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
作品名称:孤竹儿女 作者:紫玉壶 发布时间:2014-11-06 18:09:09 字数:10323
这会儿,游击队员和民兵把缴获的武器弹药装了满满三大车后,地上还剩了不少。刘长龙把这些剩下的东西,让当地民兵转交给高各庄区游击队处理。又吩咐人把杜乾、来顺和扁帮子扶上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大车。队伍临撤离前,刘长龙和蔡根儿来到后院儿,向高鹏娘俩道了别。然后,便趁着月色,指挥着队员们赶着大车,一路兴高采烈的朝李家沟开去了。
李家沟是中共昌黎县委所辖第九区区委所在地。与傅团店相距十二里远,中间隔着大营山。
李家沟区共管辖望佛台、王家沟、焦家屿等二十八个自然村,故有一台九沟十八屿之称。
这一带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易守难攻,是游击队藏匿的好地方。
附近的鬼子汉奸们知道这一带藏有游击队。也曾几次来剿,但都无功而返。
游击队的队部就设在游击队员李大安家。
李大安家共有五口人,有父母、妹妹小莲和弟弟小安。小莲比大安仅小一岁,今年已十七了。因他俩长得象他妈,都是黄焦焦的头发,头大、脸黄、眼睛小。哥俩都已到了婚嫁的年龄,却一直没人上门来提亲。为此,他爹妈伤透了脑筋。
前几天,蔡根儿出于好心,想给小莲和史恩做媒。小莲妈知道游击队员朱得青和杨树丰都是望佛台村的,便向他俩打听史恩家的情况。这俩人和同村的游击队员二愣——小莲的连兄非常要好。知道二愣正暗恋着小莲。就骗小莲妈,说史恩家日子过得虽可以,但史恩脑子有问题,象他姥爷疯疯癫癫的。小莲妈听信了他俩的话。就把蔡根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一痛臭骂。蔡根儿看出小莲妈是个不懂好赖的人,也没跟她计较。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喇叭山口这一战,大安认识了高鹏。他见高鹏长得英俊潇洒,打仗又有门道儿,对他很是敬佩。同时,心中也蒙生了要把妹妹小莲许给高鹏的念头。
他知道蔡根儿和高鹏交情最铁,要想撮合妹妹和高鹏的婚事,还得蔡根儿出头。所以,他一路上就紧着跟蔡根儿没话找话的套近乎。
紧随其后的牛二愣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开始有了危机感。就想找同村的好友朱得青讨个主意。于是,便慢慢放缓了脚步,等着朱得青撵上来。
此时,朱得青正跟在刘长龙、杜乾和另两名伤员的大车后面。
他一边走一边和刘长龙唠叨。埋怨刘队长不该把那些缴获的武器弹药,分给高各庄区游击队一部分。
刘长龙见他有情绪,并没有急于跟他解释。知道他爱要烟抽,就掏出烟袋,拧上一锅子,烟递给他。
这要是搁往常,朱得青早乐得屁颠屁颠的接过烟袋,美滋滋的抽上了。这回他却一反常态,没有接。
刘长龙万没想到朱得青没伸手接烟袋,这样一来,倒显得自己有些尴尬了。他叼上烟袋点着后,香甜的紧抽了两口。然后,对朱得青说:“咱们各区游击队看似独立,其实是个整体。这次行动他们也参加了。我和老杜考虑到他们人员装备还不如咱们,就叫他们在傅团店村南的康各庄山口,堵截木井和石门来增援的敌人。幸好这两处敌人没来,要不然他们比咱们付出得代价还要多呢!”
