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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枣树(第一部6)

作品名称:红枣树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4-10-11 10:17:20      字数:8725

  
  不知从那辈子开始?阳城就有关于白虎和黑虎的传说。但是,这个事却不像舜帝爷他娘来阳城养病那样被刻在石碑上,做为阳城人的荣耀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那两只虎是用另一种方式传递着,这就是口述。刘沃农讲给儿子,儿子讲给孙子,竟然也传到了今天。我自小长在外地,关于这个传说我没有听见过更多的故事。只是听说阳城来过白虎和黑虎。这两只虎都在阳城干了什么事,就是今天我也没听到过一件具体的事例。大奶奶说,阳城早先有72座大小庙宇,文革时全让红卫兵拆了。改革开放后,村里在一段时间里兴起了修庙热,后来只修了一座庙,这就是虎庙。按说,像舜帝爷的娘来阳城养过病,阳城发生过这样一件大事,理所应当该有一座娘娘庙才对,可是却没有。阳城人让人不可思议地修了一座虎庙,在我不可理解的同时,更感到了一种神秘。
  老辈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二爷是白虎投胎现身阳城,而那冯二爷则又是黑虎转世。就像当年岳鹏举岳飞爷是如来头上的大鹏鸟,而秦烩是如来脚下的一只老鼠一样,他俩是一正一邪,相克。他俩一前一后来到了阳城,为后来打日本一个是抗日英雄,一个是卖国汉奸做好了先期的准备。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冯二爷是快过端五节时回到了阳城。那是在村里人生火做晚饭的时候。当时,暮色已是浸染了阳城,墨蓝的天幕里,阳城家家户户的烟囱燎绕着柔软的炊烟。一群老鸹黑鸦鸦聒噪着掠过铁硬的枣树梢,在老槐树高耸的树冠上绕飞三匝,落了下来。一个头上包着毛巾的庄稼人出来抱柴火,他弯腰抱起一捆秫秸,直起腰时,看见三个畅怀甩腿的男人进了村,其中一个精瘦的高个子,就是冯二爷。
  第二天,人们窃窃地说:“冯二爷这次回来就一件事,他要砍了老槐树。”
  冯二爷早被他哥冯家奎逐出了家门。所以他回到阳城是不能进府的。冯嫂的儿子冯孜文对大奶奶说:“冯二爷住在阳城车马店里。昨晚上和一帮人赌钱闹了一宿。”大奶奶说:“他这次回来咱们应该留点神,表面上还跟往常一样,只是要多点心眼,有什么动静就告诉我,可不敢自个冒失。”孜文点点头,大奶奶端起茶盅又放下,说:“你去看看你娘回来了没有。”正说着,冯嫂在门外接过大奶奶话头道:“我回来了。”大奶奶笑着立起身,见冯嫂领着一个郎中进得房来,忙让孜文倒茶。郎中先生道:“不必客气,我们还是先到二大奶奶房里号脉。”大奶奶点点头,大家一起来到二大奶奶房里。
英儿正伺候二奶奶喝茶,见大奶奶和郎中进房来,笑着说:“大奶奶还真请了郎中来。”二奶奶看那郎中一眼,道:“你这郎中没戴眼镜,不像郎中。”那个郎中只是笑眯眯请二大奶奶号脉,二奶奶伸出手腕让他号,大奶奶只是焦急的等结果,也没费多少时间,那个郎中已开始道喜,说二奶奶肚里的孩子已经有俩月了。大奶奶喜出望外,冯嫂却是有喜有愁。二奶奶听说自已有了喜,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一挤眼,竟挤出两行眼泪。大奶奶忙搂了她哄她,还没说两句话,她又破啼为笑,一家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只等二爷回来道喜了。
