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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棺材》第二十五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4-12-16 19:39:32      字数:4764

奶奶和爸爸进屋,心中格外怵惕不安。形同走进一间百年不透风的老屋,这股潮湿发霉气味。一下子撞疼脑浆子,屋里没动静,等娘俩进里屋,看到木榕坐在一张椅上,昏昏沉沉假寐。屋里景象凌乱,木榕像才听到动静,抬头,咬咬嘴唇,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好,只是嘴里 “ 唔 ” 一声。
   木榕认识惠丰爸爸,总去小姑家,多少心里有影子,二人岁数相差也就是7岁到6岁的样子 ,但话没说过。今天让他和自己相仿岁数的人喊爸,的确张不开嘴,的确爸不像爸,的确姑爷不像姑爷的。奶奶是真没见过,木榕一见娘俩进门,神经绷紧,大敌当前似的,只低沉挤出一个 “唔 ”字,表示打过招呼。那一副漠然淡寡表情大出娘俩意外。木榕坐过刚坐过的地方,丢的烟蒂粉笔头样,长的有,短的也有,横七竖八。屋里两把椅子,一张床,一个用砖支起的衣柜,和一张吃饭用的方桌,就是屋里全部家当。一切极显黯淡。惠丰躺在床上,孩子在身侧熟睡,被子也没叠,胡乱一团一团窝着。木榕在门口站着,往日油光光大脸,像揉了几揉,皱成一堆儿,有些惊疑,有些怯生,仿佛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逃生似的。
   奶奶到来,惠丰没想到,惠丰更没想到爸爸也会来,但她更希望妈妈来。反正奶奶和爸爸来了,一下,幽静散发着一种混合气味的屋里,也弥漫起春天气息了。惠丰心里掀起的狂热一阵一阵的,就是从窗里透进的阳光,也大放异彩,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惠丰想。奶奶坐在床沿,定心石一样,她伸出枯枝般手指抬到头顶,想抚平一下那被风凌乱的白发,手不经意碰到那个碗,奶奶就那么一眼,忽然像意识到什么,看着碗里汤汤水水说话了。
   奶奶问:你就吃这些?
   惠丰答:这是他吃的。
   惠丰只能这样答,她怕奶奶心被撕成两半。
   奶奶问:你吃的呢?
   惠丰说:在老人那屋里做。
   奶奶说:在屋里抽烟,这么点小孩,就舍得呛他?
   奶奶的话,让世界上所有弯曲的东西都能绷直,连天空都紧张成一色蔚蓝。
   惠丰心脏急剧膨胀,随时都能爆裂。奶奶的人生经验成熟的不再去想,一种神秘气味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表情就能告诉他一切。奶奶表情马上平和宁静,什么也不什么似的。
   惠丰的心脏依然激荡。
   木榕被奶奶问话,似乎吓一跳,惶然低头,躲避着奶奶的目光。
   奶奶又让爸爸放下捎来东西,并说,在这里伺候惠丰过了满月再回去,嘱咐爸爸像嘱咐几岁小孩似的。爸爸出门时候,看看妈妈,看看惠丰,看看外孙,和妈妈说句我走了,声音像一下子被蒸发了水分,干巴巴的,鼻子也似被屋里浊气弄伤了似的。
   木榕没说话,没送,没一个任何表示。
   木榕一截圆木样。
   奶奶看木榕一眼。
   奶奶眼里的确有让木榕惊惧的东西。
   爸爸走了,把心意留下,瓶里满了,罐里满了,袋里满了,屋里有水有盐,肚里就永远是满的。奶奶来了,什么都有了。屋里因为奶奶出现,涌进来一股力量之源,欢乐之源。奶奶臂膀,奶奶胸脯,可以把屋里甚至可以把世界上,最顽固最坚硬的什么都能融化。惠丰感觉在奶奶面前,再没有理由戴着,木易围给她枷板样的生活,她完全像鸟一样那般飞翔。木榕则像一个摆设,如屋子里一张桌了,一个椅子,不言不语,愣大人一副破几几摸样。奶奶不闲,做饭,小米粥,红糖水,煮鸡蛋,给外孙筛土,热土,换土,装土裤子,刷碗,扫地,叠被,拿便盆,送便盆......。奶奶承揽了屋里所有家务,却是笑着的,奶奶的笑感染力天大,惠丰心境变得悠然怡然,恬淡虚无,脸上线条变柔和,眼里也流转起脉脉情情,活脱脱回到当姑娘的日子,尤其看到儿子康康嘟着小嘴,一嘬一嘬的,就好像一座莽莽苍苍山峰,拥抱着一轮喷薄升起的太阳似的。
   做饭时候,奶奶做了四口人的。
   吃饭时候,只有奶奶和惠丰吃。
   奶奶冲木榕说:去叫你爸来吃饭。
   木榕说:我爸在自己屋里做呢。
   惠丰说:是自己做呢。
   木榕说:本来是在一起吃的端来端去也不方便。
   惠丰说:是不方便,看看我这个样子。
   木榕说:你们吃,我和我爸一起吃住。