经刘长龙这么一解释,朱得青哑口无言了。他见刘长龙烟抽得正香,自己就馋得再也板不住了。于是,就厚着脸皮,去抢刘长龙的烟袋。
刘长龙笑着把烟灰磕掉,又拧上一锅子,烟递给他。
朱得青接过烟袋后,停下脚步,扭身蹲下,把大枪靠在肩头,掏出从鬼子尸体口袋里缴来的洋火,在鞋邦上“嚓啦!”一下点着。然后,美美的吸着。
牛二愣走到他面前,轻轻的拍了他一下肩头。朱得青看出牛二愣肯定有事儿要跟自己说。起身后,两人慢慢腾腾的随着队伍走,渐渐与队伍拉开了距离。
“兄弟,有事儿吗?”朱得青小声问牛二愣。
牛二愣叹着气,就把大安主动向蔡根儿套近乎,可能要求蔡根儿给小莲向高鹏提媒的事儿,向朱得青说了一遍。
朱得青是个嫉贤妒能的人。他平常瞅见杜乾和刘长龙一有事儿就找蔡根儿商量,心里就嫉妒的要死。今天高鹏在战场上大出风头。使全队上下一路上对高鹏赞不绝口,联想起在傅团店大庙前,刘长龙对高鹏娘俩的殷勤样儿,朱得青心里就更不舒服。在打扫战场那会儿,自己听到高鹏在小声对着草丛说话。虽然没听清他说的是啥,但也感觉到他是在给藏在那儿的敌人指点逃生的路线。自己有心想把这事儿向刘长龙和杜乾告发,可又苦于没有证据,心里压抑,没处发泄,这才以刘队长把剩下的武器弹药,托傅团店民兵转交给高各庄区游击队的事儿为借口,向刘长龙发了一痛牢骚。
这会儿,他见牛二愣向自己讨主意,就把高鹏私放俘虏的事告诉了二愣。他让在必要的时候,用这个把柄逼迫高鹏主动把小莲让出来。
牛二愣听他说高鹏对敌人徇了私情,无名火儿“腾!”的就上来了。当即就想把这事儿向刘长龙和杜乾说道说道。
朱得青怕他愣了巴叽的把自己也给绕进去,就对他连央告再作揖。求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把这事儿说出去。
二愣看出他对高鹏私放敌人一事,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长长的唉叹一声,就沉默无语了。
游击队摸黑翻过大营山,又拐了了几个弯儿,便来到李家沟村口。
这会儿,大安的父母和小莲还有一些村民,早在村口等候他们了。见他们回来了,忙迎了上去。
"刘队长,这次战斗很成功吧?"小莲爹眯缝着眼睛,看着儿子和外甥二愣平安回来了,压在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不太理想,有两名队员牺牲了。老杜和两名队员也受伤了。”刘队长说着跳下了车。
“啥!老杜受伤了?小莲抢步来到大车前。
“没事儿,只是头部被弹片挦掉一小块皮。”杜乾紧咬着牙,却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
“还说没事儿呢,你头上流的血,把咱俩的衣服都给染红了。”罗仁这么说,表面上是心疼杜乾,实质是为引起来人们对他的关注。
“他是谁呀?"小莲妈瞅瞅杜乾靠着的‘眼镜儿’问。
“哦,他叫罗仁,就是他和杨树丰从战场上把老杜背下来的。”
刘长龙刚给罗仁介绍完。罗仁就迫不及待的自我介绍起来。“我叫......
一旁的蔡根儿见他又要白话个没完,忙用力拍了一下驾辕的骡子的屁股。
那骡子以为得到主人指令了,拉着大车咕噜噜朝村里走去.......
第二天清晨,刚刚由县委任命的李家沟区妇救会主任兼区长潘小娟,带着一名二十岁的哑巴医生。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了李家沟村头。
这个潘小娟就是滦县特务队长潘大巴掌的妹妹。
当年,她被她哥哥和丁大胖子追赶,幸遇破庙里的高鹏妈解救,后来逃到了一个叫候家洼的村子里。当时夜已渐深,她又冷困又饿,看见村头有家碾棚,便躲到里边,不久就睡着了。
转天一大早,有对儿五十多岁的老夫妇来碾棚碾米。这老公母俩见个十五六的小姑娘蜷缩在碾棚的墙角睡着了。赶忙把她叫起,并询问她的身世。
小娟见这对老人面态和善,就如实的哭诉了自己的身世......
