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

　　31兵临城下
　　
　　王老爷子听老疙瘩说这个女子是另一个镇子供销社里卖钟的售货员，她爸是那个镇上的会计，家里条件儿不错。这个女子离过婚没孩子，人也长得俊俏。老疙瘩整天背着个照相机东走西逛，满屯子人背后都说他像个二流子，也不知这女子看上他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好的一个女子，若是真能成自己的儿媳妇，王老爷子愿意给老天爷烧香叩头。
　　草儿爸夹起一块肉放进老爹碗里，筷子一翻，又夹了一块肉放在那个女人碗里。草儿端着碗往爷爷身后扭了一下，把最后一口饭巴拉进嘴里，放下了饭碗。
　　草儿爸看了看别别扭扭的草儿，把筷子上夹着的第三块肉放进了自己碗里。“爹，宋佳晚上在这住。你和草儿去我姐家行不？”
　　“不行不行，住这我明天上班来不及。”叫宋佳的女子脸红得像过年写对联儿用的红纸。她埋着头，筷子毫无目的地扒拉着碗里的小米饭粒。
　　“那就住下吧，明天让老疙瘩骑自行车送你去上班。老杨头这几天自己在家，我去跟给他做两天伴儿，草儿去她姑家住几天，等哪天置办些东西，咱们一块去看看你爹。”王老爷子虽然八十多岁了，但是什么事儿也看得开，思想一点儿不守旧。
　　“我不去我姑家住，我作业还没写呢。”草儿往后一退，就倚在了窗台上。
　　草儿觉得她不能在姑姑家住，草儿要是去了姑姑家，今晚家里就剩了他们俩，男人女人住在一起就成了两口子，明天，草儿就得喊她后妈了。还没进门就能让爸爸从操旧业的后妈，草儿可不要。草儿见过仙女姐姐，草儿会想办法把亲妈找回来，有了后妈，亲妈回来住哪？
　　在草儿的心里，即使曾经那么恨自己的亲妈，却也还是爱更多。虽然她偶尔还是会为了妈妈丢下她而悲痛，然而她却在心里把这些罪过都归功给了自己的劳改犯爸爸。当草儿知道了自己的爸爸是个劳改犯，当她从二娘英子妈以及张大娘的聊天里零零碎碎地了解了一点点事实，草儿就觉得如果爸爸没有成为劳改犯，妈妈是不会被姥姥逼着离婚的。
　　“这孩子，真不懂事儿。背着书包去你姑家写作业。”爷爷瞪了一眼草儿，又向他的拐棍儿努了努下巴。意思是你要不听话，我的拐棍儿可又要打你了。
　　“我三哥老吓唬我，他还骂我，我不去。”草儿用余光看懂了爷爷的意思，她抹着眼睛，无声无息的泪水在手指间滴落。在爷爷心里，难道这个陌生女人比自己还重要么？草儿很纠结。
　　“别叫她去了，我真不能住，你看这天也黑了，饭也吃完了，我这就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宋佳边说边穿上大衣系上围脖。
　　“你看你，越留你还越来劲儿了。先别走，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等我。”草儿爸说完，爬到炕里，捞着草儿的胳膊，把草儿扛到肩上，拎起草儿的鞋和书包出了门。
　　“小宋，你坐着，我去看看老杨头在家干啥呢。天黑了，不行自己走哇，老疙瘩一会就回来，要走要留你也得见了他再定。”王老爷子下了炕，把金丝绒的烟口袋挂在大烟袋上，戴上解放帽出了门。
　　哭哭啼啼的草儿被送到了姑姑家，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草儿已经懂得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只是，昨天在县城发生的事，还有仓子里的东西，草儿都还没来得及跟爷爷说呢，这突然之间又出来个后妈，可怎么办才好？这个晚上，草儿竟然失眠了。
　　
　　王老爷子是第二天吃晚饭的点儿被草儿爸从老杨家叫回来的。
　　草儿不想回去管那个陌生的女人叫妈，第二天放了学直接去了姑姑家。草儿趴在炕里的饭桌上写作业的时候，王老爷子来了。“他老姑哇，草儿呢，我来接她回家。”
　　“爹，就让草儿在这住几天吧，孩子挺听话的。你也别回去了，今晚在这吃。我都做好了，一会儿她姑父她哥都回来咱们就开饭。”姑姑扶着老爹进了屋。草儿昨晚就老觉着自己在爷爷的心里还不如一个陌生的女人重要，爷爷这才一天没见着草儿，咋就来接了？不能这么快就想草儿了吧？草儿没抬头，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回去住吧，家里客走了。”王老爷子像是对姑姑说，又像是对草儿说。他摘下腰里别着的大烟袋，坐在了炕沿上。
