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转身
作品名称:小泥儿 作者:小泥儿 发布时间:2014-10-17 09:28:55 字数:3925
一、转身
1.飞向广州
1991年5月2日,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这一天我彻底的埋葬了自己存活了36年的尸体,并踩着这具尸体,从零出发,去寻找一条可以重生的路。
我像一个失去灵魂的野鬼,飘然地来到沈阳桃仙机场,脑子空空的,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过去的小泥儿是设计院的党委书记,每次出差都是乘飞机,前呼后拥,有人办好登机手续有人发送行李,车接车送的,从没有一个人走过。
不知什么时候还养成了晕机的毛病,一上飞机就开始恐惧,下飞机要人搀扶!6年小小的处级干部,让我变得都不会自己走路了,何况今天要自己飞呢?我望着机场随处可见大镜子里的小泥儿,苦笑着提醒自己:像婴儿一样学习走路,像小鹰一样练习飞吧!你,一个女人,没有了国家安排的职务和薪水,还能不能活下去?
飞机起飞了,我提醒自己决不能再晕机,因为你没有理由和权利。望着飞机窗外变化万千的云层,感受到生命的飘渺和活着的渺茫。我选择下海广州打拼人生,尽管是白天黑夜的决策,可是一旦上了飞机却觉得自己的目标好像建立在云上,飘飘然然,连行走在云端的心也感到阵阵的做痛。
离家出走,放弃公职,从头开始,前面等待我的什么?能不能自己活下去?乱七八糟的想法,像云一样一层一层的叠加着,翻滚着,一会散开,一会聚拢。
正在我陷入迷途缭绕的云中,一个稚潤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沉思“阿姨,能让我看看云彩吗?就一小会儿。”隔我一个座位上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还没有我的儿子大,大约有五六岁的样子,她那双迷人的眼睛闪烁着乞求的目光,小手还拉着我的胳膊晃动着。我笑了,赶忙说:“宝贝没问题,和阿姨换过来吧!”小姑娘不顾一切的挤到我的位子,我换到靠过道的座位上,过道另一边的位子上是女孩的妈妈,她客气地说:“谢谢你!孩子不懂事,真不好意思!”我笑着回了一句“别客气,没关系。”那小故娘回过头来,笑着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不知为什么,这句甜甜的话语却像苦苦的药汤浸在我的嗓子眼上,那美丽可爱的目光,却像一把尖刀扎在我的心上,突然感到心在痛楚的战栗!顷刻间我的眼前,不再是那个女孩,而是我离别时还在鼾睡的儿子,他还不知道妈妈要离他而去,我更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到他!没有妈妈的儿子还能像这个女孩这么快乐吗?我真不知道我的自私会给儿子心灵带来怎样的伤害?眼前的一切变成刚刚离开家时那段痛苦的情景:
婆婆就在儿子的身旁睡着,她那张刻满年轮的脸,依然透着年轻时的善良和美丽。我不敢多看她,这么多年的婆媳,就像女儿和妈妈,今天却不辞而别,我在心里把这个家和儿子托付给她,我对着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泪水也顺势像断了线的珠子撒落了一地。
我站在南北屋中间的过道里,最后看了一眼背对着门的他!这是我的王子,曾经的最爱,夫妻一场到死都会记得的情,可今天我要转身了,谁知道还会不会回头?也许我太拿自己当根“葱”了,尽管现在没人等着我呛锅,可是我爱自己,爱自己当下的感受!夫妻一场,流逝岁月,大难临头,各自飞吗?我足足等了一年,没有安慰,没有过问,见面几乎如同路人。
其实可怜的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想听你说一句:“老婆,别怕,不当官有什么了不起,当个老百姓过咱的日子!”可是一年了,我的奢望变成绝望!党,国家,单位,家,丈夫,谁曾体会我心灵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家如同坟墓,老公的肩膀也塌了下来,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我要转身了,换一个方向,去找光明。我抬起头,闭上嘴,咬紧牙,噙住泪,为了我自己的感受,再爱自己一次,走出了家门,漂泊在这云海之上,随风而去……
“阿姨你哭了?你想家了吗?”我再一次被小女孩的声音划破朦胧的心境,从扭曲的影像中回过神来,急忙擦拭脸上的泪花,笑着说:“没有啊!阿姨是在想事情。云彩好看吗?”小姑娘眨眨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说:“阿姨,云彩太好看了,妈妈说要下飞机了,回来时你还让我坐这个位子吗?”我说“会的”,心里却凛然一痛:人生的路途中,谁能够拥有一个固定的位子?
飞机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一出机场,热浪扑来,如同进了一个大澡溏子,倒是体现了广州的热情。我一个人取了行李走出机场,突然感到自己竟然没有晕机!我非常感慨,看来时势造英雄,小泥儿老天助你啊!
我正在为自己庆幸的时候,突然看见有人举个大牌子,上边写着“接设计院党委书记小泥儿”。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急忙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广东省院的周院长和他们办公室的陈主任,我们曾经在一起开过会!寒暄之后,周院长说:“你们院的吕院长说你到广州办事,让我接你一下,看看用车什么的院里可以帮忙。小泥儿书记可别客气,我们到你们院可没少麻烦你们呀!”我心里想这是哪和哪呀,我还哪有资格麻烦得起呀?可还要装着客气的样子的说:”谢谢周院长,只是私事,本不想麻烦院里。”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忐忑不安,那滋味真是说不出的苦涩.
