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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棺材》第三章

作品名称:《活棺材》      作者:江山雨韵      发布时间:2014-10-15 09:05:44      字数:5031

惠丰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甚至说饿死的也行,冻死的也行,掐死的也行,她也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反正知道他死的时候,已经死了。
洗身子也是她自己的事,用温水,很细致,像她缝纫机扎花一样细致,没有漏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那个祸害人的地方。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本来可以生生长长的东西,现在变成花骨朵一样大小,而且枯萎,永远枯萎,不会再有春天。别人都不忍心去看惠丰给木易洗身子的样子,而惠丰自己不怕,活着都不怕,死人还会怕吗?她先是看自己光着身子的情景,又看自己的男人光着身子的情景,又看孩子康康光着身子的情景,又看公爹光着身子的情景,还有家人之外的人光着身子的情景。赤身裸体在她面前已经不算什么,无非男人和女人,男人多点东西而女人少点东西的而已。惠丰把木易的身体洗干净了,她怕木易身体有纳污藏垢的地方,不能再肮脏到阴间,直到自己满意。
   洗完了,却没有装殓的葬衣,她手底下没钱,她的全部家产给木榕做了路费。村里规矩,死人是不能占着活人睡觉得地方的。有人提议,先在外屋搭个门板,底下铺垫东西,上面盖些东西,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接下去,支书招呼,在外屋搭了门扇,把木易抬上去,放平。
   接下去,支书叫人清理院里积雪,清理街道上的积雪。
   接下去,有人哭,又有人哭。那是当家户族的。
   当然,哭的最厉害的还是惠丰。
   人说:还哭?
   人说:不哭他。
   人说:还哭他。
   人说,省省你的眼泪吧。
   ...........
   其实,若不是木易前几天一句肺腑的话,她也不会哭,或者说不会哭得那么厉害,同时也没有因为那句话减轻对他的痛恨和厌恶。她现在想哭,自然的就哭了。那天,木易忽然穿的方正,利索的像一块木工刚刨过的木板,先是在屋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就转出屋来,屋外的阳光很柔和,像刚打开的蛋黄。那阵,惠丰正在喂羊,侧影很光鲜,木易就盯着侧影看,看了好一会
   木易说:“谁不容易啊?就俺康康的妈妈不容易。”
   木易说:“不容易啊,不容易。”
   木易说:“不容易。”
   木易说不容易了就是不容易了,因为是木易说的不容易,惠丰心里一个大浪,血流动得飞快起来,她不相信的抬头,但他已经走了,他尽管还是圈圈点点,划拉着人生,但岁月沧桑给他手里加了一条枣木拐棍,走路三条腿的样子。
   木易这句不容易,让惠丰等了10年,让惠丰哭了一天,让惠丰的眼皮厚了一层。
   这如歌的哭声好美丽啊!    
