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二十七）

　　人们的热情得到了回报，生产获得了丰收，大量的粮食让每家每户都摆脱了饥荒。人们在平常的耕种当中形成了不同的互助组，这大大加强了劳动的效率，使得很多困难的家庭也能解决劳力不足的问题，生活有了保障。临沂地区上马了一个大大的项目，那就是岸堤水库为代表的水利建设。一声令下，来自各个村庄的劳力被集中在一起，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岸堤水库建设场地，远远望去，在半山腰划成的一道白色的石灰线恰似一条蜿蜒的蚯蚓，高高的悬在空中，负责工程的人员解释着，说那就是要大家建设的大坝的位置。一个个的民工霎时间就傻眼了，我的天啊！这上百米的高度啊！要人一筐一筐的堆砌起来，那需要干到猴年马月啊！
　　然而，人们很快就停止了感叹，积极投入到了水库的建设中去了。水库建设按照上级的要求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而将一个个的互助组联合起来建立人民公社的浪潮也在全国推广开来，人们把一块块自己的土地无偿捐了出来，成立了由公社负责管理的机构，大家一起劳动，共同享受劳动果实，那种传说一样的共产主义竟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小翠也怀了孩子，这让李润一家十分高兴，对小翠更是关怀备至，生怕小翠受到一点委屈。秀娥干脆请假来到玉衡家里，好好服侍小翠。小翠也因为自己给李家生了个胖小子，觉得功不可没，所以很自然地接受着秀娥的服侍，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李润很高兴，特意给这个曾孙取了名字－李书生，他心里还是想着孩子们好好读书，将来有文化可以富国强民，让老百姓过上舒心的日子。
　　成河每天都到区里开会，回来就传达着一个个的文件精神。巨大的变化让成河显得异常激动。李润也被这巨大的变化感染了，仿佛做梦一样，儿时的一个个梦想被现实迅速的印证着，不得不让这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为之振奋！李润不顾年老体迈的身躯，积极投入到了家乡的建设中。晚上，成河特意准备了一瓶酒，陪着李润喝起来。
　　“听说你将咱村的南大洼送给姜庄了？”李润喝下一口酒，关切地问道。
　　“嗯，反正现在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干活，要那么多地干啥？”成河显得很不在乎。姜庄的人都很精明，解放前都忙着做生意，因此很少有人置办土地，所以他们村子拥有的土地很少。被形势冲昏了头脑的成河将姜庄当成了大家庭的一员，被姜庄的支书请着喝了几回酒，竟然答应了姜庄支书的要求，将临着姜庄的土地全部送给了姜庄，在他心里，反正共产党以后会管吃管喝，要那么多的土地干什么？
　　“这样妥当吗？明年咱村子的人吃啥？”李润担心地问。
　　“有上级呢！上级会安排的，现在都是大家庭，不能分你我的。”成河脸色已经微红了。
　　“上级有那么大的本事？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发慌啊！”李润提醒成河。
　　“放心吧爹！上级大得很，有的是办法！”成河一仰脖子，灌下了最后一口酒。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很快人们就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成河按照上级的要求办起了公社食堂，把每家每户的做饭的铁锅都收了起来，存放在村委大院，然后将它们用原始的方法熔化，炼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铁疙瘩。失去做饭工具的老百姓被分配成一个个的生产队，在生产队里建起一个个的食堂，大家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夜之间进入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人们三五成群地结伴来到食堂，为了表示庆贺，食堂的人员特意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让大家尽情地吃喝，老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太好了，大家互相拥挤着，打闹着吃完了一顿饭，将饭碗一推，回家了。
　　秀娥被成河分配到食堂做饭，看着地上一地浪费的粮食，很是心疼，想找个家什盛起来，但是想想又有什么用呢？家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生灵了。平常喂养的鸡鸭牲畜都被成河拿到大队里了，确实找不到这些饭菜的去处，只好扔掉了。人们沉浸在这种新奇的生活方式当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风险的临近。人和动物一样，潜意识里有一种跟风的习惯，大家都那么做，我也就那么做了，那种从众心理让很多无厘头的运动顺利开展起来，等到产生了苦果，也只能自己咽下了。
