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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县旧事(二)

作品名称:西县旧事      作者:张金丰      发布时间:2014-10-13 10:31:18      字数:4417


  这些县警被县长公子弄得不知所措,一出院门来了主意,跑去问出村里平常谁最爱揽事,逼他去村公所拿出一面锣来四处去喊。
  于是全村都听见了,一声铜锣一声吆喝:“县里来人嘞!哐—!”“县里来人寻花花嘞,快回屋嘞,哐—!”
  这时天上下起雨来了。
  
  李月明听着锣声开始还在笑,转而一想不对呀?喊法不对呀?怎么能满世界胡喊乱叫一个还未过门的大姑娘呢?胡整嘛!他命令道:“快叫别这么喊了!要喊她爹张志富!”
  此时张志富在地里已经听见了,顺子和宋文龙也听见了。
  张志富惊诧道:“今儿个咋了嘛!”过去一把抓住宋文龙说:“人在宋家你跑不了!”又说道:“咱家有人儿,顺子来!弄住这兔崽子别让跑了!”
  顺子扔下锄头,上去两下就擒了。
  宋文龙喊:“嗨,嗨!长行市了?拿俺?”
  张志富说:“拿的就是你,走!进村当面说去!犟?是不是?扭不断你!”押着走了。
  宋文龙痛得直叫唤连声说:“俺走俺走,别推,轻点慢点行不?”
  顺子抹把脸一摔水说:“下雨了慢不了。”
  雨点打得包米苗嘀嗒直响。
  张志富双手举在头上当伞用,边走边琢磨,敲锣的说是县里来人寻俺闺女,为嘛说寻?就是人不见了找人呗。为嘛要说是县里来寻?这就是惊动县长了,事情闹大了。想到此急得回头骂:“娘的!有宋家啥事把人弄走?”气得又说:“顺子,人有牲性不走就打,俺前头先去了。”
  
  张志富急惶惶进了村,到家见门大开,门洞里站着两位拿大枪的警察老爷,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赶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再用袖子擦亮眼睛,躬了躬身子笑眯眯行个大礼上去问:“老总们从县里来到?”
  两位县警早发现有人淋着雨跑来了,疑这人干嘛在雨地里乱串不呆家,又见他停在门口傻瞧还傻笑,又上来瞎打听,于是赶忙抬枪拉栓响得嘁里咔嚓,瞄着吼道:“你!马上退后三大步!”
  张志富吓得双手挡住连退几步吓道:“咿?咿咿咿!别对着!别对着!”
  “说!干嘛?”两支枪口瞄着他。
  “俺就是这家的!俺就叫张志富!你们找的是俺闺女!”
  “咋证明!”
  张志富左右一瞅为难道:“这时候谁会傻乎乎的在外头淋雨嘛?这可叫俺咋证明?”
  “马上滾!”
  “老总,滚了你们找谁去呀?”
  “不滾!?”枪口这回对着头了。
  “俺真就是这家的呀老总吔!”张志富急得跪下作揖。
  两位站岗的县警脸歪着嘴像点炮仗一样放响了枪,“呯…呯”两声先后响过再瞧,跑来瞎打听的这人已经倒在雨地里了,互相奇怪道:“吓死了?!”
  张志富倒在地上连下雨都不知道了。脑袋全朦,耳中鸣响,浑身瘫软,难过得直流泪,认为被毙了。
  枪声瞬间传遍了全村,据说有人在家钻桌子。
  四处狂吠起来,像狗吵架。
  枪声传到村外,顺子押着宋文龙自问道:“毙人了?”
  宋文龙“咚”的一声栽倒吓昏了。
  
  李月明在院里听见枪声时浑身一抖摔个屁股墩,惊慌中抓住一人挡着就喊:“呀!呀呀呀!”
  几个县警全都掏出了盒子炮将他护住。
  李月明猫在人后躲了好一会儿,缩头缩脑朝四周溜了一眼,没敢出大气儿小声问:“谁敢去看?”
  有人说:“是门口响枪。”
  李月明急道:“都别瞪着俺!快去门洞观瞧观瞧!”
  不一会儿去的人骂骂咧咧回来了,说:“没事没事,是门岗放的枪。临时找来的就是不好使,这不!吓死一个探子。”
  李月明这才释然,立马挺直了腰杆昂起头舒舒服服出了口大气。突又惊叫道:“啊!吓死一个?”
  这人说:“对,就倒在门外道上。”
  李月明愁道:“坏了坏了!老百姓又要闹事了。不是说好不毙人吗?吓唬吓唬就行了怎么又毙了一个?”
  这人忙说:“不是毙的是吓死的。”
  李月明怨怪道:“这些刁民可不管这个呀!俺的老祖宗吔!枪响了死人了就要闹腾呀!怎么搞的嘛?快护着俺离开这儿。”紧张得一刻都不愿再留了。
  几个护着李月明出了院门,一看倒在地上的这人居然坐起来了,吓得所有的枪都对着张志富。
  
  张志富是被雨浇醒的,坐起来一看那么多枪口对着自己,又倒地吓哭了。
  李月明惊道:“这人像花花她爹!”踢着叫身边的县警上去看。
  拿短枪的又去踢端长枪的。
  最后挨踢的这人说:“讲好了临时站几天,这活俺干不了!还是回窑拉砖吧!”
  