  风,殷勤成一把硕大无朋的扫帚,一阵乱摇,没几下,就把破棉絮似的云团,扫荡干净,留下不是太高的天空。风来得快走得急,太阳露上笑脸,光照的木庄晶莹生辉,雪也在这神圣的光彩里变化着 。天气好了,惠丰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天气的晴朗而清朗。反而越发沉重,村人七手八脚的把木易架到门板上,喊过一二三似的都散去,院里剩下只有影子的她自己。
  一家人分散开,起码眼时是,公爹不管不顾的躺着,扔下这么多为什么,男人在济南的一个煤场做工,电话打过去了,估计已经在路上,儿子康康在他姥姥家,也有人去接了。里里外外,自己那么小,只有愣赶鸭子上架了 ,孝子头满地流,她就替男人头接头送,可是呢,葬送公爹的钱是用头磕不来的,开始还指望二叔,帮一把拉一把,可二叔走出这个门口后,如头顶的家雀,一叫,一闪,箭也似的去了。这是亲兄弟,流的一样的血液,一双父母配置的骨骼,骨骼的皮肉也是同一双父母的赐予,脾气秉性也是出奇的相似,像腌制在一个陶罐里的鸡蛋,多少年捞出来,风干,下酒,咸臭还是那个蛋味。所差的是,二叔年龄小,名气也小。倒是二叔家的两个弟弟过来,奉献出虔诚的哭啼和一跪。
  惠丰问过二叔的两个儿子,知道二叔在家炕上躺着,并说模样不好看,好像还哭过。惠丰无助无奈,还要去找他,和他商量。她就去了,她又回了,怎么去的,还是怎么回的。二叔家也是老屋,狭小局促容不下她一个人似的。她进院,先看到二婶,一个佝偻的老人,二婶好像明白惠丰的来意,就把她搁在院里,二婶万千惆怅, 语气却安详平静,说二叔从你叫去就没有回屋,并问,不是在你家吗?并骂这个缺德的人。亲哥过世不在那里守着,应付个事嘛的,去哪里里呢?又一句这个缺德的人。二婶怕二叔,向来言听计从。二婶苍老沙哑的喉音侃谈着。惠丰笑笑,惠丰想,没什么,但那笑被经过的一股寒流冻结在嘴角。
  惠丰迷惑,使劲盯二婶的那张老脸,真是一张老脸啊,可是,多少年后会不会是老了的自己的那张脸呢?惠丰又想。
  惠丰退出二叔的家门,右一脚左一脚的。
  离开二叔家,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就像自己脚下的路,她走。
  一个门楼,鹤立鸡群,崛起的一座新房,更显骄横。她犹豫了一下,这个门口,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又似没有发生过什么,她只是犹豫了一下 ,就进去了。
这是支书的家。
支书是她当家子的一个侄子,这个侄子比她大一旬不止,所以说是个大侄子,他的大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岁数大。
  支书叫木一鸣。
  那个一见她尾巴根子都湿出水的一鸣。
  鹅叫,院里有鹅,是他家养的大白鹅,伸长脖子想冒充天鹅。一鸣出来,大声呵斥,鹅很听话,叫着溜到一边,惠丰诚惶诚恐过去。
  一鸣说:“鹅不认人。”
  惠丰说:“那是畜类。”
  一鸣说:“婶儿,有事吧?”
  惠丰说:“求你来了。”
  一鸣说:“婶儿,进屋吧。”
  惠丰说:“求你来了,再费心看看怎么办吧?”
  一鸣说:“我知道怎么办,你也知道怎么办?”
  惠丰说:“我说眼下的事。”
  一鸣说:“我说的以前和现在的事。”
  惠丰说:“别放屁,还得求你。”
  一鸣说:“怎么求?”
  惠丰说:“只能求你。”
  一鸣嘿嘿一笑,眼珠掉在惠丰身上,日本鬼子正要实行三光政策似的。
  惠丰说只能求你的时候,就想起了那个失败的夏天。
  那个夏天,平地卷起一股风,把人心吹的毛毛,捉青蛙,捉住青蛙后只取蛙腿,十五元一斤的样子,无论蒸炒烹炸,熟了,端到餐桌上,就是七八十元的佳肴,又曰田鸡肉。有多少青蛙的两只腿凑一斤啊!那年,雨水大,有水的地方就有青蛙,那年捉青蛙的人说,苞米杆有多少株就有多少只青蛙。有买的就有卖的,有卖的就有逮的,那阵人们忙啊,眼睛里流火花一样跳着,脸开了牡丹花似的,迷恋太阳一样永远对着它勃然怒放。彻夜不眠,整个夜空被灯的强光截断成片片筛底。
  每夜的一二百元啊,一二百对生活在这儿的庄稼人说是一个大的概念,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罐里的盐巴,等等,不能说不是一个诱惑。那一阵,木易身体里那个,叫欲望的东西复活了,紧接着发酵,膨胀。那一阵,病虫害接踵而来,等市政府意识到问题严重的时候,附近的河道,沟渠几乎没了青蛙的鸣叫,于是文件下达,集中力量包片蹲点,守摊,胆小的或者挣了钱的急流勇退了,而木易那个欲望还在汹涌着,让木榕继续,并排的胸脯啪啪直响。
  木易说:“水里有钱,谁捞起就是谁的。”
  木易说:“尽管去,有我呢。”
  木易说:“我革命的时候,那帮小子还在他娘肚子转筋呢。”
  木易说:“咱逮的蛤蟆,不是逮的人。”
  木易说:“..........”
