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魂（三）

　　李润把麦子运回家，卸下牛车，天已经黑了。正要洗手吃饭，就看见远处一溜火把，照得满天通红。火把由远而近，渐渐来到李润的家门前。李润定睛一看，原来是老财主替捣弄出头来了。
　　“李润！你凭啥把捣弄打了？还给不给我这张老脸留点颜面？”一见到李润，老财主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景武哥啊，对不住了，人说好狗不挡道，您问清楚原委了吗？”李润也毫不示弱。
　　“那是官路，你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你也太张狂了！”老财主愠怒着一张脸。
　　“不是天快黑了嘛，是吧？那么多人等着回家呢！”李润耐着性子解释着。
　　“怎么说你也不能动手打人，今儿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说吧，怎么办？”老财主显得气势汹汹起来。
　　“我做事向来敢作敢当，打了就是打了。我已经给您赔不是了，要杀要剐你看着办！”李润心情也激动起来。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们这梁子就算结下了，走着瞧！”老财主气得用力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扬长而去。
　　李朱氏和孩子们哪里见过这阵势，都吓得不敢出声。直到朱景武走远了，这才凑近李润，想问个究竟。
　　“问那么多干什么？娘们家少插手！回家吃饭！”李润烦闷地一挥手。
　　老财主回家后，对捣弄先是一番安抚，继而就是一顿训斥。捣弄捂着逐渐肿起来的脸颊，显得很委屈的样子。
　　“我们这不是让李润给欺负了吗？”捣弄还是不甘心。
　　“哼！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他李润是瞎了狗眼！”老财主气势汹汹的样子。
　　“叔，我有一计，你看这样行吗？”捣弄眼珠一转，一个阴毒的计划在脑海形成了。
　　“你说！”老财主迫不及待了。
　　捣弄赶紧凑到老财主的耳边，叽叽咕咕一半天。
　　“这能行吗？”老财主狐疑地瞅了一眼捣弄。
　　“你放心，我一定办得天衣无缝！”捣弄自信地说。
　　“哈哈哈哈，你小子真有一套！那你马上办，我给县里的文大人打好招呼，不怕他横！”老财主阴险地笑了笑。

　　在众乡邻和麦客的帮助下，李润总算把麦子收割完了。望着堆积如山的麦个子，李润心里很是欣喜。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脱粒活计了，李润每天都赶着牛打场，老天还算照顾，接连给了好几个艳阳天，这大大加快了李润打场晒粮食的速度。看着家里一囤囤的粮食，李润很喜悦，盘算再置办几亩地，扩大自己的家产。每每酒足饭饱之余，他就会沉醉在自己的臆想中，自己置办了工厂，厂房内机器轰鸣，儿子成林骑着高头大马，指挥者千军万马，拿着自己制造的武器向洋人的阵地攻击……和捣弄的不愉快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麦收过后，李润赶着牛车来到村东面的岭地，准备种上一茬花生。远远的就看见一行人马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李润正纳罕呢，这么热的天气谁到田里干啥？不一会儿那队伍已经到了跟前。
　　“李大叔，你可是怪忙啊？”只见捣弄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
　　“还想挨揍不是？”李润感觉气势不对，没有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地你别种了，是我叔家的。我叔说了，这几年就算你白种了，但是从今天起这块地就是我叔家的，你如果不听，那是要吃官司的！”捣弄耀武扬威的宣示着。
　　“放你娘的狗屁，啥时候成你家的了？这是我一点点整理出来的，真是大白天说瞎话!”李润愤怒地站起身来。
　　“口说无凭，我们有契约的！不怕你耍横！”捣弄随手掏出一张纸，朝李润扬了杨。
　　李润劈手夺过那张纸，仔细一看，还真弄的跟真的似的，但是凭李润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是伪造的。那被烟火熏过的纸张显得很不均匀，除了朱景武三个字的印签显得清晰以外，其他的印章都模糊不清，隐隐约约有大清沂州县衙的字样。
　　“你他娘的欺负人也不看看地界，这样的假你也敢做？”李润登时气血冲天，一把把那契约撕得粉碎，摔在捣弄的脸上。
　　“把他抓起来！”一个眼上有疤瘌的人发出号令，登时几个捕快把李润围起来，李润刚要反抗，只见一把乌黑的枪口已经抵住自己的胸口，只好束手就擒。几个衙役连忙用绳索捆绑住李润，连推带揉地把李润带走了。

　　李润被抓走的消息登时在小小的沂上村掀起轩然大波，村里各色人等都在谈论朱李两家的冲突，都为老财主做出这样不仁义的事情感到愤慨，更为李润的安慰捏了一把汗。身边的变故掺杂着从远处传来的风言风语，让这个小村庄一下子沸腾起来。
　　“这是要变天啊！”花白胡子孙大爷一边磕着烟袋一边跟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嘀咕着。
　　“谁说不是啊！听说浙江抓了一个女的，可英武了，专门刺杀当官的呢！”和孙大爷差不多大的刘老汉神情自若地介绍起来。