  说话就到了端五节,一大早英儿喊孜文道:“跟我一起给大门贴符去。”孜文说:“我等着吃粽子呐,你自个贴去吧。”英儿急着说:“你没看见我手里又是糨子又是符,快来帮帮我吧。”孜文见英儿一手端着糨子,一手拿着几张符,有红有绿,却是剪的精致,就问她道:“好手工,是谁剪的?”英儿道:“你快过来搭搭手,这都是我剪的。”孜文就接了糨子,两个人一起来到门外,却见阳城家家门上挂着柏树枝贴着符,孜文道:“这样有符守着,还怕鬼进门?那个冯二爷也真没眼色。”英儿见他自言自语,只是不过来帮忙,就说:“你快贴呀,我糨子抹了半天了待会干了看怎么贴?”孜文说:“好的,咱们也贴了符打鬼。”孜文个子还没长起来,虽说细溜溜看着像一棵小钻天杨,那种拔地而起只是一种快要长高的势头,然而,他此刻要想把纸符贴在门楣上却还矮点。蹦了几下,高低只差一个手掌,英儿笑起来,说:“平日里看似顶事,像个小男人,到了要紧时间,就还差那么一点。你呀,还是个小人儿。”说的孜文没话,又不服,急的脸胀红了,英儿却道:“得得,我给你搬个凳子来。”一会,她搬了凳子来,也不用孜文贴了,道:“有了凳子你就没一点用了。回去给娘要粽子吃去吧。”孜文看她站到凳子上,抬起胳膊把纸符向门楣上贴去,端五的天已是暑气很盛了,英儿贴身穿一件软兜肚,外面却是穿了一件薄粉襟儿,两个胳膊往上一抬时,粉襟儿早撩起来,露出了她后背上一痕粉嫩的肉,孜文站在低处,早让他看见,他哪见过这个,只是呆呆地看,那门楼原是朱红色,衬着一对少男少女,却是一幅现成的年画,他俩却没觉出,英儿这时闻见了粽子味飘过来,浓郁的一片蒸枣儿的甜香,就下了凳子,道:“粽子熟了,快去吃去。”孜文回过神来,却还是那样的忘情,不顾一切地牵了英儿的手就向里面去了。
  每年包粽子是大奶奶和冯嫂一件大事,包粽子原只是一种讲究,端五总是要吃粽子的嘛。实际上家里没孩子,包了也只是英儿和孜文两个吃。所以大家心里都明白,到了端五这天,英儿是用不着多干活的,只要她和孜文闹起来,加上二奶奶一起闹,才不会冷清。这家才有过节的样子。包粽子是要枣的,阳城却单不缺枣,放置了一年的大枣到了这时才真有了用场。再说大奶奶冯嫂两个又是闲不住的,包粽子也是不让手闲下来。所以,端五节只管吃粽子好了,准保管够。
  阳城的粽子自有独特的地方,家里在北平有米店,买来的糯米先就好于别处,阳城出枣,又守着一条苇子河,上乘的苇叶只管揪来用,所以阳城的粽子是很好吃的。
  大家都只顾了包粽子吃粽子,热闹起来,却没听见外面刘沃农和家林来了。他们是从北平要帐回来,在清苑车站下的火车,一路走了十几里地,正是风尘仆仆。进了院,先闻见粽子的香味,又听见里面嘻嘻哈哈,刘沃农对冯家林说:“来的早不如赶的巧,有粽子吃了。”刘沃农就在外面大声咳了一声。大奶奶听见了,忙出来,跟着都出来了。这一场分离不算短,今日团聚,少不了惊喜。大家一齐想到二爷还在道上,就盼着二爷回来了。
  9
  阳城的晚上,逢节挂灯笼已是习以为常了。冯家奎那天晚上亲自点着了他家门楼上的两个大纸灯笼,却是明晃晃两团儿红光,照出了他家殷实的底气。那天冯家奎依然是长袍马褂,他伫立在那两只灯笼下面,五月的晚风吹过来,吹在他黑亮的头发上,使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冯家奎不像一般的土财主,只知道贪得无厌,把草绳当裤带,一心只想着节省敛财,全然不知享受。冯家奎是一名真正的绅士,他注重仪表,举止文雅,自有一种乡绅的气质。他有个僻好,就是酷爱张恨水先生的小说。尤其爱读那本《啼笑因缘》。
  也许先祖是义和团义士的缘故,冯家看起来却是一个土围子,很有点《水浒传》里柴大官人柴家庄的味道。看时,却也真应了旧庄园门迎黄道,山接青龙的讲究。那种朱甕碧瓦、九级高堂的气势,却是鸟瞰一切的大家风范。
  冯家奎点亮了灯笼径直来到了后院。这里已是修竹奇花林木蔽日,到了晚上,粉阁透出幽幽的灯亮,在花木的掩映下,自有一种脂粉的气味随风而致。加上此刻这里天生的那种阴柔的气氛,就少不了弥漫出一种淡淡的伤感出来,这就是那种深闺的哀怨,自古如此,冯家更是不例外的。