这对夫妇见她已无家可归,就收留了她。
这家姓侯,老两口生有两个儿子,全是大学毕业。现在都在北平做事。他们没有女儿,总觉得是个遗憾。他俩见小娟长得水水灵灵的,特别的招人稀罕,就把小娟领进家。到了家后,老太太就吩咐他丈夫去恒山村一带打听一下小娟妈的下落,顺便还叫他去滦县城买些洋布回来给小娟做衣裳。老太太知道老伴儿爱喝酒,怕他误事儿,临出门前对他一再的嘱咐。侯老汉点头答应,骑上驴就去了滦县城。
侯家洼离滦县城有六十多里远。等老头儿到了城里时天已过晌午。他先把布料买上后,便进了一家小饭铺。在里边要了些酒菜,吃饱喝美后,晕晕乎乎的骑着驴就回家了。
等到了家门口,酒劲儿也过了。他这才想起把找人的事儿给忘了。进家后,他就红着脸对小娟和老伴儿撒了个谎,说他在恒山村那一带打听了半天,也没打听到小娟妈的消息。小娟一听,眼泪又下来了。老太太见小娟又哭起来没完没了,心疼的一个劲儿劝她。
候老汉看着这场景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也不住的安慰小娟,并答应第二天接着去找。
第二天,侯老汉骑着驴,按照小娟描述的地方,先来到了恒山村西那个破庙。他见庙里边已是空荡荡了。接着又往东走,在道边看着一座新坟。坟头上并没有花圈和番子,老头儿一看就明白了,那里边儿埋着的不是路倒儿就是没有后代的人。他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到了村里,见有几位老太太正在树荫哄小孩儿,便向前打听。
那几个老太太听了侯老汉对小娟妈体貌特征的大概描述后,一个劲儿的摇头说没见过这样的人。有一个说话直率的老太太,干脆叫他到破庙附近去找,她说那里年年都有被逼得投河上吊的主儿。经她这么一说,侯老汉越发觉得小娟妈八成人已不在了。老头儿哀叹一声,遗憾的骑着驴顺原路往回走......
当他又路过道边儿的那座新坟时,他却无意中发现坟旁的歪脖树上挂着一条一寸多宽,二尺多长的布条。他认识这物件儿,这是女人用的绑腿带。看到这条绑腿带,再瞅瞅树下的新坟,老头儿的想象力就来了。他断定小娟妈找见女儿没了,一气之下就上吊了。而埋小娟妈的那个人定是之前救过小娟的那个妇人。那个妇人埋了小娟妈后,因忌讳这里,就搬走了。候老汉解下树上的绑腿带,把它揣进怀里,然后骑着驴就回了家。
他到家后,先掏出绑腿带让小娟辨认。然后又绘声绘色的把自己的推断对小娟说了一遍。
小娟听说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便嚎啕大哭起来。她有心想去母亲坟前祭拜,却又怕被哥哥和丁大胖子的人看见抓回去。所以,越发哭得凄惨。侯老汉两口子对她好一阵安慰。小娟一想:“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在家里这样没完没了的大哭必竟不合适。”想到这儿,便渐渐止住了悲声。
之后几天里,小娟想起母亲惨死的情景就落泪。侯老夫妇见她很难从丧母的阴霾中解脱出来,知道本村已有闹革命的了,就带她到那儿去听讲课,以此来缓解她的忧伤。小娟在那儿开始接受革命思想,渐渐得也加入了革命行列里。组织上见她进步挺快,又有宣传能力,就带她到唐山地委开办的妇联学习班去深造......
抗战打响后,她被调到古冶一带主持妇联工作。最近,她刚刚调到昌黎县妇联。
李家沟的区委书记老胡调到昌黎任县委书记后,小娟就被胡书记任命为李家沟任区妇救会主任兼区长。
老胡主持县委工作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扩充县游击大队。
地委很支持他这一想法,特意从驻扎在青龙县境内的一个八路军住地的小医院里,给县大队调来一名哑巴医生。
老胡知道杜乾刘长龙他们这次与敌人在喇叭山口一战,会有伤亡。特意让小娟趁夜把那名医生带了来。
天刚朦朦亮时,小娟和那名哑巴医生就赶到了李家沟村口。
正在村口放哨的儿童团员小安和狗剩儿,用红缨枪把她俩拦住,要她们出示路条。
小娟想试试他俩的警惕性高不高,故意说路条丢失了,求他俩网开一面。
小安和狗剩儿见来人拿不出路条来,还软磨硬泡的非要进村,便怀疑她俩不是好人。俩小孩儿对视了一下,忙回身打了声口哨。
“吱!——吱!”
随着口哨声的响起,大安从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一棵古槐上,“噌!”的跳了下来。他端枪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俩生面孔。虽然小娟穿了身中年妇女的衣服,头上也戴了中年妇女的假头套,脸上也用锅底灰抹过了。但大安还是从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中,看出了破绽。他打量完小娟,接着又端详起那名哑巴医生来。见他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约一米七的个头儿。白静的四方脸,一双大眼睛叽哩咕噜不停的转悠。
大安打量他时,他还故意把蘑菇形草帽压了压。
小安上前就要搜查他肩上那条鼓鼓囊囊的布褡子。哪知哑巴还挺逗,故意躲到小娟身后不让搜。
“你俩到底是干什么的?”大安哗啦一声把大枪顶上火儿。
小娟笑着掏出老胡写给杜乾的介绍信递给他。
“我叫潘小娟,是县委派来主持咱们区妇救工作的。这是我的介绍信,你把它转交给杜指导员和刘队长......