  张志富终于被人扶起来后听见又在查问,对天拍胸嚎啕道:“正是俺呀!”
  李月明听见了站在门洞里招手喊:“快!扶进来吧!雨这么大。”
  几个县警上去架起来进了院,又架到北屋,一松手张志富就瘫地上了。
  李月明想去扶嫌他一身泥水太脏,蹲下说:“花花他爹,是俺,李月明。”
  张志富鼻孔发酸,白眼直翻,忍不住“啊啾”一声打了个大喷嚏。这下彻底醒了,说:“县长公子!是你就是你!俺这就起来沏茶大公子快请坐。”酝酿了一下心气儿爬起来,再看身边全是拿着枪的,吓得不敢乱动了。
  李月明长期缺心眼儿,已经在条几前的八仙桌旁先坐了,架着腿边等边瞧着。见花花她爹呆头呆脑不动就问:“湿淋淋的不好坐吧?”便喊:“都是木头吗?赶紧给他脱巴脱巴找干的换了。”
  几人就拉张志富去里屋换。
  这时门口又起了动静。
  李月明忙说:“快去看看又怎么了,不许再放枪了。”
  
  是顺子在闹。
  他一路死拖活拽好不容易才把宋文龙逼迫回来,被两个端枪的拦着不许进,先也害怕,几番问答之后就烦了,和两人嚷。好不容易说清了,宋文龙又再次吓昏了,顺子拦腰将他抱起来进了门,竟然不显吃力。他快步来到北屋阶下冲里喊:“东家人放哪?弄驴棚去?”
  张志富正在里屋换衣服,听见了就应道:“弄北屋吧。”
  顺子说:“北屋不是不让进吗?俺放台阶了。”
  张志富说:“今儿个准进了。”
  顺子笑了,暗里说:“俺早进过了,神得你。”挟着宋文龙几步上去进了北屋。一看有这么些人愣住了。
  李月明打量着问:“手里的这个泥猴是谁呀?”
  顺子立在那里等东家不想答话,也不松手。
  李月明又问了一遍,见顺子还是不理睬就嚷:“瞎了?俺是你姑爷,见过的。”
  顺子说:“怎么成俺姑爷了?俺只听东家发话。”
  李月明气道:“难道俺就不算东家吗?”
  顺子说:“算!二的不灵!”
  李月明拍响桌子问:“可是你说的!?”
  这时张志富出来先怨过顺子,又叫放下人,打发他出去后讲了事的原委,指着地上的宋文龙说:“用他换俺闺女回来。”
  李月明听说花花在杨村宋家,纳闷了好一阵儿,摸着下巴说:“宋家?这个宋家掺和啥?不会是跟王庄的王家商量好的吧?想齐心对付俺?”
  张志富说:“不会不会,这两家都是大户,平时各家过各家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没往来。倒是宋家有个宋文虎不好对付,听说他家祖上原是跟着宋景诗造过反的,又传他家就是宋景诗的后代,在清朝后期曾是土匪,从关外逃来的,现在也不干净。”
  李月明成天呆在县城的家里,又不喜读书,那里会知道这些,仗着自己爹是县长他一咬牙说:“这会儿就去他家要人,不给不客气!”
  张志富说:“硬去不妥,怕伤了公子也伤了俺闺女。”
  李月明问:“那怎么办?总不能算了吧?”
  张志富说:“哪能算了呢?俺闺女还在宋家呢。不如这样,先把这人押回县里,再派人去宋家传话,大家说好办法再换人。”
  李月明嫌这样办事太罗嗦。
  张志富说:“大公子,小心没大错,莽撞不得。”
  李月明问:“就这么怕他宋家吗?”
  张志富惊恐道:“他家有刀抢!”
  李月明又问几个县警:“警察局会怕他吗?”
  县警们争着说:“去不得,去了公子不安全!”皆有惧色。
  李月明虽不服气还是依了众人,说:“行,雨停就走。”
  张志富说:“那杨村就在公子回城的半道上,只怕事久走了风声反被截击。”
  众警皆然。
  于是这帮人冒雨出村押着宋文龙回县城。一路上的苦处,娇生惯养的宋文龙从未尝过,几番死去又活来。
  李月明他们走后张志富想了想说:“顺子,咱也走。”
  顺子问:“走哪?”
  张志富皱眉说:“去见俺闺女。”
  顺子就想起来了,说:“呀!这个傻小哥就是来叫俺去见你闺女的,人都抓到县里去了,到了杨村进了宋家咋说呢?”
  “俺想到的就是这个,人是从这里抓走的,俺闺女又在宋家手上,那宋文虎又爱使枪弄棒。传说他最顺手的是大钢刀片子,手快刀快,削下人头钢刀上都不沾一点血,别拿俺闺女就了刀。”
  顺子听了就犯疑,说:“把人抓到县里可是东家出的主意,你把事情办坏了?”
  张志富说:“傻个子,笨小子,你哪知道,李月明这小子凡事仗他爹,自以为了不得了,他有啥了不起的经历吗?他屁都不懂。让他一个大少爷依着性子押着宋文龙去宋家要人?那不是把俺闺女张彩凤往磨心里搁吗?”
  顺子心想,那你还把这个呆子认成婿?但口里不敢讲,只说:“抓到县里事更大,那是在往明里闹,闹得全县都知道,更坏事。”
  张志富笑了,不想告诉他,说:“天在下雨就别套车了,省得淋坏了咱家那驴。你撑把伞陪着去就是了,快走吧,不能等雨停了让别人跑到咱前头。”
  顺子讨好说:“难怪都叫东家张半仙呢,做起事来老是让人琢磨不透”。
  张志富笑笑说:“咱做咱的,哪能叫人人都弄明白了,让别人闷乎去吧。”
  两人冒雨出了村,狗没叫,也没人瞧见。
  
