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这是什么地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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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儿来过县城，没什么新奇的，在草儿眼里，县城不过就是车多人多店铺多，这里没有小村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也没有小村的安静祥和炊烟袅袅。草儿喜欢看着炊烟从小村的上空升起，那就像是奶奶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充满了家的安定与温情。
　　长途汽车站的人更多，车站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那些人都背着孩子扛着包，如同电影里逃难的灾民。姑父和二大爷抱着草儿背着包，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上了车。
　　很多孩子上了客车都这摸摸那望望，对于他们来讲，那四个轮子驮着的大房子似的东西，多么神奇呀！草儿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她对这个大客车也没有感觉有什么新奇。草儿跟着爷爷坐过很多次长途客车，还坐过火车呢。
　　若是说起车来，草儿最喜欢的是那个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那车轮子就老气派了，比大兵满大街溜的铁圈大老多倍！前边的两个车灯在轱辘上边的翅膀前边凸出来，像老牛的眼睛一样又大又明亮！还有那绿色的车身，和解放军穿的衣服一个颜色，多么鲜艳呀！那大卡车是部队的车，那位抱着草儿的国字脸儿的解放军叔叔，就是坐着那个大卡车来接爷爷去给他的妈妈看病的。
　　草儿和爷爷上车的时候，英子和她妈妈还有燕子和她妈妈都看见了，看她们的面部表情草儿就知道她们羡慕得不得了。草儿坐在解放军叔叔的怀里，感觉幸福极了！草儿当时就想爸爸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坐着这样的大卡车来接草儿和爷爷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草儿也这么坐在穿着绿军装的爸爸的怀里，一起去爸爸战斗的地方，那该是多么快乐美好的事呀！
　　开大卡车的也是一位解放军叔叔，他穿的军装可绿了！抱着草儿的叔叔告诉草儿，他说解放军和解放牌大卡车一样，都是新中国的骄傲。草儿把小脸儿贴在解放军叔叔的胳膊上，黑黑的小辫扎撒在叔叔胸前，草儿仰望着叔叔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像仰望一轮红彤彤光芒万丈的太阳。“叔叔，你在部队也打鬼子吗？”
　　叔叔看着草儿粉嘟嘟的小脸儿，笑了：“叔叔现在不打鬼子，叔叔是空军，叔叔是开飞机的。”
　　“叔叔，我看见过天上的飞机撒药，还看见过飞机拉线儿。飞机拉的线儿可好看啦，叔叔你也会拉线儿吗？”草儿边说小手边比划着，一不小心碰到了叔叔的领章。
　　“叔叔当然会拉线儿，叔叔拉的线儿更漂亮，还是五颜六色的呢！叔叔开的飞机会跳舞会翻跟头，草儿长大了你要好好学习，成绩好了也可以学习开飞机。”叔叔用他的胡茬子下巴扎着草儿的小手。
　　草儿直起身子，抬起小腿，半跪在叔叔腿上，她抚摸着鲜红的领章上面金黄的麦穗和两个小小的五角星，小脑袋瓜里不住地捉摸着：草儿将来真的也可以开飞机吗？“叔叔，飞机多大啊？”
　　“飞机呀，比三间房子还大呢。”
　　“那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能先去摸摸飞机吗？”草儿对飞机充满了好奇，那么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竟然可以在天空中自由自在的像小鸟一样飞翔，多么奇妙啊！
　　“那还真不行。草儿知道吗？部队是有纪律的，小朋友不可以进飞机场。”
　　部队有纪律，草儿当然知道，爷爷说过，电影里也演过，草儿还在电影里学会了一首歌呢。“叔叔我知道部队有纪律，我还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
　　“哦？是么！那我们一起来唱好不好？来，一二开始：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叔叔的大手握这草儿的小手一起打着拍子，悠扬的歌声穿过湿地，越过苇塘，亲吻着漫山遍野像扯着战旗似的芦苇花。
　　大卡车风驰电掣般奔驰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车头旁边插着的小红旗高高地昂着头，呼啦啦的迎风招展。
　　那天晚上草儿和爷爷住在了解放军叔叔家，叔叔家的被子雪白雪白的，又柔软又干净。早晨醒了的时候，草儿忽然发现爷爷不在身边。草儿一咕噜爬起来：“我爷爷呢。”