　　“是啊！连安徽的巡抚大人都被打死了呢！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旁边的年龄较小的林老汉也跟着插言。
　　突然大家都没有了声音，原来捣弄不知道啥时候出来了，正朝这边走来，大伙一见，忙四下散开了。这让捣弄很不爽，他看大家都在，本想在大家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没有想到大家都不给面子，很是扫兴。
　　“以后有你们好看的，哼！”望着大伙的背影，捣弄抖搂一下袖子，背起双手，扬长而去。
　　李润的被抓无疑让这个自强的家庭陷入绝境，可怜的李朱氏登时乱了分寸，只知道抱着一堆儿女哭泣。在家的两个儿子成泽成河都还在读私塾，两个女儿也就十岁左右，去哪里找出主意的人呢？
　　“娘，我去找俺哥吧。”稍大一点的成泽看李朱氏慌张的样子，想到了远在济南的哥哥成林。
　　“你能找到吗？山高路远的，娘担心你啊？”李朱氏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事，娘放心就是。”成泽安慰李朱氏。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孩子你受累了。”李朱氏赶紧擦干眼泪，回屋里给成泽准备包括行囊去了。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吧！”成河怕哥哥孤单，拉着成泽的衣襟央求起来。
　　“不用，你在家里照顾咱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成泽赶紧安慰弟弟。
　　李英李凤姊妹俩睁着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两个哥哥，感觉哥哥们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似的。
　　第二天，成泽告别亲人踏上去济南的路程。李朱氏也赶紧带着成河赶往县衙，探望李润。李朱氏上下打点，费了很多的周折才在下午见到李润。由于李润拒不认罪，这让县衙的文大人很是生气，不问青红皂白喝令手下对李润大打出手，等李朱氏见到李润，李润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了。见李朱氏来了，李润强忍疼痛，拉着李朱氏的手说：“看来我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等我那黄忠老哥再来咱家，让他给我报仇！”
　　“他啥时候回来啊？”李朱氏苦着脸问道。
　　“快了，我们约好的。”李润有气无力的回答。
　　“告诉黄忠老哥，这县衙已经被朱景武收买了，千万别在这里动什么心思。要到省里，兴许有用。”临别了，李润小声地叮嘱李朱氏。
　　成泽没白没黑的赶路，恨不得一步就迈过去。饿了，就啃一口干粮。渴了，就找一个有水的地方用手捧起来就喝。到天黑的时候，就已经出了沂州地界。幸亏正值盛夏，夜里还算凉快。成泽不愿意停下来，想趁着夜里凉快多赶路。但是走了一天，已经是十分地疲乏，脚底下也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痛。好在一轮圆月挂在枝头，这让赶路心切的成泽多少有点安慰。然而，第一次出远门的成泽很快就迷路了。白天顺着大道走，时不时的打听着路人，还算顺利。但是到了晚上，没有行人，一个人走在冷清的大道上，很是不安。在经过几个岔道以后，渐渐地大路变小路，慢慢没有了目标。这让成泽很是惊慌，后悔自己一时心急，只顾赶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正当成泽山穷水尽的时候，却看到远处传来一点微弱的星光，这让成泽精神大振，朝着有亮光的地方疾奔起来。
　　随着目标的靠近，原来是一个客栈的灯光，不知不觉成泽已经来到泉林镇。这里已经是泗水县衙属地，走了一夜的山路，成泽已经疲乏到了极点。等到到了客栈的门口，没等到敲门，就一头栽倒在客栈的门口，失去了知觉，引来一阵犬吠声。店小二听到动静，赶紧开门，见是一个少年倒在门口，慌忙叫醒老板，老板见状，赶紧和小二一起把成林抬进店里。过了好一会儿，成泽才慢慢醒了过来。睁眼看见两个陌生的男人，惊恐地坐了起来。
　　“别怕，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店主人尽量温和地问道。
　　“临沂……”成泽小声地回答。
　　“怪远的，你要去哪里呢？”店主人接着问道。
　　“去济南。”成泽睁着大眼睛看着店主人。
　　“怎么？你赶夜路？”店主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成泽听到这话，不由得抽噎起来，眼泪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店主人赶紧吩咐小二端来一碗热汤，让成泽喝下。然后吩咐小二给成泽找一间客房住下。成泽懵懵懂懂的随着店小二来到客房，身子一沾床沿，那一身的疲倦立时袭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店小二安排完成泽，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安歇了。
