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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县旧事(十二)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0-26 17:22:25      字数:4447


  宋文虎独自在驴肉汤锅铺楼上的雅间里饮闷酒,因一心要救宋文龙出来正想得脑仁疼,忽然听见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四娘披着连帽的红缎绣牡丹披风进来了,惊喜之余起身相迎,不料想却打个晃,身子不稳又坐下了,笑问道:“你…来了?”
  四娘脱下披风交给从人挂好,吩咐都退下去,关好屋门站立了一小会儿,见宋文虎已有酒意,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什么叫‘你来了?’俺不是最该来的吗?连辈份都忘了?还当着人。”
  宋文虎端起酒杯说:“王国华将文龙弟交给刘团长了,害得老子打又不能打,不去抢又不甘心,正急不出个好办法来。”
  四娘上前夺了他的酒杯问:“那就醉死?”
  这时候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跑上楼来,听见外面的几个丫头喊住不让进,又听见屋外在吵闹。四娘先细听吵些什么,朝着宋文虎朝外努嘴叫他去开门,见他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便皱紧眉头小声说道:“小辈儿不去难道俺去?”冲他嫣然一笑。
  宋文虎闷闷不乐喝了这半天已有六、七分酒意,一心忿着宋文龙还在别人手上,又恨不能痛快行事。因送信的还没回来只好等着。刚才见四娘进来,本想说“该来的不来你倒来了。”舌头打结没说全,心烦又去喝酒。等到四娘招呼他去开门时,睁大眼睛仔细一瞧,见四娘的脸蛋蛋浸着红润像个大水密桃子,他哪里会想到这是在路上被风刮的,再看她那对黑亮的眼珠子,又水灵又含怨。人到要醉时大都有几分酒胆,宋文虎此时像一头发情的公驴,哪里受得了这番媚气,痴痴地望了一会儿起身就去拿人,撞得桌子上杯盘乱响。
  四娘本是想叫宋文虎去开门问有啥事,不料他竟然眼冒野火起身来扑。原本喜爱的就是他这一身的野性和虎豹劲儿,知道他此时已昏了头,周围全都不顾及只想着要干的那事。因担心屋外,情急之下大声问道:“外面吵啥?”一来是想证明屋内平安无事、二来是提醒宋文虎不可造次。但宋文虎还是扑上来了,四娘焦急而小声地指着说:“外面外面!”可是哪里能制止住。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四娘已被宋文虎抱离地面转了几圈,并勾下头亲上嘴来。知道他因酒兴力春情勃发已经完全疯狂了,忙侧开头让出嘴来大声对着外面喊:“正议机要,有事外面讲吧。”这时外面一个男的说:“俺是常跟着董管家的,小名铁头,现有口信来报。”四娘刚要答又被亲牢了嘴哪能说出话来,急得挣扎好容易才又躲出嘴来,喘了口大气忙对着屋外说:“讲!”这时嘴又再次被亲牢了,那里还能再讲话。屋子外面说:“董管家让俺来告诉一声,宋文龙现在已经没事了请四娘放宽心。”宋文虎大吼:“早就知道了滚!”吼完了抱着四娘寻到角落处,放到地板上就去解她的衣服,急乱之中不得要领,四娘自己宽解了又帮着宋文虎解,然后两人滚作一处。真个是你也慌来他也忙,法了一回自然。
  
  五
  
  张志富和顺子被关在一间黑屋里。
  张志富看着门上的小窗口说:“就算是牲口也该喂料了吧,都啥时候了?”
  顺子坐在黑咕隆咚的角落里说:“老子很生气!根本吃不下。”
  张志富听了好言好语绕来绕去安慰他。
  顺子问:“东家有啥话直说嘛?跟俺不用绕弯子尽讲拜年话,有话就骂,俺早习惯嘞,甜话一大堆腻人,别扭。”
  张志富习惯性的做了个从腰间抽烟袋锅的动作,失望得眉头起了五、六条皱纹。他认真的说:“傻小子,笨小子,人在想说道理的时候都有点绕。这么对你讲吧,第一别和饭生气,别管咋样弄来的,不吃饱咱的肚子会受气。要想不让肚子受气,人的脸皮就得受气,就得服气。天下人都知道肚子吃饱了才是真道理,其他都是假的,不然活个球啊?第二,别跟有钱有势的人生气,看看这会儿?他们生气了,咱就挨饿了。”
  “俺还是气得吃不下!谁没道理东家不明白?”
  “穷光蛋小子还真有穷脾气!难怪老话讲人穷气性大!你祖宗是穷种你传下穷根儿了!一口一个吃不下?给啥了你吃不下?什么都没给咱嘛?你吃不下的只是口气?气吃饱了不是真饱,是笨是傻是驴!这个理儿一定要好好记牢。”
  顺子不说啥了,还是很生气。
  张志富又大声喊:“哎,哎,外面的,恩典恩典行不?扔个高粱馍馍进来行不?有人听见了吗?俺正跪着磕头求食嘞!”说完朝着牢门磕起头来了。
  顺子悄悄呸东家!
  张志富跪求了一阵,见没人应小声骂道:“俺操你奶奶个穷逼!”
  外面突然问:“老王八蛋骂谁呢?”
  张志富吓得浑身一抖,忙指着顺子说:“骂他,俺骂他,这个臭小子,俺还想打他呢。”
  顺子听出声来了,问:“你就是那个看大门的小猴子吧?快开门你爷爷好出来揍你!”
  这人就笑:“嘿嘿,想当老猴子?还得关,还得饿。”又说:“大白面的馍馍咱有啊,听好了是大白面的。还有肉丸白菜粉丝汤,木耳大葱炒鸡蛋,酸黄瓜,早就送来了就在门外的食盒里,可俺不给。”
  张志富和顺子听了直抽腮帮子。
  顺子问:“这个埋汰人的坏主意谁出的?是那个牛高马大的宋文虎吗?他可真像个活土匪。”
  外面没声了。
  顺子就吼。
  还是没声。
  张志富问外面:“俺闺女她咋样了。”
  外面依然死一样安静。
  过了一会儿,张志富大声地痛哭开了。
  