中午自然是一顿大餐,我又不好说什么,只有客随主便。饭后他们把我送到石化宾馆,登好记,安排我住下。周院长把他的电话留给我,再三强调:“小泥儿书记,用车、有事打电话啊,千万不要客气!”我表示感谢后,他和办公室主任才离开。
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哪有这样来创业打工的?我急忙去问住宿的费用,一宿120元,我一共带2000元,没几天不就花完了吗?我赶紧退房,心想从今天起我要自己养活自己了,钱一定要计划着花,要尽快的找到工作,否则我就是一个乞丐!
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起,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我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什么都不是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36岁的女人,连打工都超龄的女人(打工要求35岁以下)!
“吃饭”,”活着”,对于我是如此严重的问题!我已经开始提醒自己,小泥儿,你一定要成为生活的强者——成功从相信自己开始,生活从脚下的零点起步。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
2.撕下挂在心上的一张日历
我走出了宾馆,就算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下海生涯”。
这是下午1点多钟。我不知道“海”的深浅,却知道我必须要找到我爸爸的老同学林叔。爸爸给了我一个地址,“南方医科大学肝癌研究室”,我乘公交车换了几次车好不容易到了医大。偌大的医大,找到肝癌研究室不知道问了多少人,费了多少话,好不容易找到肝癌研究室,却被告知林叔已退休3年了!
我又找到医大人事处查到林叔的住址,到了晚上5点多钟终于找到了林叔的家。一看门上挂着锁,就一屁股坐在楼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门,好像一线希望都没有了一样,不知道今晚的路在何方?
突然看到门上有个收信袋,我从里边找到一个留言卡,还画着小漫画,一个小红人背着背包,看上去是要出发的样子,手指着一个绿色的框框,框框里是用橘黄色彩笔写的字,告诉来者5月2日晚上是他的归期。看到这我心中好像升起了太阳驱逐寒冷——因为今天刚好是5月2日,我恭恭敬敬地撕下这个精致的小提示,同时也撕下了挡在我心门上的这张日历,心安理得的坐在楼梯上等林叔,等待我寄托的希望。
林叔是我爸爸的老同学(东北医科大学),每次回学校或者出差都住在我家。可我只是在照片上隐隐约约见过,只知道他和爸爸亲如同胞兄弟,爸爸一再讲林叔会帮你,我这是带着爸爸的亲笔信来见一个陌生人。
晚上7点多钟林叔回来了。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林叔就让我进屋。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了,你是小泥儿”。林叔就把我领进房门旁的一个房间,里面有一张床,旁边还放一张椅子,上边放一盘蚊香。
林叔把灯打一下然后立即关上,让我看看临时属于我的房间,“小泥儿,现在这间房子就是你的家啦!不小吧?”我赶紧回答“已经很好了”。脚步没有停留,他又把我领到房间外边。外边是一小客厅,只能放一个小沙发一个小茶几,对面是一块小墙,刚好放一个小电视。墙后是一个小厕所,厕所过去就是一个小厨房,厕所和厨房对面就是林叔的卧室。也只能放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床上床下,桌上桌下全是堆放的书。林叔每带我进一个房间看一下,打一下灯然后关上,一分多钟参观完毕。
林叔开始吩咐我:“小泥儿,到厨房烧点水,泡点茶。”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一点儿不得劲儿,可还是去干了。茶沏好了,我才在林叔对面坐下,灯光很暗,灯泡度数太小,勉强可以看清楚这个房子和房子的主人,林叔住的房子大概也就40平米的样子。
林叔,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小老头,比我爸还小两岁(64岁),但是看上去要老一些,特别是坐在沙发里往下一沉,显得更瘦小。
5月的广州很热了,林叔摸黑换了短裤和背心,拖个拖鞋坐在我对面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我说着话:“小泥儿,这就是家,一来我就让你烧水,我不能伺候你呀!你看我都自身难保啊。”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接着又说:“时间还早呢,我们可以谈一谈,你有什么打算?”
在听他讲话的同时,我悄悄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老头,他人不胖,眼睛很小,被厚厚的眼镜片挡着,厚厚的嘴唇,一看就是老实的知识分子。他的后背是一个像S状弯曲的脊柱,因此整个人都是侧弯的,一肩高一肩低,走路也是两侧高低地晃,整个身体侧弯,脖子为了平衡,总是梗梗着。
面对眼前这个陌生又如同父亲一样的林叔,我真不知从哪说起,不知怎么回事,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
林叔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慢的问起我:“听你爸爸说你不是在西藏工作嘛?什么时候回来的?后来你爸爸说你当了书记,现在又下台了,准备到广州来游泳啊?没关系,林叔是你的救生圈,哭什么?淹不死的!”
“哈哈……”沙哑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着。他的眼镜片很厚,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表情,只看到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还不时地吹吹浮在杯子上边的茶叶。
我的心像飘浮着的茶叶慢慢的沉了下来,静了下来,往事如同这茶香,一点点的被林叔融进“流逝的岁月”里。大多数的时候,他像个听故事的小朋友,我讲到有意思的时候他会哈哈大笑,有时又像同事一本正经的提意见说看法,很快我们就像久违的老朋友,我几乎忘记了刚才的疼和痛,和林叔轻松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