  冯家奎早年在北平上过学,终究没有蜕变出来,到头还是一个乡绅。然而,新时代的焕然一新又使他不同于别的财主。他终归是不干心沉浮在迂腐里不能自抜。他在北平天津都有生意,在打理这些生意时也是少不了结交一些新派人物的。那是在两年以前的早春二月里,他记得那天桃花已开了,北海的二月在这粉色的娇媚里晕染上了和煦的浅绿。那天,冯家奎邀请一位苏州的茶商来这里喝茶,俩人在一间阁子里一边品茶一边谈生意,话题自然是离不了茶经了。那个苏州茶商对北平的茶道是很感兴趣的。在北平茶馆里喝茶,不是论分两,乃是论包的,先就不同于南方。茶又不分名目,泡过的茶叶,加上茉莉花,名为“香片”。不曾泡过,不加花的统称为“龙井”,这又是一处不同。这些叫文化,也可以说是民俗,很是让这位苏州的茶商好奇。
  北海在北平所以算是一个好去处是因了那天天大家挤着攀登的小白塔了。因了这座白塔,北海才会名传四方。每天来这里的游客又何止上千万?但在这么多人里,那天的冯家奎却偏偏一眼盯上了一个女学生。那个女学生穿一件蓝竹布褂,束着黑布短裙,下面露出两条着白袜的白腿。齐耳短发,光脖子上,露出一排稀稀的长毫毛。这是少女未开脸的表示,却是在一身素女的装束上给人一种处女天然的美丽。
  冯家奎算是被那个女学生迷住了。那个苏州茶商见冯家奎的眼睛痴痴地盯着那个女学生不放,心里自然明白了冯家奎的心思。这位经常出入苏州河红楼粉阁的江南商人当然明白冯家奎的心思,为了以后他的茶叶能顺利地在北方入市,这位茶商第二天就打听到那个女学生叫王碧影,在燕京大学读一年级。
  王碧影很快就嫁给了冯家奎,当了冯家奎的二姨太。她嫁给冯家奎的理由很简单,原因是父亲在天桥的戏园让人给砸了,父亲也受了内伤不治而死。那个江南茶商打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快告诉了冯家奎。王碧隐断了学费,再没法上学了。继母早就不容她在家,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冯家奎资助了她。条件也很简单,先嫁给她做二姨太,然后由冯家奎出资继续供她念书。
  那天,冯家的佣人看见王碧影的轿子颠颠进了冯府时谁都明白了老爷娶了姨奶奶回来了。等到王碧影走出轿子时,大家都以为看走了眼,他们不相信老爷能娶个女学生做姨奶奶,在他们的想象里,这个姨奶奶是不能在乡下过一辈子的。大家有这样的认为多一半是因为王碧影的眼睛,她的眼睛很大,双眼皮。可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放出来的光芒却不是那种水汪汪的亮,她的眼睛像是平静的湖水,看不出一丝涟漪,仿佛是由心底里向外渗透出幽静的光泽,那一双大眼睛弥漫着的就是这种亮。
  那天王碧影穿一件紫色稠褂,藏青色的百褶裙。薄薄的丝袜,尖尖的高跟鞋,黑绒鞋面,鞋口锁着一圈绿丝线。女人最要紧的是两只脚,而那天王碧影最耀眼的就是她那一双高跟鞋。她走出轿子时谁也没理,谁也没看。冯家奎搀着她走向了后院。
  在乡下呆了一个月,冯家奎果然守信,亲自送她去了北平。大家都猜测姨奶奶这一走就再不回来了。那一段日子里,冯家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越发地和蔼亲切。他不象过去那样只知道操持家事或是打理买卖。更多的时间里,他一个人在家看书,除了张恨水的《啼笑因缘》还有《红楼梦》。
  仅过去了一个月,王碧影却像是从天而降,突然辞了学业回到了冯府。她说:“一切都不是从前了。纵然每一天的太阳都是东升西落,可是说到底这一天也不是前一天,是不一样的。人还是要认命,我既然做了你的姨太太,也就铁了心跟你。”
  从这一天开始,王碧影住在了冯府后花园自已的房子里,她和一个叫紫儿的丫头形影不离。紫儿原来是叫香莲的。因为王碧影天生偏爱紫色。冯家奎打发她来伺候王碧影,碧影就改叫她紫儿了。
  后花园的西墙根下是一架葡萄,下面有石桌和石凳。稍远一点的那里立着一座假山,假山旁开着灼灼芍药,夏天的暖风间或拂过来,暗暗地就有香气袭来。碧影来这里看书时,常常能看见蒲公英透明壮的籽伞,却是那种柔脆的汽泡一般的梦,悬浮在浅绿色的空气里。这样的景色很是暗迎着她的心绪。那天,冯家奎领着一个花匠来到了这里,花匠没用多少时间在葡萄架旁栽了棵紫藤。