　　第二天，成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赶紧下床，一阵钻心的疼痛马上袭来，原来脚上一脚板的血泡！成泽咬牙走出房间，正碰上店主人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蓝老板，这趟生意顺利吧！”店主人笑脸对着陌生人。
　　“嗯，还不错。临沂的老板很爽快的，说下次多要呢！”陌生人爽快地回答。
　　“哎，正好有个孩子也去济南，你给捎一段吧，看他挺可怜的。”店主人见成泽出来，连忙给引荐。
　　“谁？”陌生人边套车边问。
　　“就是这孩子，昨晚上过来的，也是从临沂赶过来的。”店主人赶紧拉成泽过来，向陌生人介绍起来。
　　“临沂的？好吧！正好我也没有伴，一路有个说话的也不错！”陌生人打量了一下成泽，答应下来。李成泽喜出望外，赶紧道谢。
　　“你还没有吃饭吧？那赶紧吃点，人家马上就要走了。”店主人看着成泽赶紧催促。
　　“不用，我有干粮。谢谢你啊大叔，你的恩情我会记着的。”临行前，李成泽赶紧道谢。
　　“谢啥？我们有缘分的。你还是谢谢蓝老板吧。”店主人朝蓝老板扭了一下头。
　　“谢谢老板！”成泽赶紧朝蓝老板鞠了一躬。
　　“这孩子，还挺懂礼貌！”蓝老板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成泽，笑了笑。
　　二人离开泉林镇，一路朝济南奔去。等到了济南，二人已经大体了解了对方的来路。原来这蓝老板是经营洋货生意的，经常来临沂送货。在济南开了一家万顺恒洋货铺，生意很是兴隆。看成泽很是伶俐，这蓝老板十分喜欢。成泽一来感恩蓝老板的善良，二来也觉得自己应该将实情相告，就告诉了蓝老板自己去济南的真实目的。得知李润家被老财主欺负，这蓝老板很是不平，认为老财主做事情太过分，霸占了人家的财产不说，还将人家投进了大牢，真是太过分了。
　　“到济南你先找你哥，要是没有办法我还有点路子，记着找我啊！”蓝老板真心实意地吩咐道。
　　“好的，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谢谢老板！”成泽朝蓝老板深鞠一躬，真诚答谢起来。

　　“爹，这是谁啊？”一个和成泽差不多大的丫头突然来到蓝老板跟前。
　　“娟儿啊，这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伙计，叫李大哥！”蓝老板赶紧介绍。
　　“李大哥好！”娟儿朝成泽一鞠躬。
　　“这……”李成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
　　“她叫娟儿，是我女儿。”见成泽不好意思，蓝老板赶紧帮成泽打着圆场。
　　“你先领李大哥到家里，我把车卸下。”蓝老板朝女儿吩咐了一声，就牵着牲口朝另一个院子走去。
　　“嗯。”娟儿利索地答应一声，领着成泽回家了。
　　“娘，来客人了！”娟儿刚一跨进门槛，就朝屋里喊了一声。
　　“什么客人?”随着一声答应，从里屋走出来一位端庄的夫人。
　　“是爹的伙计。”娟儿随声答应着。
　　“好俊俏的后生！请坐！”那夫人仔细打量一眼成泽，立即满面笑容地招呼起来。李成泽小心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在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你是哪里人啊？”夫人边给成泽倒茶边问。
　　“临沂的。”成泽赶紧起来回答。
　　“坐下坐下，别见外，她爹经常去你们那里的。”那夫人热情地把一碗茶端给成泽。成泽呷了一口，双手握着茶碗，不由得低了下头。
　　“娟儿，你陪客人说话，我去做饭。”兰夫人见成泽不好意思，就吩咐女儿一声，去厨房了。
　　不一会儿，蓝老板卸下马车，回到家里。手里拎着几个下酒菜，到厨房交给兰夫人。等蓝老板洗漱完，兰夫人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一家三口人陪着成泽吃饭，席间，兰夫人不停地给成泽夹菜，这让蓝老板很高兴。夫妇二人对成泽很喜欢的举动让第一次出远门的成泽感到无比的温暖。心里发誓等自己长大成人要好好地报答这些对自己有过恩惠的人。
　　吃过饭后，蓝老板交给成泽几块大洋，这让成泽很过意不去，坚辞不受。
　　“拿着，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哪里有个多啊！”蓝老板边说话边硬塞给成泽。
　　“谢谢大叔！”成泽不由得朝蓝老板深鞠一躬。
　　“客气啥！等一会叫一个黄包车，他能把你直接拉到学堂的。”蓝老板用手扶起来成泽，交代起来。
　　在蓝老板的帮助下，李成泽很快就找到了哥哥李成林。成林一听家里突遭变故，一时也紧张起来，想立即带着成泽回家。但是继而一想，又觉得不妥。这样回家又能有什么用呢？逐渐长大的成林显得成熟了很多，经过一番思考，他想到了学校的总教习郝士，但是自己一介书生，该怎么见这总教习呢？一番思考过后，成林打听到总教习喜欢中国的古玩，于是花大价钱从市场买到一件元朝的瓷器，送到教习家里。教习瞅着成林送的礼物，很是欢喜。等成林说明来意，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稍作思考，即答复成林，说找学堂的夏溥斋试试。成林从同学那里知道这夏溥斋先生年轻有为，很受巡抚大人的赏识。成林满心欢喜的回到宿舍，将这一消息告诉成泽，让成泽先回家里，自己等有了结果就回家，先把父亲救出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