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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棺材》第二十四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4-12-16 15:52:38      字数:5441

可寒忽然觉得木易很可怜。
   可寒心里漾出一种满足。
   可寒因为从木易身上看出,他有一种无奈的挫败感。
   可寒觉得该为他做一件事情,转身径直走进屋里,不用找,烟袋明显在眼前,一去一回,可寒就像夺他手里拐棍一样,冷不防把拿来的烟袋和火柴插到他手里。木易不相信,没说也没笑,看一头驴似的看他一眼,但也没犹豫,就像理所当然,他把烟杆翘起,烟锅随意伸进一个荷包里,绾绾,转转,满了,抽出,手指摁摁,火柴一吻,饿狗见骨头一样叼住,一吞一吐,就有烟冒出,那两个荷包又蛋子儿似的,在烟杆轻轻荡动。
   其实可寒现在心很重,像有一吨冰凉石头在心里坠着,这些并不是源于家庭不和谐,好多事干了,干了就干了,可又不知道干的是好是孬,就像眼前。不是一家一姓的,村里那么多男人,偏偏自己管这些烂事。说木易,躲都躲不及,他就是一个火球,轻者烤焦,重者灼伤,更甚让人化成灰粉。寇香也是,别人管不了你去管,你去管又没那个能力,就来拉他,他来,就是因为寇香说了几句奉承话。那老头,只有你敢对抗,你们是一路人,你是大路,而木易是小路,小路自然不如大路,还什么卤水点豆腐一类的话,让他压不住一片激情,为好人,当救济,救鸡巴吧,这样一想,自己也乐了,所以他先冷不丁抢了木易拐棍,就像折断他的腿。折断了他的腿,他就像鱼缸里的鱼,任你怎么跳跃也是在鱼缸里,只能在鱼缸里。
   日头斜斜地挂在树梢,云彩早不见了,天空淡蓝。近处有人声,远处有鸟鸣,这就是农家的特有。就是这时候,寇香出来了,院里刚下过雨,泥泞,她不敢迈大步,走路三月垂柳似的晃动,让可寒心跳,他忽然想,自己被寇香喊来,就是为等这一刻,让他心跳的这一刻。寇香走到门口,冲可寒莞尔,话却递给木易。
   寇香说:叔,恭喜你,生了个孙子。
   寇香又说:多好啊,都平安。
   寇香失了以往风韵,不知衣服是因为雨水还是汗渍,整个一个垂头丧气,翻不出一片翠光叠影,似乎个别地方还有星星点点血红。但她嘴角含笑,焕发容光,做完一件棘手的大善事似的。
   这话,让木易像一个沉睡的哈蟆,当然是大的蛤蟆,他这样的姿势呆了一千年那么久,忽然今天开始苏醒。又好像被毒虫蛰过般的痛楚,又好像怀里抱着个火球,又好像刚才地下钻出来,他的样子可怕,可怕到脸色像京剧中的变脸一样,一会白,一会黄,一会红,一会绿.....。他张开嘴似乎想说话,却大声狂笑不已,嘎嘎地像半夜里野枭。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又哭又笑地说。
   木易说:怎么就让她能生出来呢?
   木易说:这么大个小人生孩子,怎么就憋不死呢?
   木易说:怎么不生个女孩呢?
   木易说:完了,完了,完了个毬的。
   一向山动他不动的可寒,感觉到木易哭声笑声,悲泣又凄凉,鼓点样擂着,往他身上撞。他也有些怕了,急忙忙顺着梯子上房,把拐棍拿下来,像甩一条僵硬的蛇,撇到他脚下,然后一扭身子,拽上寇香,忙不迭地离去。
   这时,夕阳倚在对临西墙上,巨大阴影遮掩了小院。
   夕阳带走最后一抹余晖,幽暗填充了空间。
   木易叹口气,确实了这不是臆想,是真的。
   惠丰醒过来缓慢,缓慢醒过来的惠丰,迷迷瞪瞪,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她浑身疼,好像关节拆开,又重新组合在一起似的那种疼。她稍稍动,碰到了一点冰凉,她就用手艰难摸过去,指尖传回来信息,是碰到了软软一坨肉,她把眼睛睁大,把这坨肉抢也似的抱起,严严实实揣在怀里。这时,她感到饿,很饿,她看到木榕,木榕就坐在床边,似乎全力倾听她的动静,眸子却是呆滞的,又好像有石块砸在他心上一样。到时惠丰脸上燃烧着光彩,当然语气就激动无比。
   惠丰说:我饿。
   木榕说:疙瘩汤行吗?