  冯家奎对碧影说:“出不了一个月,这里就全是紫色了。”碧影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难为你了。”冯家奎说:“这没什么,后花园原是该有这种花卉的。”但是,碧影说:“你用不着这样的。这么大一个家全等着你主事。如果你事事都想着,那还不累死你?”冯家奎听碧影这样说,也就叹口气走了。
  那棵紫藤真像冯家奎说的那样,没用多少日子就蔓延起来,等到了秋天的时候,碧影已经能看见紫藤花沉沉地开起来。然而毕竟是到了秋风萧瑟的季节,碧影时常能看见那种紫色的棉一样的飞絮在稀疏的后花园里飘浮,一天天清淡下来。而在这样一天天的清淡里,冯家奎学会了吹箫。
  他总是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吹箫,却是那种伤感的调子。中秋节看着一天近似一天,冯家奎的箫也吹得很有起色了。碧影觉着奇怪,想依他这样的乡绅,心思是决不可能用在吹箫这样的事情上的。然而,他毕竟一天比一天吹得好。于是问他是怎么有这样的灵气的?冯家奎道:“不是我有灵气,是箫自已的灵气。”碧影觉着他这话本身就很有意境,却依然那样地看着他。冯家奎苦笑起来,少顿片刻后,他说:“箫是有情的。只要用心去吹,去听,去体会。它是用不着眼来看的。箫有七孔,一孔代表着一种情,七种情缠绕在一起,所谓韵散结合,跌宕起伏,才有了这般的声,这般的天长地远。情由心生,梦在心底。只有真正的有情有意的人,才会听箫、吹箫。心是一眼泉,箫就是泉的心,不似长江大河那样的恶浪滔滔,一切由心生,慢慢喷涌而出,这样悠长的潺潺不绝,才是情感的体现,也是真情所致。我想我娶了你来家里,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吹箫。”他这一番话却是搅动了碧影沉静的心湖,她看着冯家奎想说什么,然而她却那样微张着嘴半晌什么也没说出来。实际上理智在对她说她该在这个时候对冯家奎说点什么,那怕是心不由衷她也该说点什么的,可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天晚上,碧影很主动。然而,那种摇惑、那种焦躁和颓废却渐渐在碧影的心间积厚起来。使她扫去了被冯家奎拥抱时的一切快感,那种被抚摸时有了电流似的麻木,现在只能是使她皮肤上起栗。另一方面,青春的激情却因了对冯家奎的违心的奉献成了一种无聊的喧泻,更使她感到自已是个不得志的投闲置散的英雄。
  第二天早晨,冯家奎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紫儿伺候他洗漱,他一边洗脸一边问紫儿道:“碧影到哪去了?”紫儿说:“姨奶奶天不明就起来了,太阳才出来就拿了一本书出去看了。”
  冯家奎洗漱完毕后,才说要出去找碧影,猛地看见靠窗的桌上写着一幅字,是李清照的一首词:
  凄凄惨惨切切……
  冯家奎长叹一声,出了门径直去了前院。从这一天开始,冯家奎就好长时间不来后院了。
  后花园就如一天天箫疏的秋季,眼见的残花败柳在一天寒似一天的秋风里扫荡而去。就连夜夜能听见的箫声也不像从前那样如期而致了,这曾经搅起碧影心动的箫声,在此刻,像是若即若离却又是抽不完的棉丝一样,间或总能袅袅地传来。但是,无论是吹箫的冯家奎还是听箫的王碧影,他们都分明地感到了彼此的生疏。
  冯家奎在这样失落的心情下,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颓废或是变得性情怪戾。依然是那样不失方寸地打理着冯家的一却。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冯家奎的心里面,他希望能够得到王碧影的一切,他在等待着这一天及早来到……
  现在,在端五节的晚上,冯家奎来到了后花园。他径直来到碧影房前,敲了下门,站在一边等紫儿开了门,进去,见碧影像以往一样在灯下看书。