   惠丰说:去吃吧。
   奶奶说:有时间了,让你爸来看看孙子,我也看看亲家。
   木榕说:嗯。
   其实呢,人性就像一张白纸那样单薄脆弱,一个不经意就会碰破。木榕和惠丰的对话,沉甸甸的,泡在水里一样,二人说话始终没抬头,怕抬头把眼睛给了奶奶。
   奶奶就是奶奶,灯塔一样高亮。
   奶奶是惠丰的神。
   奶奶活的干干净净,和奶奶自己的心里一样干干净净。奶奶瘦瘦小小,从进这个家门到现在一直瘦瘦小小。但干干净净瘦瘦小小的奶奶,能带着犁田人的歌和收获人的歌 ,以及风雨,以及日头下的耕耘和月色里的梦,从蓬勃走向喜悦。奶奶听力好,眼神不好,但眼神不好的奶奶戴上了妈妈给买的石头眼镜后,就变得听力好眼神也好了。那眼镜很贵,圆圆的,兵乓球大小,照妖镜似的能看透一个人的美与丑。戴上眼镜后的奶奶无限精神,要不是奶奶腿弯些,眉梢皱纹多点,就会更精神。其实这些也很够了,奶奶极本分,因为她的本分,让很多人贴近她,让很多人远离她,贴近她的人自然本分,远离她的人自然心虚了,其实这样的话再说也是重复。奶奶70多了,手脚还不停,忙着赶时间似的,忙完家里的,家里的活就是院里的活,喂喂鸡,鸭,猫,狗,扫扫院一类。这些活,爸爸妈妈抢着做,奶奶着急不让做,不让做的原因很简单,地里的活已经让他们够累,她不愿她们更累。她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锻炼锻炼身体,爸妈很理解,嘴里应着,手不停,爸妈干着,奶奶干着,但都是笑的。惠丰很能干,但她不干,她站着远一点,她在享受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每天每的,奶奶把院里忙完了,就去大街上走一趟,这一趟就能知道谁家有人病了,她就回家端上家养的笨鸡蛋送去。谁家有坐月子的,就去小卖铺买上两袋红糖送去,谁家有老人的,还用说吗?当然,也有吵架的,她就过去,人们看到她,忙不迭的给她闪开一条路,她在夹道上走过,那仪式像观世音菩萨降临似的,她劝架不恼不怒,一脸慈祥,那慈祥有魔力似的感染人,吵架的人多强硬,在她的魔力下,也软化成怂包,绵塌塌秋后的红薯秧子一样。
   自从奶奶来了,木榕就和他爸住在一起。
   奶奶进门两天了,木易始终龟缩在屋里不露面。
   这夜没电,一根蜡烛燃着,煌煌烛光在粉刷不是雪白墙上,萤萤闪闪波动着,孩子睡熟了,奶奶轻轻拍打着惠丰后背,奶奶看着惠丰问惠丰,惠丰想掩饰什么,并且用一种苍白的笑来掩饰,这非但没有打消奶奶疑虑,反倒让奶奶忧心忡忡。
   奶奶说:我是奶奶。
   一句话,让惠丰惨惨戚戚,在夜里低低啜泣起来,呜呜噎噎地。
   奶奶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那只手就搭在惠丰后背上,摩挲着,摩挲着,直到惠丰渐渐安静下来。
   惠丰没再说。
   奶奶也没再问。
   月光依旧明亮。
   月光如水。
   ...........夜啊!你可知道惠丰心境?
   这个夜晚,墨一般黑。惠丰害怕,怕自己从此沉进黑暗里,再也浮不上来。她让蜡烛一直亮着,虽然光不是很明晃,这点光明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人说,人老了觉少,可奶奶嗜睡,饭碗一推,头一挨枕头就着,今晚已经不错,和她说了几句话,因为自己悲拗,注意到奶奶老手微微发抖,惠丰后悔,想逗奶奶,也像逗自己,话到嘴边,就觉得惭愧,内疚,说不出来了,自己的不幸干嘛去折磨一个70多岁的奶奶呢?奶奶还是没忘嘱咐她一声躺倒,中间夹着重外孙康康,久久沉默,又沉默好久,看似睡着了。烛光里,惠丰看看奶奶,奶奶忽然老了,从踏进这个院这个屋,忽然变老,头发就白了,不多头发倒伏着,如银丝盘旋。总是一根一根前伸眉毛,也瘫软下来,脸色泛黄泛白。但睡得安详,安详的睡相平静的像一盆在屋里放了千年万年不见风雨的水一样。
   惠丰想:人说,惠丰长得像奶奶,只是长得像而已。
   惠丰想:奶奶睡觉踏实,因为奶奶百毒不侵。
   蜡烛几时灭的,惠丰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惠丰也不知道。反正灭的时候已经灭了,睡着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月与她无关,梦也与她无关。
   这一夜,奶奶骗惠丰睡着时候,小心翼翼地绕过康康,用胳膊去搂惠丰瘦小肩膀,惠丰自然的脸部贴向奶奶胸部,惠丰在奶奶臂弯中变成一个婴儿,惠丰依偎着奶奶,像依偎在松软温热襁褓里,奶奶搂着惠丰,看着康康,就有了一种沉重感觉,烛光拖着奶奶灰糊糊影子,奶奶叹息一声比一声长。
   惠丰醒的时候,天亮了。