  木榕开始想去,惠丰硬挺着不让去。
  惠丰硬撑着,咬着牙,尽管家的条件很苦,苦巴苦结,尽管靠惠丰扎活烫活有个活小钱接济,还是很苦。她想,犯法的事不能做!而她的话不如院里的一阵风。泪,不断线的泪,只能滴落在焦躁的心板上一砸一个坑地砸,也不让它流在清瘦的脸上,流在人们的眼里,脸上反而是惨淡的笑,尽管牵强很牵强。
  惠丰硬挺着,她 挺不住。
  木榕说:“你管不了爸。”
  惠丰说:“就不去,要去,我陪你一起去。”
  木榕说:“我也管不了爸。”
  惠丰说:“你爸爸比人精明,所以日子才过的这么流油。”
  木榕说:“放屁。”
  既然木榕放屁了,惠丰就不用再用嘴和他说话,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了,每家的窗户也都暗黢黢的,木榕左手编织袋,右手手提灯,惠丰压着她的脚步,小声嘀咕着,不去了吧,不去了吧。木榕不吱声,惠丰也就不再吱声,再吱声,木榕就该让她滚回去了。
  不远,几十米的距离就是清河。清河岸的夜,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野鸭子水鸟似乎也劳累的沉睡过去,远远近近很难听到一声或几声的蛙叫,在躲避劫难似的。夜光下,波光涌动,一切无声无息。木榕停下看看惠丰,惠丰明白,是让她回去,惠丰不放心迟疑着,还是往回走。木榕看着她走,惠丰也看着他走,近处的青蛙几乎绝迹,只能去更远的地方。岸边草棵里走着木榕,黑幕慢慢就融化了他。
  惠丰孤零零地站着,她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堤岸两边都是果树,树荫绰绰,她并不感到阴森恐怖,她心里填满的痛,根本没有空间去容纳害怕这两个字。为了减轻生活和心理的重压,她常常采取自己独处的一种方式,想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不想什么或不做什么。就这时,一道白光一闪即灭,浓浓的树影在她面前乌黑一团,这阵她怕了,她是一个女人啊,女人自然怕,怕太多,何况是她,她明白自己的价值,她想绕开这束不速之光,轻挪脚步,往一棵较粗的梨树后隐着,她就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这个人是二头。
  当她知道自己投入怀里的二头可寒的时候,有一阵子她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汽车远驶之后留下的嗡嗡声经久不衰。又仿佛一只怪兽向她心里挺进挺进,又是一道白光,弥天的白光从拥挤的树叶的缝隙间穿过来,二头不动,惠丰也不动,俩人都不敢动。白光一扫而过,而过又扫,二人同时感到了白光的嚣张,直到脚步声踏踏的不情愿的离去。
  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像今晚。谁也可以冒险去捉青蛙,谁也可以到河边放松心情,谁也有不尽的心事,夜晚属于世间任何一个人,忽然撞到喜欢人的怀里谁也会情不自禁的。惠丰想到了可寒,要是在这里碰到可寒就好了,我会强迫他。求他。告诉他在这个活棺材里就是为要他,可这个王八蛋,像雨像雾又像风。
  命运可以逼使人步入困境,困境也能逼使人反抗。惠丰想挣脱,二头两臂铁箍一样。她越动,二头搂得越紧。他俩的动作似乎大了些,碰到身边一棵梨树上,哗啦一声,引来了刚才走的那道白光,炽烈炽烈,把天空割开一样。两人又不动,似乎在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静。二头腾一只手去摸惠丰屁股,趁势惠丰也用一只手拧住二头大腿,同时,嘴在黑暗中,长了眼似的叼在二头胸脯上。
  二头说:“松口,松口,再不松口我就嚷。”
  惠丰还在咬着他没说话,但也没用力。
  二头说:“我真嚷了!”