  被顺子叫做“猴子”的这人今年十七岁了,长的壮实。大名张有福,小名张狗娃,西县枊庄人,家道一般,宋家上下人都叫他“小顽闹”。那年清河涨水决堤淹了他的家,他爹张子善慌忙中将他绑在院中的大枊树上,这是棵馒头柳。他爹张子善说:“狗娃不怕,大水冲不走你。”他娘浮在水中也说:“狗娃不哭,你爹你娘护着嘞。”不一会儿大水将狗娃的娘带走了,他和爹就哭喊,未了他爹说:“狗娃别喊了,娘没了爹还在嘞。”后来狗娃他爹也被冲走了,狗娃撕开嗓子哭喊:“爹-!娘-!不要狗娃啦!爹啊娘啊快回来!”直哭到声哑,哭到搭拉下小脑袋昏死在树上。那一年他三岁。
  三天之后大水退去,县府广贴布告说,“西县境内水淹七处,生者盼救已过数日,命悬一线不可再迟,皆我同胞岂忍旁观,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扶助灾民上下同心。”据县志记载,当时的县长叫刘云清,苦于县里太穷实在无力,亲往四乡击锣呼吁,直至嗓音嘶哑痰中带血仍在奔走,惜民之情感天动地。富户设棚施粥,乡民将出汤菜与灾民共食,乡情乡谊感人。
  宋家的粥棚正好设在柳庄,见房倒屋塌田地淤泥,一遍狼藉惨状万般,存者皆从泥里出,形枯似鬼。许多树上绑挂着娃娃,活着的不到三成,都已成孤儿。这天宋文虎收养了张有福张狗娃。后因喜欢他爱顽闹亲自教习猴拳,眨眼间十四年过去了。
  