大安并不识字。他接过信后,假装瞅了瞅,然后递给狗剩儿。
狗剩儿领悟。拿着信跑回了村子。
不大会儿工夫,狗剩儿带着刘长龙出村来迎接小娟和哑巴医生了。
刘长龙抢步上前握住小娟的手,兴奋的说:“潘区长,我们总算把你们给盼来啦!”
小娟不好意思的一笑。
“我这个区长是个代理的,我来这儿主要是搞妇救工作。”说完,忽闪着大眼睛问道:“你们昨晚的仗打得顺利吗?队员们有没有伤亡?”
刘长龙收住笑,一叹说:“仗打得还算顺利。牺牲了两名队员。杜指导员和两名队员受了伤。虽然伤势不重,但也发了炎。现在已开始发高烧了。”
刘长龙已从县委胡书记的信中得知来的医生是个哑巴。所以,和他握手时只冲他一点头。刘长龙知道她俩现在又困又饿,和小娟寒暄几句后,便带着她俩往村里走。一路上,小娟告诉刘长龙,说八路军后方医院那边儿药品也短缺,这次只带了点儿消炎和止痛的药品过来。
刘长龙听了,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这会儿,罗仁已给发高烧的杜乾、来顺和扁帮子用手巾擦了脸和手。他见屋里没旁人,便走到桌旁,把刘长龙刚刚打开的信拿起来看。当他从信中得知这儿将来一位年轻又漂亮的女区干部时,眼前不觉一亮。心里说:“我要是能攀上这个高枝儿,那以后升官的机会可就大了!”
他正美美的想着,忽听外面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赶忙把信放下,然后顺手拿起一本毛主席写的《论持久战》,假装投入的念起来……
哑巴医生随刘长龙和小娟进得屋来后,放下肩上的布褡子,顺便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三位病人。
罗仁看过医生在给病人打针前,都得先用白开水给针头、针管儿消毒。于是,不容吩咐,就放下书,拿起暖壶就倒了多半缸子水,放到哑巴面前。然后,借小娟查看伤员的空儿,透过近视镜片,贪婪得睹噬着小娟的脸。
小莲娘俩正在厢房里给游击队员们做早饭。听队员们说刘队长从村外领来一位妇女和一位漂亮小伙子。她们娘儿俩还以为是哪位队员的家属来探亲呢,就想到刘队长住的屋去看看。娘儿俩出了厢房,见二愣等好多队员正扒在队部的窗户旁往里边窥视。就一边小声的骂他们这些光棍儿汉没出息,一边把他们赶散。
二愣厚着脸皮向姨妈和小莲解释,说他们不是在看新来的女区长,而是在看那名哑巴医生给杜指导员和另两名伤员治伤。
小连妈知道他在撒谎,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中咧!你别解释咧!当心越描越黑。”
二愣听了姨妈的训斥,不由得脸一红,蔫蔫的离去了。
小莲娘俩得知刚来的两位,一个是区长、一个是医生。赶忙从厢房打来两盆水,放在正房堂屋前,准备让她俩洗脸。
这会儿,哑巴医生给杜乾他们打了退烧和止痛针,又给他们的伤口换了药。
小娟安慰他们安心静养后,便和刘队长、哑巴医生来到了屋外。
刘队长见小莲娘俩愣愣的站在水盆前,木那的瞅着小娟和医生,便给她们做了介绍。小娟向小莲娘俩客气几句后,便摘下假发洗起脸来。
等她洗完脸,大家再一看她,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乌黑的短发与白净厚实的耳垂儿齐平。一双黑葡萄般大眼睛把粉嫩的脸衬托得如出水的芙蓉。
山沟里的人们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跟前儿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罗仁脑筋来得快,他取下搭在凉衣绳上的手巾,一边递给小娟,一边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罗仁。是个高中毕业生。我的祖先就是隋末镇守这一带长城的北平王罗义。”
罗仁昨晚和小莲的家人及游击队员们就这么炫耀自己的家史来着。
小莲妈见他缝人就磨叽这一套儿白话,心里很是厌烦。但顾忌到他是新来的,所以也没好意思呛他。只打断他的话,冷冷的说:“中咧!你先别急着向区长推荐自己咧。人家区长和医生连夜走了这么远的路,到现在还没休息呢。”
刘队长也说:“对,要聊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排区长和医生吃饭和休息。”
小娟笑着对大家说:“刚才听了你们对昨晚打胜仗的描述,一兴奋,困劲儿就过去咧。”
她见哑巴也洗完了脸,便把手巾递给哑巴。回头对罗仁说:“你即然有文化,能不能替指导员把这次作战经过详细写下来,留作咱们县的史记呀!”