  午前到了杨村外,张志富望着说:“咱西县三百零七个村,大都在洼地里,总冒碱不爱出粮食,所以能出大户的村子少。这杨村周围不同,地势高,清河涨水开口子了淹不着。这还在其次,你看看这玉米苗子,又绿又肥比咱家的高出一尺不止。”蹲下抓把土说:“俺操他娘又黑又起油,这不是土,简直是天然肥料。”起身又说:“再说说这杨村的水吧,邪邪乎乎的一年到头自个儿往外冒,泉口都在坡顶上宋家那个大水塘里淹着,人说平时有五、六股气泡往外冒,天下大旱时塘也不干。他奶奶个穷逼,这是一块宝地呀顺子。”张志富背着双手在玉米田边走了十几步羡慕不已,咂咂嘴对顺子说:“俺听村里已过世的老人讲过,自打明朝起这里就归土匪占了,后来归了宋家。又传宋姓是从关外跑过来的,人横眉竖眼的可不敢去招惹。”
  顺子猛点头,又想这大平原上的人家,若是日子苦得过不下去了都爱闯关东往东北那边跑,咋他家就倒着跑到咱中原来了呢?他家就不怕泛了黄河?不怕水患?心想他家肯定不是在逃难,是在逃命,别是犯下了啥罪才跑进关内来的吧?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边琢磨边用力点头。
  张志富瞧着说:“伞收了吧。”
  “雨还打着点呢?”
  “就要进村了咱可不敢摆谱,这会招人恨。这一点今天东家传给你,不要总想着在人前臭显摆,想活成个人做成个事儿,就要把尾巴夹住!顺子你要记牢。”
  顺子就收了伞,心想这话对着嘞,很是感激。
  进到村里走一段直道,再拐进向西的横道。
  顺子问:“东家来过?”
  张志富说:“哪年来的记不住了,咱只检宽的胡同口走。傻子你想啊,这宋家进出要过车,道窄了进吗?再横着往东去大概就快到了,俺的觉察错不了。”
  两人在村子里乱钻,西一阵北一阵又东一阵。这时窜出了一个巷子,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大块空地的顶东头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老柏树林子,林前有一座巍峨的,盖着红色琉璃瓦的门楼,红漆的大门上布满了巨大的黄色铜门钉,门前两边分别立着石狮子。张志富惊道:“吔!这么大一座门呀?比县衙还排场!比县剧园还臭显!比俺闺女念书的县学堂大门还气派!狗日的宋家,世上银元都跑你家来了?这也太有钱太吓人了吧。”
  顺子瞧着问:“东家,咱别是走错了?这门像一座大房子,还有八九级台阶呢,门前还有两根红色的木头柱子,里面又阴森,别是座庙吧?”
  张志富看了一会儿说:“见过庙门关着吗?不过这宋家没有半点功名,祖上又是土匪,大门弄得比县衙还气派,还敢明二柱,这在往朝是要杀头的!日他奶奶个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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