　　他家的孩子和草儿差不多大，“你爷回家了。”草儿看看屋子里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解放军叔叔也不在，爷爷，爷爷你怎么可以把草儿一个人给丢在这里了呀，爷爷你回家的时候忘记了草儿吗？爷爷你是不是不要草儿了呀？“我要找爷爷，我要回家。我要爷爷，我要回家。”草儿伤痛欲绝，放声大哭。
　　那孩子的妈妈拿过来许多好吃的哄草儿，她一直说爷爷没回家，还打了自己孩子一巴掌，并骂那孩子撒谎，那个孩子也哭了。草儿什么也不要也不听，她一边大哭一边穿着衣服，“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爷。”
　　“你的爷爷真的没走，爷爷就是到前院去给人家看病了，你看，这不是爷爷的兜子吗？”那孩子的妈妈拿来爷爷的兜子，给草儿看，“你看，你看这里边都是爷爷的东西，前院的邻居听说爷爷看病好，就把爷爷请过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草儿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看，那的确是爷爷的东西，草儿就知道爷爷不会不要她的么！草儿止住了哭声，一边擦着眼睛，一边不住地抽泣着。
　　
　　“小草，醒醒，小草！”姑父招呼着在怀里沉睡的草儿，也不知这孩子做了一个什么梦，抽抽嗒嗒的样子极其委屈。
　　“草儿，到了。”草儿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姑父，又看看姑父旁边肩扛手提的二大爷，扭着身子把小脑袋转了一圈，没看到爷爷。
　　“我爷爷呢？”草儿的小嘴一撇，小手揉着鼻子，眼睛就红了。
　　“爷爷不是在家吗？我们不是来看你爸爸吗？你可千万别哭，草儿听话。你看看，这就是你爸呆的地方，来，我们进去，这就要看到爸爸喽。”姑父边哄着草儿边把草儿的小手从鼻子上放下来。
　　草儿想起来了，她是来看爸爸的，走的时候爷爷说了不许她找爷爷，爷爷在家等着她。草儿还想起来了，自己在车上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姑父和二大爷唠嗑了。二大爷抱怨路这么远，不该来。姑父好像说是草儿爸因为没能给老太太送终，在那边情绪很不稳定，那边就把电话打到公社说让家里人带着草儿去一趟，说是为了稳定情绪。姑父还说老爷子也觉得该让草儿见见自己爸了，后来好像还说了很多，草儿想不起来了，她就记得姑父和二大爷一个劲儿地叹气。
　　草儿是来看爸爸的，草儿不能想爷爷，草儿得听话，可是为什么，爷爷你老是在草儿脑子里出现呢？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呀？高高的青砖墙像城墙一样耸立着，草儿看不见墙里的建筑，黑色的两扇又高又宽的大门紧紧的关着，大门右边写着几个大字，那些字迹有点连笔，草儿不认识。大门上方有一个很大很红的像进小村抓赌的解放军叔叔大盖帽上的帽徽一样的标志，难道这就是根据地了吗？
　　草儿二大爷放下东西，走到站岗的战士身边，递上了一张纸，又点头哈腰地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位战士拿着纸迈着正步从侧门进去了。一会儿功夫，那位战士再次迈着正步向草儿的方向走来。二大爷迎上前去，那位战士啪地敬了一个军礼，真帅！草儿几乎看呆了，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二大爷和那位战士又说了几句话，二大爷就跑回来，招呼着姑父：“走吧，可以进去了。"
　　姑父抱起草儿，二大爷扛着东西，一行人随着那个战士从侧门进了院里。
　　院里，是一排一排的青砖房，房子背对着大门，看不到门和窗，青砖墙下隔三差五的站着几位解放军，他们都端着枪，神情肃穆。墙上的青砖破败不堪，掉落了很多，很像地道战里被炮弹轰炸过后残垣断壁般的感觉。那位战士带着草儿一行人沿着青石路向右转过去，草儿忽然看见正对着大门站着端着枪的那位解放军身后的墙上，用黑色油漆画了一个圆，圆的里面涂的是白色，刺眼的白色漆面上涂着一个醒目而且更加刺眼的黑色大字：狱！
　　草儿心里一惊，这个字她认识，草儿在电影里见过无数次这个字，这个字有的时候出现在墙上，身边就有人说这是监狱，这个字有时候还会出现在衣服上，看电影的人们又说穿那种衣服的是犯人。草儿问一块儿看电影的爷爷这个字念啥，爷爷说那个字念狱！草儿看着电影错综复杂的剧情，又问爷爷，穿着带狱字衣服的都是坏人吗？爷爷说也不全是。草儿就不明白了，不是坏人怎么会被关在监狱里？爷爷说你没看很多地下党也被关在监狱吗？
　　草儿的小脑袋飞速的旋转着，可是她怎么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部队里也会有这样一个字？这里，明明就是监狱啊！难道爸爸是这里的当解放军，在这里抓坏人吗？那几位在破败的青砖墙下端着枪的战士，都是一脸的寒冷，草儿为什么看不到和坐在解放大卡车里抱着她的解放军叔叔一样的笑脸呢？这里为什么这么阴森这么恐怖啊！部队不好，一点也不好。
　　
　　草儿一声不响地趴在姑父肩上，心里忽然空荡荡的。草儿想爷爷了，草儿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