　　１９５８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月。自从开春以后，淅淅沥沥的春雨让地里的春地瓜茁壮成长，秧苗郁郁葱葱，预示着一年的好收成。然而到了秋收的时候，却没有被收获到粮仓。大家正沉浸在公社食堂的新奇中，对于地里的庄稼毫不在意。成河整天忙着开会，听着一个个的卫星上天的故事。姜庄的村支书更是为了表明他们村土地产量的真实，而将村子里不多的粮食带到区里，送给参加会议的代表。成河从区里领着邻村捐出来的粮食，高高兴兴地让村子里的后生将粮食送到食堂。秀娥她们就将这些意外获得的粮食加工起来，迎接着即将到来的社员们。那个时代，人们的思维被严重地局限在对前途的憧憬当中，积极地配合着上级的指示。成河带领着民兵马不停蹄地围着村子乱转，发现一家冒烟火的立即破门而入，进行极其严厉的惩罚。等到了冬天，地里长得硕大的地瓜被冻在地里，竟然忘记了收获，成河心里寻思着，反正有上级呢，不怕的！
　　事情的发展很快就让人们惊慌起来。临近年关，成河吩咐秀娥，让她们食堂多做几个菜来庆祝新年，秀娥的一句话让成河惊出一身的冷汗。
　　“还多做几个菜，现在整个食堂就还有百十斤地瓜了，还不知道够不够大家一顿吃的呢！”秀娥担心地说出了实情。
　　“粮食呢？”成河好像突然醒过来一样。
　　“哪有什么粮食啊？这百十斤地瓜还是爹领着人刚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都冻坏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呢！”秀娥挖苦了一句。
　　成河一下子就急了，一夜都没有睡好觉。天刚刚放亮，就急匆匆来到区里。只见几个认识的支书正在区大院嚷嚷着，好像天塌下来似的。还没有挤进去，就看到区委的王秘书走出来了，一句话让成河差点昏死过去。
　　“张书记说了，大家的事情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区里是一点粮食也没有。”说完这句话，王秘书就急匆匆地转身，消失在人群的追逐当中。成河仔细打听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飞快地赶回到村子里。一进村，就叫上几个年轻的后生，来到村外的庄稼地里，刨出来几块地瓜，但是已经冻的不成样子了。成河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吩咐几个生产队长，让他们想办法把地里的地瓜刨出来，集中到食堂里。
　　到了年底，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人们已经开始恐慌起来。大队食堂里面的地瓜也越来越少，眼看着撑不了几天了。人们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各人开始各人的盘算了。地里的地瓜秧也成了硬通货，被一扫而光，虽然上级有指示，不允许私藏粮食，但是地瓜秧总不是粮食吧？于是精明的人开始往家里运地瓜秧。大家一个看一个，纷纷仿效，成河也不好制止，只好由他去了。
　　成河在区里开完会，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大队。在和社员们喝完最后一顿地瓜汤以后，宣布食堂停办了。这无疑割断了人们最后的希望，大家懒散地回到空荡荡的茅舍，连烧口水喝的家什都没有，绝望的阴云密布着每个村落。
　　人们很快从绝望中清醒过来，大家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像类人猿一样开始了寻找食物的生活，活着，成了人们唯一的希望和追求。
　　人们运用各种办法筹集食物，把一切能咽下去的东西都吃光了，好歹挨到了春天的结束。然而命运好像故意捉弄这一地区的人们，自从春上就开始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到夏涝的到来，地里种植的小麦稀疏的要命，因为要吃食堂了，老百姓没有好好地耕作，致使小麦的耕种马马虎虎，好歹出了几颗麦子稀稀疏疏地矗立在麦田里，接受着太阳的恩泽。等到了收获的季节，随之而来的夏涝不期而遇，瓢泼大雨把鲁东南地区变成了一个汪洋，人们被困在家里不能出门，长在地里的小麦也孤独地立在地里，无人问津。等到夏涝过去，那一个个的麦穗已经耐不住寂寞在枝头发芽了，即便这样，人们也只能拿着剪子在稀稀疏疏的麦地里把生了芽的小麦剪下来，好歹那也是粮食啊！
　　严重的夏涝影响了秋季作物的播种，地瓜和玉米大豆都过了播种期，人们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一块块的麦地荒芜起来，唯一带给他们希望的就是春上种下的春地瓜了。
　　到了秋收以后，人们赶紧将地里的地瓜刨出来，连同地瓜秧一起被储存起来，看着有限的几个地瓜，人们意识到这个冬天注定要挨饿了。
　　在这最困难的时期，蒙阴水库的建设工作却没有停下来。临沂地区的党委政府竭尽全力筹集到一些粮食，来保证修建水库的民工的需要。工地上成立了运输营，运输营的组成人员都是一些壮劳力，负责土石料的运输工作，因此粮食供应必须得到保证。到了冬天，很多农户家里不敢浪费那仅有的几个地瓜干，靠吃一些还有绿色的植物秸秆维持生命。这种情况下，人类的聪明又得到了极致的发挥。人们把搜集来的花生壳菜根渣子菜用磨磨成粉，然后组合在一起，做成一个个难以下咽的面团，很多人连这样的东西也没有，饿的两眼昏花，得了水肿病，离开了这个可怜的世界！
　　成河从区里领回几斤地瓜干，在村子里的碾子上碾成粉，然后小心地扫下来，装进一个口袋，再送到区里，由区里集合起来送给建设水库的队伍。成河刚刚离开，一群饿的发昏的孩子们就将整个碾台围起来，用舌头贪婪地舔起来。那地瓜干的香味激起了孩子们强大的食欲，直到碾台被添得发出粼粼的光，很多孩子还恋恋不舍，这样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