  紫儿端来茶后刚要退下,冯家奎喊住她,道:“你不用走了,今晚我还在前面睡。”碧影道:“来了就别走了。”冯家奎笑笑,说:“我来你这主要是想和你说说老二回来的事。”碧影放下书,说:“他回来了吗?”冯家奎摇摇头,说:“我倒忘了,你一向是足不出户的。”他顿了一下,看碧影一会,道:“你也该出去走走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去北平走走,你也可以看看故人。”碧影笑着摇摇头,道:“你还是说老二的事吧。”冯家奎叹口气,说:“也好。你是知道的,他早让我赶了出去。这次他回来也没到家里看看。我想,他是怕我。”碧影说:“按说我是不该说的,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们兄弟就算再有什么,也该让时间冲淡了。这次他又刚好回来了,你为什么不乘着机会让他回家呢?”冯家奎端起茶盅喝口茶,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打住,只是看着碧影半天不吱声。碧影见他预言又止的样子,摇摇头,说:“我们终究是夫妻,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嘛。”冯家奎突然感动,说:“碧影,其实我,看着像是刚毅,内心里却是脆弱的很。”他放下茶盅,抓住碧影的手,说:“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已的能力,我,我总在想我到底能撑多久?”他说到这里已是很激动,轻轻摇着碧影的手,道:“有时候我看着就撑不住了。到了这时候,我的心情,”他抬起头看住碧影,说:“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吗?”碧影一任他握着手,两只眼却是一直看冯家奎是怎样握着她的手的。听冯家奎这样问她,她抬头看住冯家奎沉思了一会,突然里,她轻轻叹息了一下,把另一只手搭在了冯家奎握着她那只手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说:“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只要你想到我这里来,你只管来好了。我人在你这里,身子就是你的了。你所要的不正是这些吗?”冯家奎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竟是呆呆的不知所以。他松开了碧影,立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碧影只是端坐着不动。冯家奎转过身,预言又止的样子,呆立了许久,却找不出一句话出来。碧影见他真是伤了心,终是不忍,她叹息了一声,说:“我终归知道你是真心疼我的。我也努力试着更近地接受你。只是……”她打住了话,凝眉沉思着。冯家奎的脸上也好像是有了些许的血色。然而,好长时间里,碧影一直没有作声,依然是那样凝着眉。但冯家奎并没放弃,还是那样的耐心等待着。这时,一阵风扑打在窗纸上,那样的一片儿花落花飞的响声扑面掠过碧影冰凉的面颊,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说道:“这里也是你的家呀。我想,你在外面若是真撑不住了,就回来看看我。就像今儿晚上,你因为老二回来而心烦,像这样的时候,你就来吧。”说罢,她低了头,那样的顺从的样子,影在烛光里,却是冯家奎从未见过的。冯家奎走过去,捧起她的脸。她迎和着抬起头,慢慢张开了嘴。冯家奎的脑袋里像是发出了一声响亮,伸出强壮的臂膀抱住了她。碧影“啊”了一声,却是那种柔顺的叹息。
  冯家奎吹熄了灯。
  第二天,冯家奎使人打听他弟弟冯家元在阳城在干什么。回来的人说冯二爷只是赌钱,别的好像没干什么。冯家奎点点头,让那人先出去。
  冯二爷回来阳城已有好几天了,他只是和一帮人在大车店里赌钱喝酒,再没有别的什么举动。这情景使大奶奶放心不下。这天晌午,孜文再从清苑学堂回来。因为他明白在这样的时刻,大奶奶是要帮手的,尤其是二爷不在家的时候。
  孜文回到家时,大奶奶正在后花园的石凳上绣花,在孜文的印象里,大奶奶总是穿一身薄薄的红绸衣。大奶奶特别偏爱红色。有时候孜文也问自已:大奶奶的美丽倒底在哪里?他想呀想呀,后来突然想到,大奶奶像枣花。