“中!中!中!”罗仁见可有用武之地了,紧着连声答应。
小莲妈见小娟和哑巴医生都已洗完脸了,便让小莲拿上小娟带来的包袱和装中年妇女用的假发,带着她俩到后院吃饭去了。
小娟吃完饭,美美的眯了一觉。省来时,刺眼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直射到炕上。一只燕子叽叽喳喳的飞进来,在屋里飞了一圈儿后,把墙角儿上一只正在吐丝织网的蜘蛛衔在嘴里,从容的飞走了。小娟瞅瞅日头,估计已快到中午了。她知道小莲娘俩已去给队员们做午饭去了,同时也猜到哑巴医生这会儿也正在给杜乾他们打针呢。她伸开双臂,张了个懒哇。便起身穿鞋下了炕。她把外边套着的黑粗布上衣脱下,整了整系着皮带的蓝布褂子,随手把炕上那把乌黑的二十响手枪掖在腰间。便大步往前院走来。
她本想先看看杜乾他们的伤势,再跟刘队长讨教一下下一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当她走到杜乾他们住的堂屋门口,正想挑竹帘进去时,就听里边有人正和刘队长说话。
“你们昨晚这一仗打的可太漂亮了!滦县城里的百姓可兴奋了。大鼓茶馆一大早就坐无虚席。老李头儿免费请大家喝茶水、吃瓜子。小翠儿今儿唱的是《诸葛亮草船借箭》。”
就听刘队长叹了口气,打断了那人的话,“可惜呀!让山本和潘大巴掌俩狗日的跑了。”
那人又说:“山本在喇叭山口损失惨重。县城里的军火库又被国军炸了。他是憋气带窝心,就把怨气都撒到潘大巴掌头上。大骂他遇事不走脑,不该怂恿自己带人去抓高鹏。潘大巴掌被骂得狗血喷头。他想这次之所以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是城中有国共的眼线。潘大巴掌回到特务队后,就立刻带人在城里大抓抗日分子。其中有几个之前就被他们怀疑的对象,在这次审讯中,被他们活活打死。我要不是有群众掩护,也出不来城。”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咱游击队以开米店做掩护的侦察员马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刘队长气得拍桌大骂道:“潘大巴掌这个狗娘养的认贼做父,如此残害咱本国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有朝一日让我抓到他,非把他千刀万剐了不可。”
小娟听到这儿,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她从未向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原因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个败类哥哥。今儿听到刘队长骂她哥哥,也连她的父母也捎上时,心里别提多难过了。她有心想进门承认自己就是潘大巴掌的妹妹,一来没有勇气,二来也怕对方尴尬。不承认吧,憋着又难受。就想和往常一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于是,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院子,茫然的朝南山坡的林子走去。
她到了林子里后,见里边四下无人,便面朝西北——母亲坟墓的方向双膝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哭诉,完完全全的,被藏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的罗仁给听到了。
罗仁昨晚一宿没睡,他是即兴奋又矛盾。兴奋的是,自己阴错阳差的参加了游击队。而且还被委以重任。矛盾的是,单圆以后该怎么办。自己有心想通过组织把她接过来。可转念一想,这样不妥。组织上一但知道自己当过特务,轻者被赶出游击队,重者很可能被枪毙。他思来想去的折腾了一宿,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今儿吃过早饭。他爬在老杜身边打盹儿时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投靠游击队的事儿,被潘大巴掌知道了。潘大巴掌一气之下把单圆给杀了。他被恶梦惊醒后,顿觉胸闷的难受,这才来到林子里透透气儿。
他见小娟一个人走进林子。还以为她要方便呢,就悄悄躲到树后准备偷看。
当罗仁从小娟对她母亲的哭诉中,得知她原来是潘大巴掌的妹妹时,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诡异的笑容。
“咳!”他先轻咳了声,然后走过去弯腰来扶小娟。
小娟正哭得起劲儿,听身后有人咳,吓得赶忙止住悲声。回头一看,见是罗仁。一边惊讶得站起,一边用衣袖擦着眼泪。涨红着脸问:“你,你在这儿干啥?”