   奶奶肯定起得早,一碗米粥稠的母奶一样,还有几颗剥了皮,放在碗里的煮鸡蛋,等她消灭呢。
   木易一直没露面。
   木榕和木易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来这屋次数也少了,就是来,也是没目的没方向转一圈,屁不放一个,遛茅子鸡一样。就像惠丰和奶奶租了他家房屋,到时来收房租,除此之外,你是你我是我。
   院里没有一丝喜庆景象。
   木易就是木易,像一片阴影,罩着小院。每天木易起来,就把眼睛贴到那块玻璃上,偷窥院里一切,这时候,他会把木榕赶出去。木榕感觉自己是个没用人,倒也落个自在,去村里人多地方晃晃了,侃一些荤的,累了,可以斜靠在一棵树上,躺倚在一个土坎上,看清河水粼粼波动,也可以眯起眼睛打盹,想七仙女和董永的事,想嫦娥和猪八戒的事,想自己写诗的事,想起自己写的《清河岸边》,他决定该去趟文联了。
   院,就十几米长短,木易什么能看清楚,什么也看不清楚。门口一排篱笆墙。靠篱笆墙一棵枣树,大半个树头浪在院外,秋后秋收数不清的枣,玛瑙似的吊着树上,红通通的。东侧有一个茅厕,离茅厕不远有一颗杏树,杏树长得也野,麦黄杏年年不空,满满的,小院里唯一代表丰收的象征。剩下的就是一样碧绿,草。木易还在窗前,眼还贴在那块玻璃上,而院里沉默依然沉默,没有因为一群飞鸟经过而引起一丝骚动,院里有鸡有鹅,也依然有鸡有鹅。木易好像在等什么。惠丰奶奶扫完地,去厕所,木易眼睛这时变色了,彩色耀耀,流着火花。木易盼到了一个迷人景象,他终于知道等什么了,奇迹总在这一刻发生,木易老衰身体里,竟有一股波涛掠过,他那么一想,想得时候自己也感到害臊,老脸烫热,没人形。但,似乎越让人害臊没人形的事情越耐嘴嚼,越提人精神,叫人荒唐,叫人张狂,叫人胡梦颠倒。
   木易嗓子忽然嘟噜出一串没有语言的声音,又烂又难听。
   木易忽然笑了,又丑又邪恶。
   人间有多少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注释的生活方式,就像永远无法说清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一天。
   康康十二晌到了。
   这期间,惠丰爸爸来过两次,也是送些鸡啊、鱼啊、麦乳精啊、蜂蜜啊一类的,第二次来告诉奶奶,说惠丰妈妈不来,她说不来时候是哭着说的。她不来,远远近近的亲戚也都辞了,人不来礼到了,说着掏出一叠红红绿绿,大大小小的喜钱。小院清静,连鸡狗似乎也有了人的意识似的,这样清静让奶奶很不舒服,像不小心有胡椒面掉了眼里。惠丰在这个屋里习惯了,不说什么,但是康康的喜日必须要过,奶奶不护短,早晨就招呼惠丰下床,在不能出门基础上,干些轻松的活,或者什么也不干,溜溜就行。奶奶炒几个菜,那阵木榕不在,好像去买酒,喜事就要有喜气洋洋气氛,喜酒也要喝的,就想到了木易,就想招呼一声十来天没见过面的亲家。奶奶心里系个结,死结,解不开,闹不懂是自己缺理,还是木易没礼貌,脑里盘旋着这个问题来到木易屋里。
   屋里阴暗,一股更浓郁浊气弥漫着。奶奶先是听到一声大一声的呼吸急促着,她感到这呼吸声火烫火烫的,后看到木易煮熟的蛤蟆一样仰躺在炕上,也是煮熟蛤蟆一样颜色,也是蛤蟆一样赤裸,他的右手放在两腿交叉处,上上下下动作着,一个奇怪有节奏声音,仿佛在重复一个词语:龌龊,龌龊,龌龊.........
   奶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没喊没叫,惊愕退回身子,双手捂住脸,天塌了,仿佛世界末日也要到了。
   这夜。
   这夜,苍穹悬吊一勾残月。如霜。
   这夜,奶奶看着惠丰,说明天回家。奶奶声音极低极弱,却像惊雷,惠丰心被震得生疼。
   惠丰问奶奶,说过了满月才走的 ,奶奶没回答惠丰的话,却嘱咐了惠丰许多话。
   奶奶说:丫儿,凡事要靠自己了。
   奶奶说:你是奶奶一根筋啊。
   奶奶说:你妈妈不进这个院门是对的。
   奶奶说:你命苦。
   奶奶说:这真是个坟圈子啊。
   奶奶说:认命吧。
   奶奶说:.........。
   这个夜漫长又暂短。
   这个夜心酸又愉悦。
   这个夜凄风又喜雨。
   这个夜过去了。
   第二天,奶奶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家门,景象好败落好败落。
   第二天,奶奶前脚走,木易后脚阳魂一样飘出来,固守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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