  这时小顽闹在外面听见张志富哭,学着腔调说:“俺的闺女吔,哎嗨呀!爹能咋办嘛?哎嗨呀!”捂住嘴笑道:“你这人也算个爹?除了求就是哭,不敢砸门要闺女。”又说:“那个笨小子倒是很有点脾气,可惜脑袋是石头做的敲不到穴位,这大概就是师父说的那种石头人吧?不知他身上长穴位了没长?咱早晚把他整服了。”嘿嘿嘿笑。
  顺子听了便骂:“俺要出来揍你!”
  小顽闹说:“那就快请吧。”
  顺子说:“不开门揍不成,打开门俺揍死你!”
  小顽闹说:“你这人就是笨,得先说声请,然后爷爷再开门。”
  顺子说:“俺从没听说过想揍谁还要请。那也行,俺请你这个猴子快进来挨顿胖揍吧!”
  张志富忙劝:“顺子千万别当真,在逗你玩儿呢。”
  顺子说:“关着门他逗俺,开了门咱逗他。敢开门那才叫真有本事。”
  小顽闹问:“不请俺可要走了?”
  顺子说:“你爷爷就再请一次。请快进来挨顿痛揍吧小猴子。”心中暗暗打着主意。
  小顽闹说:“还得再请,跪着请。”
  顺子就骂开了,然后又请道:“猴子,请进来挨吧。”
  小顽闹就笑,说:“俺不可能让你赚开门。”这时门外来了一位丫头。
  顺子他们不知道,还在怒道:“敢进来请一百回都成,请请请!再请再请!狗日的快点进来吧!俺手都发痒了。”故意激他。
  门“哐当”一声推开了。
  张志富吓得浑身一抖。
  小顽闹站在门外说:“屋小,笨小子你出来!”
  顺子不等他说完早起身扑过去了,一抱没有抱住被他闪了,一扑又没扑着又被他闪了,于是大叫:“门都赚开了东家快跑啊!快找闺女去,俺来挡着这个猴崽子!”
  张志富听了先是一惊,起身就逃。冲出去一看屋外是处林子,慌张中只寻僻静处乱钻。奔到一处长廊外跳过栏凳时脚下一绊栽一大跟头,爬起来不顾疼顺着廊道又疯跑。突然被一座假山挡了道上去就爬,一想不对又下来绕着跑。转过去眼前豁然开朗,竟到了水塘边,池边有条小船。定眼一看船上那人正是大娘,揉眼再看还是大娘,吓得“噗嗵”跪到在地,听到周围几声喝令,早有几把寒光闪闪的利剑指着他了。
  张志富累得大喘气,全身无力哪敢抬头,抖着说:“俺闺女她娘吔!这是有鬼在引着俺疯跑好自投罗网嘞!”
  船上问:“果然闯来了?”声音不大十分威严。
  一个丫头答应:“禀大娘,如您所料正是那个花花她爹。”
  四周非常寂静,有清风吹来。
  张志富老老实实的跪着,吓得浑身发抖,头顶地腚朝天闭眼咕噜:“观音娘娘常保佑,年年给你磕响头。观音娘娘常显相,年年为你烧高香。千万别让这个鬼老太婆对俺下了黑手。”好一阵过去了没动静,他侧头一看旁边没人,再看另一边也没人,又看池塘,见船已在对岸了,几个丫头正扶着大娘下船,然后众人拥着往林中走去。先时还能望见一群红的绿的,转眼都消失在林中不见了。这才坐起来出口大气说:“嘿!老婆娘到底走了?”忽听背后有个女的问:“跪累了?”惊得猛一回头,见这人握着寒光宝剑立在身后,英姿飒爽。吓得忙又跪下磕头连连说:“姑姑在上,俺张志富不会说个人话,俺该死!求姑姑宽宏大量。”这位丫头用剑指着张志富说:“起来走!”张志富赶忙爬起来顺着剑指的方向老老实实弯着背勾着头向前走,说道:“嘿嘿!大娘真是个神人儿像如来佛嘛!俺是逃不出她的手掌的,这回总算知道了。”又讨好说:“小姑姑也像天兵天将!一眨眼就从地下冒出来了,嘿!姑娘是个能干人儿嘞。”这位丫头“噗哧”一笑说:“既然大娘像如来,那你就是孙悟空了?俺既是天兵天将,就该从天而降,怎么又从地下冒出来?”张志富听了就掌嘴,一连掌了好几个说:“小姑姑讲的对着嘞!俺打错了比方。”丫头问:“大爷,刚才是想逃跑吗?逃到后院池塘边来是必由之跑。大娘早说了,让他自个儿逃来。”
  “千万别叫俺大爷。这里是后院?俺哪里知道嘛。”
  “你在逃什么?”
  “姑姑问得怪,逃命呗。”
  “有人要杀你?”
  “这得问你呀,姑姑。”
  “可是宋家庄上从不杀人呀?”
  “真的!?那敢情好。姑姑是哪个村的?贵姓?俺是西张村的,姓个张,兴许俺认识你的爹娘呢。”张志富极力想去套近乎。
  “俺柳庄的,不记得爹娘啥模样,俺是个孤。”
  张志富又掌嘴:“蠢!真蠢!乱问姑姑的伤心事儿。俺家那个伙计也是个孤儿,叫个顺子。”
  “张大爷,你到底为啥要逃命?”
  “心虚呗。”
  “心虚啥呀?”
  “心虚就是怕呀。”
  “怕啥?”
  张志富不敢说。
  丫头说:“还是等大娘来问吧,咱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水塘走了一阵,进入林子又走了一段,来到一处盖着土红色琉璃瓦的院墙下,进了一座小门,在房与房间绕着走,终于来到了一座大房子前。张志富一看台阶有十几级高,又看见顺子正蹲在台阶下,忙过去蹲下轻声问:“直接就到这儿来了?”
  顺子说:“本来俺快要赢了,又被他人多赢回去了,是被抓到这儿来的。怎么东家没能逃出去?”
  张志富叹了口气,说:“唉!别提了,俺差点没冲进大水塘里,都是老婆娘设下的作贱人的计。”
  顺子说:“东家,瞧她家的大北房大不大?你家的还不让俺随便进,嗤!”
  张志富说:“扯这些没用的干嘛?她们为啥要把咱带这儿来?你就不能琢磨点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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