罗仁掏出手绢递给她说:“你不是让我把这次打仗的始末,当成史记写下来吗。我见这儿挺清静,所以才来这儿构思呀!”
他嘴上这么说着,两只小眼睛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贪婪的扫视着小娟泛红的脸。
小娟被他瞅得脸有些发热,接过他递来的手绢扭身擦拭眼泪。
罗仁借机假装关心的用手扶住小娟的肩头。
小娟觉得罗仁的这一举动有些过份,抖了下肩,转身把手绢还给了他。
罗仁有些尴尬,他摘下眼镜,用手绢擦了擦眼眶又擦了擦眼镜,说:“潘区长,我可不是轻浮之人。我关心你,只是同情你的身世,又不知怎么安慰你才好。所以,才......
他的一番话,小娟不由得心里一惊:“你,你刚才都听见啥啦?”
罗仁见她一脸紧张的神色,不由得心里掠过一丝得意。他故意支吾着说:“我没听见啥!再说了,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
小娟急得汗都快下来了,催促他快说实话。
罗仁这才把刚才听到的,简单重复了一遍。小娟见自己的底细以被人知道了,不由得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
罗仁见她要跌倒,就势伸手把她拦到怀里。
小娟想要推开他,一来浑身无力,二来又怕他尴尬,只好半推半就。
此时,小娟心情忐忑,说话的语气带着哀求。
“你可千万别把这事儿说出去呀!当地群众们要是知道我是特务头子的妹妹,那我以后的工作会不好开展了。另外,上级要是知道了,会说我对组织不诚实的。”
罗仁看出她外表虽钢强,骨子里却十分的懦弱。挽着年轻貌美的区干部,等于抓住了一条攀高的绳索。他心里开始有了美好的计划。于是,向小娟保证此事决不对任何人提起。紧接着,又向小娟提出自己想入党,要她做自己的入党介绍人。
小娟听了他的保证,心里踏实多了。她认为罗仁想入党是件好事儿,就满口答应了他。并让他以后好好表现。
这会儿,小莲娘儿俩给队员们做得了饭。见小娟没在刘队长的屋,以为她还没睡醒呢,便到后院儿来叫。娘儿俩见小娟不在后院儿,就返回到前院儿和队员们打听。有人告诉她们说,刚才看见潘区长一个人上村外的林子里去了,而且见她脸色还挺难看。
这娘俩一听,赶紧上林子里来找。
“潘区长,你在哪儿?”“小娟姐!小娟姐!该吃午饭了。”
罗仁听到林子外传来小莲娘俩的声音,赶紧吓得撒了手。
此时,小娟也恢复了力气。两人各自镇定了一下,便装做若不其事的样子朝小莲娘俩走去。
吃过午饭,刘队长把吕全、马多、蔡根儿等人留下开会。会上,小娟把上级关于各地做好秋粮抢收和如何迎接鬼子扫荡的指示作了传达。
刘队长当即作了部署,介于吕全、马多在滦县城的真实身份已暴露,那儿的情报工作须另行安排。刘队长让他俩暂时协助小娟的工作,兼保护她的安全。
刘队长知道吕全腿脚快,就派他下午去县委找老胡。问问缴获的武器弹药该往哪里转移。顺便让他想办法搞点儿疗伤的药品回来。
散会后,小娟由马多引路,要去附近各村开展工作。小莲好奇的也跟了去。
蔡根儿约莫高鹏这会儿该回来报到了,就和刘队长请示,要去李家沟村东的路口去迎接。
大安听说蔡根儿要去接高鹏,也找刘队长张罗要和蔡根儿一起去。刘队长痛快的答应了他们。
在去往村东的路上,大安就对蔡根儿说:“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我想把我妹子托你给高鹏说说,你看中不中?”又说:”我妹子长的虽算不上头牌人才,但比头牌人才也差不了多少。炕上炕下、屋里屋外,那样活儿都拿得起放得下。”
蔡根儿一听,就摇着脑袋说:“你,你,你可别嫌我,我,我说话嘴冷。你,你,你妈这人不,不,不好办,办事儿。再,再说了,你,你没听吕全和马,马多说,说吗?滦县城商,商会会长家的两,两,两个倾国倾城的漂,漂,漂亮姑娘都看上我,我高鹏哥了。人,人家不但长,长,长得俊,而,而且还喝,喝,喝过洋墨水儿呢!咱,咱妹妹小莲跟,跟,跟人家比,可,可是天,天上地下呀!”