   惠丰说:你听到谁家坐月子吃疙瘩汤了?咱提前准备的那些小米,红糖,鸡蛋...呢?
   木榕说:咱爸昨晚让我拿他那屋里去了。
   惠丰说:为什么?
   木榕说:因为你生了儿子。
   惠丰说:你就拿?
   木榕说:你说怎么办?我不拿,他就撞墙,给我下跪,现在屋里只有面,只有盐,只有水,连油都没有。
   惠丰感到自己一下子从树梢掉到地面,刚才的欢喜水浪一下,就过去了,两眼潮汛一样涌满,盛不下了,大颗大颗往下滚动。
   惠丰说:孩子的事他知道了?
   木榕脸上换上一种颜色,一种猴屁股似的颜色。
   惠丰说:你答应我的,你怎么答应我的?
   木榕干脆转过脸去,给她个后背。
   惠丰说:我在他眼里就是卑鄙,下流,低贱,淫荡的女人。
   惠丰又说:慢慢你就变了。
   木榕说:好像他早知道这件事,其实爸爸挺不容易的,把我拉扯这么大,就是怕我可怜,他才变得这个样子。别生气好吗?尤其现在,奶还没下来,奶下不来,孩子吃什么,如果心情不好就骂我,我会待你好,爸爸还能活多少年。木榕说着凑到惠丰跟前,触摸惠丰,摸她手腕,摸他肩膀,摸她脸颊,又去摸酣酣睡着的孩子,他还没有摸到,惠丰厉声喊:行了,别碰我孩子。
   木榕被吓住了,手树干一样,硬在空中,没力气再抬高,当然也落不下的样子。他面部横肉开始痉挛,痉挛出的生动飞上眉梢,木榕说:现在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惠丰说:我好饿啊。
   木榕说:我去弄吃的。
   惠丰累了,她累得闭上眼,不愿看面前这个世界,但她又必须面对这个现实,她好像深思一会,再抬头,唇边生出一个笑容,好凄凉,好落寞。好萧索,又好怆恻,她的手摸摸孩子鼻梁,心里又产生一种神经质的震颤,看着孩子,就那样看着,依稀又恍惚,昏濛濛眸子又粘上潮湿,映着泪花。
   惠丰好无奈。
   惠丰感到是那样的无助无力。
   惠丰对自己的柔弱和屈辱也是无可奈何了,似乎开始就已铸就。
   惠丰思想像一团麻。
   惠丰要崩溃了。
   惠丰没能力支持了,她到底不知道那些悲惨是过去了,还是在她前边路上等着她,她真的累了,惠丰累着就说话了。
   惠丰说:去肖桥喊我奶奶吧。
   木榕说:不是我不去,爸爸在门口呢。
   惠丰说:我求求你,你再去求他,还过不去吗?