  惠丰松开嘴,两手掐住他脖子。
  惠丰恶狠狠地说:“你敢!”
  二头说:“这就对了,我一个鸡巴光棍怕什么?其实你也没什么可怕的,男人多我一个不是更多一个人疼吗?”
  惠丰急急的,急着骂:“放你娘一被窝子狗屁。”
  二头说:“骂,骂,今晚我就收拾你。”
  夜暗,又是夏天,夏天较冬天穿的自然少,手随便哪儿一搭,都可能是肉软,二头的手又开始游移。
  惠丰推开二头,二头又贴过来,二头说:“你还有脸啊,我也不要脸了,你欠我钱好几年没给了,今晚就当抵工钱了。”
  惠丰说:“我欠你工钱承认,但这就叫不要脸吗?我会还的,我的身体值钱的多,你太脏。”
  刚才白光消失了,消失不一会,村里传出一声狗叫,又传出一声狗叫,接着,狗声沸腾,这当,惠丰猛地推开二头,游鱼一样从二头怀里滑出,放开双脚,往村里跑去。
  惠丰回家的时候,浑身透湿。
  路,夜路。
  夜,幽暗,凉津津的。她悄悄吁一口气,直起腰,腰有些疼。有出村就有进村,进村她看到一个黑影,以为错觉,揉揉眼再看,就是一个黑影,她害怕了,脚下疾疾的路。进院,又看到一个黑影,在那两件房的台阶上坐着。她更害怕,她进屋,听到儿子低低饮泣,她的心被针扎了一下,亮灯,看到儿子蜷曲到屋角的旮旯里,一如冬季寒风里的孤叶。眼圈红红的,小嘴还一掰一掰,惠丰抢似地抱紧孩子,紧紧地抱,像在重复清河边和可寒刚才的那一幕。
  她抱着孩子,孩子在她腿上睡着了,她轻轻放下,把自己沉到黑暗的最深处,刚才的腰疼这时变得麻木了 ,只觉得木木的,橡木制品。她反反复复思谋这以后的路,深想,远虑,都是没有尽头的岁月,于是,眼潮眼湿。跌入一团乱麻中。黑夜在她身边静静流淌。多久了不知道,她挪到窗边,掀起窗帘,夜空像一块青布,点亮点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像她眼眸深处含着的泪花。一流星拖着尾巴,在天幕坠落成优美的弧线,立马消失,这个过程很短暂,短暂得像个梦幻,也许就是个梦幻。
  木榕到了每天该回家的时候 没回。
  惠丰又想到了那个黑影。
  惠丰的心悬吊起,泼了热油一样。
  这一夜,她几乎没睡。
  恍惚间,惠丰睁开眼,从窗帘的缝隙中,有光线射进来,她坐起,侧身看看儿子,熟虾一样蜷曲着,嘴微张,脑袋离开枕头,好像小嘴有口水浸出。
  一鸣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进来的时候,惠丰还没有穿衣服,他就凑过来
  一鸣说:“这么白——”
  惠丰说:“滚,进门猫样,没一点动静。”
  一鸣说:“你是鱼啊。”
  惠丰说:“滚!”
  一鸣说:“没有不吃腥的猫啊!”
  惠丰说:“滚!”
  一鸣说:“摸摸,摸摸我就滚。”
  惠丰说:“滚出去!”
  一鸣说:“装,以前又不是没抱过搂过。”    
惠丰的心里突然伸进一只手,好像在胡乱的抓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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