　　“我今天在房后听老张婆子说这个事儿，人家说那姑娘已经放出话来，那姑娘说以前是劳改犯不算啥，以前还是解放军呢，不也不算啥么!姑娘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小王从此改过自新，凭着小王的聪明才智，日子一定会过好。人家不仅仅家里条件儿好，有文化还大方，若不是看上老疙瘩头脑聪明，哪能上咱家来。这就是“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人家昨晚还能住下，咱们是不得上门提亲去啦？”草儿姑姑一边兴奋地说着话，一边给王老爷子脱了鞋。
　　王老爷子往炕里挪了挪，盘上了腿：“这事儿谁说也不准，那孩子昨晚到底还是走了，没住下。人家孩子说就是来帮着送挂钟的。要不，等哪天托个媒人过去问问？”
　　宋佳没住下这个事儿，是王老爷子被草儿爸从老杨家叫回来的路上听草儿爸亲口说的，王老爷子当时气得差点儿用拐棍儿拐他一下，一个大男人咋就能留不住送上门的女人呢。说是帮着送挂钟，若是没点儿你情我愿的小心思，哪个售货员能这么服务到家？王老爷子留她在这吃饭，她还真就留下了，又是帮着做饭又给大伙儿盛饭，多么勤快懂事儿的孩子。
　　草儿姑姑接过老爹手里的大烟袋，拿下金丝绒烟口袋，装上烟。她把烟嘴儿放在自己嘴里，一划火柴，吧嗒了几口，烟锅里的烟就着起来了。草儿姑姑把点着了火的烟袋递到王老爷子手里：
　　“没住是人家孩子懂事儿，人家可是正经人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依我看，咱们哪天就托媒人去问问，老疙瘩不成家，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生。他成了家，你和草儿也好有个人照应。你还能看几天病，草儿长大也早呢，家里洗洗涮涮也不能老是靠我，老疙瘩出门回来家里有人等着，心里才有个扑头，那才叫一家人家。这男人总得有个象模象样的家，有了家的男人才能安心过日子。”
　　说话的功夫，一直在炕沿儿边儿站着的草儿姑姑跺了一下脚，她鞋面子上有个草棍儿，这一跺脚，草棍儿就掉下来了。
　　草儿捏着手里的铅笔，一个字也没写出来，草儿觉得姑姑说的话不无道理。
　　或许，爸爸真该成个家了。按说，那个叫宋佳的女子各方面都那么优秀，一定不会让爸爸出去偷东西的。仓子里那些东西，可能只是爸爸手贱偷来的，应该是和那个女人没什么关系。
　　草儿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昨天不该闹腾，宋佳不会是因为自己不懂事儿而对未来失去希望走的吧？若是这样，草儿该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啊！亲妈再好，遥不可及，若是爸爸再成了家就可以安心过日子，草儿委屈一点儿算什么？！
　　这样想着，草儿的眉头竟然舒展了。草儿想，关于县城的事儿和仓子里的东西，暂时还是不要对爷爷讲了吧。若是能够成就这个家，成就姑姑的愿望，草儿就把这些都装在一个口袋里，绑上大石头，沉入井底，让它永不见天日又能怎么样呢！
　　
　　“呜嗡！呜嗡！呜嗡！”，窗外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汪！汪！汪！”院子里的狗张牙舞爪叫起来。
　　草儿抬起头竖起耳朵看着窗外，两只手抓着书捂在胸口。
　　王老爷子端着烟袋半张着嘴，烟袋嘴儿一动不动地搭在雪白胡子托着的下嘴唇上。
　　草儿姑姑停下扫炕的手，手里的笤帚疙瘩被握得紧紧的。
　　一辆警车在房后呼啸而过，又一辆警车在村西呼啸而来。
　　“哎妈呀，这声能吓死人！”草儿姑姑握着笤帚疙瘩的手在胸口转着圈按压着：“警察又来抓赌了，不会是又上我二哥家吧？”
　　草儿二大爷家搬前趟街去了，若是去他家抓赌警车得从草儿姑姑家房西往南开才对，听这声却是从西边进了村往东边儿开去了，王老爷子心里”咯噔“翻了一下，要知道，草儿家可是在村子东头哇！
　　“不行，我得回家。”王老爷子把烟袋嘴儿从嘴唇上拿下来。
　　“不，爷爷，我害怕。”草儿三下两下爬到爷爷身边，她拉着爷爷的胳膊放在自己怀里，两只嘴角弯下来。
　　草儿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爷爷：“咱就在屋里呆着吧？”
　　在草儿心里，似乎只有在屋子里守在爷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