也还是够呛，按咱北京的俏皮话儿说，他那就是块狗油，没法儿炼（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