   惠丰攀住木榕胳膊,不是半疯狂,简直全疯狂的哀求说:我求你,求你去喊我家人,我怎样都行,不吃不喝一忍就过去了,孩子,孩子,腔肠挂肚的孩子呢?孩子醒了超妈妈要吃的,当妈妈的给他吃疙瘩汤吗?我不想孩子生下来就在嘀哭中活下去。惠丰眼里又蓄满了泪。
   木榕没再说话,透过窗玻璃,看看仍坐在门口的木易,就那样沉沉的,定定的,默默地注视着,仿佛要从一条死胡同寻一条生路似的。
   这时日 ,太阳格外圆亮,闪闪烁烁,薄薄淡淡的,但冷暖相宜。木易直着身子,吸着烟,坐在马扎上,看似悠然闲适。嘴里冒出的烟,就在他脸周围,萦萦绕绕,浓重起一座山似的。他头发顺利,比昨天精神多了,但,好像很疲软样子,倒伏在头皮上,像一个圆老圆老冬瓜,将要腐朽的样子。地上潮湿依旧,一场不小的帐子雨,没留下许多积水,街道上,南来北往脚印倒是让街面狼藉很多。
   人说:人生经历三大喜事才算得上完美。一是,出生那一乐(即拾儿晌,又十二晌),二是,花开并蒂,洞房花烛。三是,那边玩玩(即老丧为喜)。而木易再也不会完美,他结婚时候,就叫睡觉那么简单,又像冥冥中注定。一个女人往他怀里依靠,两个身体一碰,一屋,一锅,一床就够了。
   村里规矩,红白喜事都是要送礼的,村不是很大,村里这事大家小家,穷家富家,顶门户的就是一家,都要送的,村人淳朴,眼光看得远,日常没有舌头不碰牙齿的,就是这家再不是人,一家人不可能都不是人吧,不看这个看那的,还有一句老话等着呢,就是秦桧还有三个相好呢。所以喜事在村里是平等的,即使两家有过恩怨,发生过口角一类,这也是化去仇隙的好机会。木易在木庄活着他最大,木易说的话就是规矩。村里人对木易不,挨过他骂的不送,像昨天被他骂走的。木姓以外的不送,女客不送,送这样的喜礼又不是男客所为。门口确实很清静。有花白头发的婆婆们,听说了偶尔来一个,或者结伴来几个,拎着两包红糖,端着几颗鸡蛋,揣着三尺红布之类。木易不动,闭着眼,那根拐棍横在门口,和木易一样坚决的表现出一种冷漠。木易嘴里似乎有东西,又觉察不出嘴嚼,可又咕噜咕噜往喉咙里滚,喉咙就不断地伸伸缩缩,到底一句话没有。有气性大的,把鸡蛋惯在他面前,破碎的蛋清托着蛋黄,心动一样活泛着。当然有人骂:这个高粱面掺驴雄揍得。骂是骂,木易依然故我。
   木易觉得自己就是一杆枪,全中国还没解放,那么多敌人等着去消灭,他不能分神,更不能轻举妄动,一个疏忽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甚至连命也搭上,他思绪一刻也没有停。孩子忽然生下来,他才明白,还是疏忽了,他就寻找补救办法,想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围剿,于是他就按想到的去做。
   昨天,他恨可寒,不是这个王八蛋,寇香不进屋。他又恨寇香,真是大姑娘生孩子——显逼逞能,没你,这个怀别人孩子的骚货,也许会出个意外呢。他恨木榕,木榕可是自己的,怎么就没有我的一点血性呢,弄这么个娘们儿,还当宝似的,没媳妇会憋死你?他恨那个让惠丰怀孕的男人。他恨来他屋里陪他玩乐的人,认为他们插圈下套,让他忘乎所以,忽略了不该忽略的事,他恨自己不够狠,狠了大半年怎么就心慈手软了呢。他恨得太多,又想,孩子是生下来了,不能让他顺利生长,一个坚定信念,他要自己木家的根,他要变成一把锁,迎门柜上的锁一样,闪着黄铜的颜色。几只鸡沿着街道西一头东一头瞎闯,走走停停,不时抬起头,晃动小脑袋,然后垂下头又走。它们看到一团破棉絮似的垃圾摆在面前,伸出一爪刨扫,刨不动,还刨,小眼睛溜溜转着,木易看着几只鸡终于忍不住了,一脚动一动,那几只鸡退后几步,生出少许惊恐,伸长脖子有点仇视看着他,嘴里发出咯格格叫声,木易怒,大怒,鸡也把他当垃圾似的欺负,拿起手边拐棍横扫,那鸡精神一震,跳高似的蹦起,躲过,脚一落地,双翅乍起,身子前探,竟像鸟一样招摇着,在街道低飞。
   春。