大安撇撇嘴,说:“切!不想帮忙就拉倒,一会儿又说我妈不好办事儿,一会儿又说高鹏有人掂上了,扯那些没用的干啥呀!”
蔡根儿见他不高兴了,就说:“别,别生气呀!小,小莲虽然跟我大哥成,成不了,不还,还有我史恩哥接,接着呢嘛!”
大安摇着头说:“他可不行,我可听二愣说过,他家日子虽过得好,但他脑子有问题。”
蔡根儿“呸!”声说:“他,他,他那是放屁!我,我,我史恩哥就,就,就是老实内向。不,不爱张扬,要,要论智商,那哪也比,比,比不了。日本子刚,刚,刚进关那会儿,震,震惊华北日军的石,石,石门东段军列暴,爆,爆炸案,就,就,就是我们哥仨联,联,联手干的。这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刘,刘队长和杜,杜指导员为了把他俩吸,吸收进队里,这,这,这两年都愁,愁成啥样了!二愣和他妈那,那,那么说,还,还不是想和你们亲,亲,亲做亲!”
大安说:“我们也知道二愣有这个意思。所以对他的话半心半疑。后来我们跟朱得青打听,朱得青和二愣说的一模一样,我们心里就没底了。”
大安提到朱得青,蔡根儿气得干张嘴说不出话来,急得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才说出话来。
“朱,朱,朱得青那人说话办,办事儿不,不,不着调儿,你又,又不是不知道。他三,三十来岁的人了。有儿有女的,却,却,却一点儿正行都没有。不,不是整天管人操,操,操烟抽,就是偷摸到别,别人家院子里摘,摘黄瓜西,西红柿吃。他,他和二愣穿,穿,穿一条裤子,说话自,自然向,向着二,二愣了。”
大安见蔡根儿说话憋得红头胀脸,想笑又不赶笑。半晌才说:“虽然你对他俩有偏见,但是我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哪天你把史恩叫来,让我爹妈见见。”
蔡根儿结巴着说:“中!只,只要我大哥来了,我,我史恩哥参,参加咱游击队也,也就快了。到,到时候,我,我让你父母看看我,我史恩哥的脑袋到底是,是,是不是有问题!”
他俩在李家沟村东道口边说话边等高鹏,足足等了一下午也没见高鹏的影子。他俩看看日头快落山了,才遗憾的回了村。
第二天一大早,蔡根儿独自一人早早到李家沟村东道边儿来等高鹏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仍不见高鹏的影子。这会儿他的肚子饿得开始咕咕叫了。他见不远处的土坡上有好几颗酸枣树,红绿参半的大枣儿在阳光的照耀下,像蘸了一层糖一样招人喜爱。他便跑过去,摘了些吃。正当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乎见北边大道上远远过来一辆小毛驴车。他忙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赶车的人正是他大哥高鹏。乐得他丢掉手里的枣儿,嘴里高叫着“大哥!”一溜小跑奔了过去。他到了车跟前,抬屁股坐在车辕上,伸手夺过他大哥手中的鞭子,边吆喝着牲口,边埋怨起来。
“大,大,大哥,你,你,你走时不是说第,第,第二天下,下午就,就能到吗?咋,咋现在才,才到呀!”
高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恨自己当时说话欠考虑。此时的他也不想解释,只能保持沉默。
那夜,高鹏赶着驴车,整整走了一宿的路程。到老家村口时,天已大亮了。他一边牵着驴纲绳往村里走,一边礼貌的向村里人打招呼。村民们见车上坐着的并不是他妈,纷纷好奇的迎上来询问。
高鹏站住车,含着眼泪把自己母亲被狼咬死的事儿向他们说了。村民们听了,都忍不住陪着掉下泪来。
高鹏虽没当他们说现在这个妈是捡来的,但是,村民们也能猜出八九层来。
他们娘俩刚进家,街坊邻居便纷纷带着粮食和蔬菜前来看望。高鹏娘俩感激的眼窝湿润,不住的向来人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