  孜文觉着,大奶奶的美丽是一种暖香,就像大枣的花,虽是细碎的不张扬,那种浅浅的嫩黄,总是给人以枣儿的暖味道,是一种甜甜的晕染,又是一团一簇的开遍了北国的每一处。如此说来,枣花在平原却是最普遍的一种花了。是的,在北方,在春天的裂河声里,你最先看见的是枣花,最先闻到的是枣花独有的暖香,你甚至可以在冰封千里的腊月里感受到枣花的这种独有的暖香味道。北风吹,雪花飘。那一片片轻轻的雪花像是絮棉花一样厚厚地将平原盖得严实,千里大平原的冬天,却原来是为了酿造出春天的暖流,它收拢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凛冽,酿造出的却是一壶春的美酒,这样浓烈的酒香,恰恰正是枣花的暖香味道。这就是大奶奶的味道,这样暖暖的味道,在孜文的感受里,却是从大奶奶冬天穿着的那一身红棉袄的大怀里飘逸出的一种热哄哄的奶香味。这就是他们的大奶奶。
  那年孜文还不到17岁,已是眉清目秀的可爱。在家里,真正意义上,孜文才是大奶奶的好帮手。别看他还是个孩子,却是聪明伶俐,又读了不少书,就是在清苑学堂里,也是少有的老成。年龄虽说小点,已是胸有成竹的老练。也正因为如此,大奶奶才舍不得让他回家种地,情愿供他读书。出于这个原因,孜文对大奶奶先是感激的不得了。没想到一来二去的,孜文跟他亲娘反到远了,却分外的恋着大奶奶。
  当下,孜文来到后院时,见大奶奶一个人在石凳上绣花,他没做声,悄悄走到大奶奶身前,看大奶奶绣的什么花。没想到大奶奶没抬头已知道他来了。大奶奶问他道:“文儿,鬼头鬼脑地作什么?”孜文吃了一惊,笑道:“谁鬼头鬼脑了?”大奶奶挑起银针,将丝线牵出,并没看孜文,道:“你一进院子我就听见你的喘气声儿了,没理你,看你鬼头鬼脸想干什么?”说着抬起头笑道:“见着你娘了没?”子文道:“我才回来,还没顾上她,就来这里找大奶奶来了。”大奶奶脸上洋溢出喜色,道:“肚子饿了吧?我领你吃烙饼煎肉去。”孜文忙拦住大奶奶,说:“我一点都不饿。家里这两天有事没有?”大奶奶听他这样说,知道孜文回来是因为放心不下家里,是想着冯家元还在阳城,所以才回来帮她拿主意的。大奶奶不由抚摸了下他的头发,说:“是呀,那个冯家元还在阳城。也没做出格的事,倒是村里的人风言风语闹得慌。”大奶奶说着,放下绣花绷子,说:“我这几天就耽心你二爷。想着他还是晚回来两天好。”孜文说:“大奶奶是怕二爷回来和冯二爷针尖对麦芒地对上了?”大奶奶点点头。孜文说:“也是,说到底谁也说不准冯二爷这次回来想干什么?所有的,也都是人们的谣言。这时候二爷回来,弄不好,他火暴的性子一起来,还真不好收拾。”大奶奶说:“他们可是有过一次凶险。现在大家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暗地里都较着劲。尤其是冯二爷,几个人都让你二爷给瞎了。他还能咽下这口气?”孜文点点头,却猛一下扬起脸,道:“怕事不做事,做事就不怕事。又不是咱们要怎样,事都是他们挑起来的,到了这会儿,我到是想让我二爷早点回来,看他能怎样?”大奶奶听了,稍稍一顿,说:“说什么都没用,你二爷终是要回来的。也就像你说的,该怎样就怎样。”大奶奶又拿起绣花绷子,叹一口气,道:“话是这样说,但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家不是打打杀杀的人家。只要太平,就算低低头,也不会短半截。这人呀……”孜文见大奶奶这样,想,大奶奶是不想和谁制一口气。想着,不由看了一眼大奶奶手上的绣花绷子,见绣得是一件婴儿的红兜肚,却是一幅胖小子抱鲤鱼,暗示着年年有余的寄托。那个胖小子绣得像一截藕一样粉白,正张开浑圆的小手哈哈笑着。孜文的心里不由迸发出一阵狂喜,心想,大奶奶是不是要生孩子了?这样想着,他的眉宇间已是洋溢出遮掩不住的喜色,大奶奶却看出了他心里想的什么了,不由拍了他一巴掌,说:“这是给你二大奶奶绣的,你呀,快有个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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