   佛面的风,携带刚下过雨湿漉漉的气息,漫浸过大街,使整个村子就春意满满,爸爸搀扶着奶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村口的,爸爸只穿了一件秋衣,还是薄薄那种,茁壮脖颈似乎有热气冒出。奶奶头发飘飘,胡扬飞雪一般,小脚不大,织布梭子样,尖尖的,可顶头踏浪,砸着地面,声响就大一下小一下的在街岸回荡。奶奶穿着灰布衣服,一身都是灰的,一团缓缓雾一样。奶奶素素气气,老老板板的,一件巨大斜襟大褂,完全遮住腰身,奶奶走,每走一步,前大襟就被大腿顶起一角,然后放回去,奶奶还走。木易是专注在门口的,惠丰奶奶和爸爸进村他根本没看到,直到看到了两个模糊人影,那两个人影在一个人影前站住,三个人影站成一个三角形。木易听力是他身上及宝贵的财富,他不用侧过耳朵,就听到了有人问本村的三秃,木榕家在哪住?就这一句话像他屁股下填了一把火,慌不择想站起来,但这三条腿又似乎都麻木了,越想快,越会螃蟹似的不走正路,又像被谁敲了一闷棍,眼前全是金光,金光闪闪烁烁的。他慢慢适应着,适应着动动,动动,动动着,终于站起来。
   木易知道,惠丰家人一来,就是地下工作者和地下工作者接上头了。
   木易知道:自己编织花花丽丽的梦,将要破碎,破碎成一种碎屑。
   奶奶步履有点蹒跚,但一身喜气鼓着,完全能走过这四里路的。奶奶被爸爸陪着,是因为给惠丰带的东西太多,意念里也许是给惠丰一种额外补偿吧,完成自己那承诺似的,(就是等惠丰出嫁给她当嫁妆的承诺。)弟弟看给姐姐捎这么多东西,眼红,嘴撅起一个小山丘。先是妈妈训斥,又是奶奶呵斥,最后还是老样子。爸爸话少,但有心,去送奶奶,本来想挽着她,她一甩胳膊,一身轻松地说,路滑我不滑,我还没到老的搀扶走路时候,爸爸像小时候一样,不犟嘴,也不说话,默默跟着奶奶身后走,爸爸像丐帮一个九袋长老似的,大袋,小袋,大小袋。虽不快,但不停走着问着到了这个院里。
   院不小。空荡荡的。一些草草叶叶,黄黄白白,那些拱出地皮绿芽鲜活,滋滋吸取着昨天那场雨水,青春的气息蓬勃着。这些对奶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立马就能看到孙女。她眼光锐利,是因为从戴上儿媳妇给买的石头镜子开始锐利,锐利的可以绣花,绣出来的花,能和18岁姑娘绣出来的相媲美,比细腻,因为奶奶有纯洁宁静的心境。爸爸进院没看到什么,奶奶就看到了寇香临出门,拴在窗户拉钩上的红布条,一荡荡鲜红着,挑拨着奶奶的心跳。
   是生了,是生了。农人家生孩子,都会在门口或窗口挂一个红布条,意思提醒来人注意一些事项,比如:辈分大的,同辈岁数大的,近期有伤老人的等等。其实呢,惠丰倒下是惠丰娘听木榕小姑说的,木榕小姑是在集市上听二嫂鲍馨说的,女人心里放不住话,鲍馨喊了句小姑后就问去没去木榕家,木榕小姑从去年让木榕帮她收秋没去,就有些烦,有点娶了媳妇忘了姑的怨气,就很少再来木庄,当然没听说惠丰生了儿子,但她回家找到惠丰娘,说孩子哪天过节(十二晌)一起去,恼归恼,礼还是有的。奶奶听说:骂了一句小丫头,就迫不及待了。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重外孙柔乎儿乎儿,颤乎儿乎儿软乎儿乎儿的哭声,奶奶就晕乎儿乎儿了。带的东西,是妈妈掐着手指头算着天数给准备的,吃的穿的用的。
   木易这两间房门窗没换,老样子,说不清一种颜色,窗是框框格格那种,糊着一层白纸,因为白纸脆薄,又因为白纸不顶风雨,就在鸡翅上拨一根翎子,蘸些豆油粉刷,纸就变重变厚变得抗风抗雨,在这样的纸上,木易辟出一块,按上玻璃,可以警惕着院里任何动静。屋里的木易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用那张睁着的眼贴在玻璃上,死死盯着被他导演的阴森可怖院子。惠丰爸爸他没在意,无非是个男人,他的注意力在惠丰奶奶身上,尽管眼不给力,他用心伸缩着近距离接触惠丰奶奶。木易忽然像闻到了一股特有的芳香,这缕芳香小30年没有过了,他的灵魂仿佛就要在这芳香中融化。他想笑,脸上皱纹乱串起来,他的心开始动,开始眯瞪,等醒悟过来,惠丰奶奶已经走进屋里,木易心里呼嗒呼嗒的,觉得云山雾罩,情绪在这一刻忽然斜刺里激昂起来。
   日个娘。
   木易狠狠骂一句,为什么骂?骂谁?怎子也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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